14

高峤一路快馬加鞭,趕向暫時還駐于城北之外的軍營,待漸漸行近見,反倒慢慢地放緩了馬蹄。

轅門就在前方不遠之處了,距離不過一射之地,高峤卻停下馬,眺望着轅門的方向,沉吟。

“大家?”

高七方才一直縱馬追在身後,此刻終于追了上來,見高峤止步,發問。

“回去!命李穆自己出面,予以否認。”高峤道。

高七遲疑了下:“他若是不願……”

“由不得他了。”

高峤冷冷地道,一邊說着,掉轉了馬頭,正要催馬離去,忽聽身後,随風傳來一道熟悉的笑聲。

“景深!你來正好!愚兄正想尋你……”

高峤循聲回望,見轅門裏出來了幾人,當先之人,可不就是許泌?其後随着楊宣等人,無不面帶笑容,朝着自己,快步而來。

高峤眉頭不易覺察地微微蹙了一蹙,遲疑了下,翻身下了馬背。

“景深,愚兄方才偶來兵營,不料恰好聽到了個天大的好消息。道李穆求親,景深以當日許諾之言,慷慨應允,答應将愛女下嫁于他?果然是一諾千金,愚兄感佩萬分。軍中那些将士聽聞,更是群情激湧。李穆此求,目下雖是唐突,但我料他非凡俗之輩,日後必是大有作為。景深得此佳婿,可喜可賀!”

許泌說完大笑。笑談聲中,引來了附近不少的兵卒。

士兵們慢慢地圍了過來,望着高峤,皆面帶喜色。

楊宣壓下心中萬千疑慮,遲疑了下,上前向高峤見禮,面上露出笑容:“末将代李穆,多謝相公……”

高峤未等他說完,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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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目,緩緩環顧了一圈四周,擡高了聲音:“此為不實之言,其中想必有些誤會。更不知何人從中推波助瀾,以致于訛傳至此地步!”

他說完,轉向楊宣。

“楊将軍,煩你将我之言,代為轉達部下,希周知。李穆我極為賞識,但嫁女之說,實屬無中生有,絕無此事。”

楊宣一呆。

周圍士卒,面上笑容漸漸消失,相互間議論着,起了一陣低低的嗡嗡之聲。

李穆在這些普通士卒的眼中,極有威望。

今早,聽到這個不知道哪裏開始傳出的消息之時,這些人無不為之感到興奮,在心底裏,甚至生出了一種與有榮焉之感。

士庶分隔森嚴,地位尊卑,一目了然。

而李穆卻破了堅冰。他做到了他們這些人從前連做夢都不曾想象過的事情。

所以他們才會對這個消息加倍感到興奮,不過半天,便傳得整個軍營都知道了。

“司徒,我另有事,先行告退!”

高峤不再多說,翻身上馬,縱馬而去。

許泌望着高峤離去的背影,眯了眯眼,唇邊的那抹笑容,愈發顯得意味深長。

……

高峤離開軍營,又即刻入城趕往家中。

多年以來,建康城中的民衆,已極少能在街上看到當朝高官以馬代步。

那些士族,出入無不坐着牛車,以為風度,騎馬則被視為下等武夫的行徑。忽見相公騎馬從城門入內,哪個不認得他?不禁驚詫,紛紛停下觀看。

高峤心急火燎,恨不得立刻插翅趕回家中,哪裏還顧的了這些?一口氣驅馬趕到高家大門之前,那門房正站在臺階上,左顧右盼,面帶焦色,忽然看到高峤從遠處騎馬而來,松了一口氣,急忙奔了上前。

“相公!長公主方才正尋相公呢!相公回來正好!”

高峤心裏咯噔一跳。

昨夜他将此事瞞着蕭永嘉,便是因了蕭永嘉的脾氣。怕她知道,反應過激,萬一要将事情弄大。

考慮過後,他尋了高胤,将事情告知,叫他先代自己出面見李穆。

最後,是悄悄将這事情解決了,李穆知難而退,此事止步于自己,也就過去了。

他沒有想到的是,才一夜功夫,這事竟就發展到了如此地步。

方才一路回來,心裏原本還抱着一絲微末希望,希望這消息還不至于傳到家中。

果然,還是遲了一步。

高峤眉頭緊皺,翻身下馬,匆匆行至後堂,沒看到女兒的身影,卻撞到了蕭永嘉投來的兩道目光。

蕭永嘉坐在那裏,面容陰沉,看到自己,立刻站了起來。

“你随我來!”語氣極其生硬。說完,轉身朝裏而去。

阿菊看了過來,目露忐忑之色。

高峤默默跟上,行至內室,那扇門還沒來得及關,蕭永嘉便怒喝:“高峤!你是昏了頭不成?竟做出這樣的事!把我女兒,嫁給一個武夫?”

