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蹉跎

第9章 蹉跎

(六)流水的河

晚上回到家,屋子裏頭還沒開燈。

月亮照出一片光亮的地兒來,和江憑說了很多的話,我的心情也變得不錯。

我這人就這樣,對每件事情都不至于傷心難過,但也不會異常開心就是了。

這樣稀松平常的一日又一日,才是我所真正度過的生活。

挺好的,就是沒什麽盼頭。

我常常思考一些關于是否要積極的話題,思考過來思考過去就會将自己繞進一個死胡同,先是按照原路返回了,然後再次浪費時間的鑽進去。

但遇見江憑之後,是有了不一樣的。

和她在一起我是開心的,我們能夠一起做一些瘋狂但不至于出格的事情,我想如果世界上有人能夠坦然接受我的悲觀,并且告訴我就算是悲觀也沒關系,那個人一定就是江憑了。

過往雖不盡相同,“大逆不道”的心理還是頗有相似之處的。

古有高山流水,我倆瓜田河下,也算是得覓知音。

家裏面沒人,我進了浴室囫囵的洗了個腳就窩在自己房間裏面昏昏沉沉的入睡了。

大概是做了一場夢,夢裏面是江憑。

江憑拉着我在小河邊一起坐着,河邊萦繞着很多的螢火蟲。

我倆互相依靠着,說了什麽話...?大概是什麽都說了——反正我是從小時候上學哪天路上看見了一束花,到後來第一次坐着火車出了鎮子,去到大城市讀書,看着來自五湖四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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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而迷茫,時而苦楚,時而又覺得世間沒有什麽不能夠被撫慰的傷痛。

我好想在一瞬間被治愈了。

迷迷糊糊的聽見有一陣腳步聲,拉着繩開了燈,看到客廳之中母親佝偻着換鞋的背影。

看到我起來,她不帶什麽感情的往這邊看了一眼,接着平靜的說道,“門也不知道鎖上,進了小偷可麻煩。”

我欲辯解說想着你一會就回來了。

擡頭看向堂屋裏面挂着的鐘,已經是半夜一點。

晚間襲來的穿堂風帶着涼意,我猛地一驚,問道,“媽怎麽才回來?”

中年女人嘆了口氣,仿佛在等待着我詢問她這麽一句似的,說話的聲調比平時要沉了三分,“你二奶奶沒了,跟着瞎忙活了半天。”

我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先是一愣。

二奶奶就住在胡同口,小時候我每天上學去從她家門口路過,二奶奶都會給我抓一把她們家種的洋柿子或者黃瓜什麽的,家裏有什麽就會給我塞點什麽。二奶奶的兒子和女兒都在城裏,家裏面就只剩下她一個人,閑的時候會和我媽做伴打麻将,話家常,過年的時候幫我家做饅頭,昨天看見我,還說等過幾天院子裏的石榴長好了給我留幾個大的。

我一次真切的感受到死亡出現在我的面前。

它來的措不及防,任何人都沒能夠阻止它。

奪走一個人的鮮活,又只留下了一副冰冷的軀殼。

無數次,死亡的臨界點帶給我的是自由,我第一次這樣痛恨。

因為二奶奶是這樣好的人。

勤勞樸實,與人為善,熱愛生活,兒女能回來看看就是她最大的期待。

我摸了摸眼角不自覺流出來的淚,好在經年的空洞尚留有我的一絲動容,我問,“怎麽回事?”

媽又嘆了口氣,“村口的那條河,年紀大了,晚上摸知了的時候沒看清楚路跌了進去,撈上來的時候還有口氣,120還沒到村裏面人就徹底沒了。”

媽又催促我回去睡,叮囑我明天記得去二奶奶家燒張紙。

我沒能睡着。

直到第二天裏鋪天蓋地的香灰煙火氣掀翻了我的天靈蓋,莽莽撞撞的燒了幾張紙,磕了幾個頭,我才跌跌撞撞的出了那扇門。

院子裏的石榴大約已經長成了二奶奶期待的模樣,城裏的兒子女兒也都回來了,孝子賢孫跪在她的牌位前,她的遺體整理好了被放在插着電的水晶棺裏,等待着與這世界最後的一場訣別。

我又跑到林子裏坐在那條河的邊上。

不知道是想要這條河将我也給吞噬掉,還是祈願着它能夠更加善良,更有憐憫之心一點。

江憑也在我的邊上坐着。

她透過窗戶看見了我在這裏,自己走來的。

我對她身上的味道