高峤急忙擺手:“阿令,你聽我說!絕無此事!”

跟了過來的阿菊急忙代為關門,自己走得遠些,命下人不得靠近。

事已至此,高峤再不敢隐瞞,忙将事情經過,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當初他救了子樂,我一時不備,許下諾言。當時何曾想到,他如今會開口求娶阿彌?故今日召他去了雀湖的莊子,原本是想叫他自己打消了念頭,此事也就過去了。沒想到……”

“啪”的一聲。

蕭永嘉大怒,一掌擊在了案幾之上,柳眉倒豎,打斷了高峤的解釋。

“哪裏來的狂妄之人!不知天高地厚,仗着救過六郎,竟就敢肖想我的女兒!”

“還有你!出了這樣的事,你竟不告訴我一聲!若不是今日事情鬧大了,你打算就這樣瞞着我?”

高峤一語不發,任由蕭永嘉大發脾氣,片刻後,忽想了起來:“阿彌呢?她可也知道了?”

想到女兒聽到這消息時可能會有的反應,不禁愧疚。

蕭永嘉冷笑:“還用你問?我早就叫人瞞着她,半點兒也不能讓她知道!陸家那邊,也派人過去傳了口信了!”

高峤松了一口氣,低聲道:“此事确實怪我考慮不周。你怎麽罵都對。你且消消氣,莫氣壞了身子。我先出去一趟,把事情給徹底了解。”

“你放心,這回定不會再出岔子了!”

“你能做成什麽事?”

蕭永嘉冷笑。

“用不着你了!那個叫什麽李穆的,還是我親自去會會他好了。我倒要看看,他到底生了如何的三頭六臂,如此不自量力,竟敢打我女兒的主意!”

高峤最擔心的,果然還是發生了,忙阻攔:“阿令,你莫去了,還是我來。你在家,安心等我消息便是。”

“女兒名聲如此被人糟踐,你叫我怎麽安心?”

蕭永嘉怒氣沖沖,一把推開高峤。

“我自己去!”

“阿令!”

高峤正攔着蕭永嘉,門外又跑來一個下人,隔着門嚷道:“相公,長公主!宮中傳來了話,說陛下命相公入宮,有事要見。”

夫妻對望一眼,停了下來。

……

為慶賀江北大捷,朝廷休沐三日。

高峤又趕至皇宮。

當今興平帝在太初宮裏見了高峤,邊上是許泌,已經早于他入宮了。

興平帝和長公主是同母所生,幼年之時,在宮中曾險遭人毒手,得長公主所護,故關系親近,加上高峤素有威望,為士族領袖,興平帝對他一向極是客氣。

高峤行過叩見之禮,興平帝立刻親自下榻,将他托起,笑道:“此處無外人,卿何必與朕如此拘禮?上坐。”

高峤連稱不敢,興平帝便也不再勉強,望着高峤,笑說:“朕一早起,便聽到禦花園中喜鵲鳴啼,本來疑惑,想近來宮中并無喜事。哪只方才,才知鵲鳴為何。聽宮人言,你願放下門戶之見,将阿彌下嫁李穆。朕便召來許卿相問,才知此事為真。朕很是欣慰。此次江北大戰,李穆立下汗馬功勞,放眼我大虞,何人能及?更難得卿不忘當日之言,一諾千金,願将阿彌下嫁李穆,成就佳話。”

“朕願當李穆與阿彌婚事的主婚人,卿意下如何?”

“景深,勿怪為兄的多嘴。實在是陛下發問,兄不得不言。何況,這也是好事。”

興平帝說完,許泌便笑呵呵地道。

高峤在入宮之前,便已猜到,皇帝為何突然要在休沐之日召見自己。

他的心中,一向以來,便有隐憂。

此刻因了皇帝這一番話,心中那長久以來的隐憂,變得愈發明晰了。

大虞南渡後,皇權一蹶不振,士族幾與皇帝并重。

興平帝從少年登基至今,已有十五年之久。

比起在他之前的幾個皇帝,姑且毋論才幹,但他顯然,更有做一個中興英主的欲望。

高峤早就有所察覺,興平帝暗中,在對自己處處提防。

多年之前,年少氣盛的皇帝,任用了兩個出身庶族的大臣為親信,力圖以庶族的力量,對抗士族,引發許泌和陸光的不滿,尋了高峤,商議除去那二人。

高峤當時并未參與,但也沒有反對。

身在他的位置,個人傾向如何,并不重要。

不久,桂林郡太守就以那二人蠱惑君心,動亂天下為由,起兵作亂,要求興平帝除去那二人。當時叛軍聲勢極大,威脅北上,少年皇帝孤立無援,被迫無奈,只得揮淚殺了那二人,叛亂這才消了下去。

而随後,自己領軍北伐,之所以铩羽而歸,除了後方門閥的暗中掣肘,皇帝的默許,未必也不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這些事過去已經很多年了。如今,興平帝和高、許、陸等人也相處平和。

但高峤知道,這幾年,随着自己聲望的與日俱增,皇帝對自己的忌憚,也變得愈發深了。

這也是為何,此次他力主作戰,最後統領大軍,取得江北之戰的輝煌大捷,但在報功書中,卻對自己和從弟高允的功勞只字不提的原因。

心中,更不是沒有起過借機隐退的念頭。

此刻,聽興平帝忽然如此開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高峤沉默了。

他沉吟片刻,下跪,叩首道:“臣感激不盡。只是此事,乃無中生有。便在今日,李穆已當着臣的面,收回求娶之言。臣也無意将女兒嫁與李穆。請陛下明察。”

興平帝微微一頓。

許泌咦了一聲:“怎會這樣?也不知是何人傳出去的,如今整個軍營,無人不知,個個争傳,道高公信守諾言,願打破門戶之見,将女兒下嫁李穆。李穆本就頗得軍心,如今這樣,怕那些将士知道了,未免寒心。”

許泌語氣,頗多遺憾。

“陸左仆射求見陛下——”

便在此時,外頭宮人拉長聲調傳話。

陸光匆匆入內,向着興平帝行拜禮後,轉向許泌,當着興平帝的面,絲毫不加避諱,冷冷地道:“司徒,你當也知,我陸家與高家有婚姻之約。李穆乃是你軍府中人,如此公然羞辱我與高公,你身為李穆上主,難道事前,半分也是不知?”

許泌神色不改,笑道:“我确是不知。只是陸左仆射,你的言辭,卻有不妥。李穆求娶高氏之女,固然不自量力,但如何能算羞辱?當日他單槍匹馬,殺入敵陣,救回高公侄兒,高公當着諸人之面,許諾往後但有所求,無不應允。字字句句,猶在耳畔。如今李穆求娶,我便是事先得知,試問,我憑何能夠阻攔?”

他漸漸冷笑:“何況,你口口聲聲稱與高氏訂立婚姻,兩家可曾行過三媒六聘之禮?若無,皆不過是拿來推擋的借口而已!萬千将士,才為我大虞力保江山,若失了軍心,往後,誰甘再為大虞一戰?”

許泌亦鄭重下跪:“陛下,李穆乃臣之下屬,臣與其榮辱皆共!陛下若以為李穆此舉乃是羞辱冒犯,便請陛下發落于他,臣甘心一同受責!”

陸光大怒,邁上去一步,指着許泌叱道:“許泌!你從中煽風點火,意欲何為?”

許泌冷笑:“陛下當前,你竟敢如此無禮?你眼裏可還有半分陛下龍威?”

興平帝眼角低垂,神色繃得緊緊,一語不發。

陸光一時氣結,指着許泌,咬牙切齒之際,方才一直沉默着的高峤,忽然開口。

二人停下了争吵,都看向他。

“陛下,當日,臣确實對李穆有過允諾,臣不敢忘。李穆如今開口求娶臣的女兒,士庶不婚,陛下也是知道的……”

他微微皺眉,又沉吟了片刻,最後仿佛終于下定了決心,擡起視線,望向皇帝。

“臣膝下只有一個女兒,愛惜若命。非俊傑之人,不能取我女兒!臣願給他一個機會,當做是對當日諾言之兌現。”

三雙眼睛,齊齊看向了他。

“若那李穆,能通過臣之考校,臣便将女兒下嫁于他。”

高峤說完,轉向陸光,歉然一笑:“陸兄,多有得罪了。你意下如何?”

陸光一愣,忽仿佛有所頓悟,面上陰雲消散,颔首道:“也好!免得有心之人,說我陸家仗勢壓人!”

許泌起先亦是驚訝,沒想到高峤最後竟還有如此一招,打着哈哈:“景深,你有所屬意,怕是到時,難免不公。”

高峤淡淡一笑:“我便邀你,同為評判。”

他朝向興平帝:“請陛下為臣擇一良日。”

興平帝點頭:“如此也好。重陽不日便到,可擇重陽為試,到時朕親自前去,觀看高相試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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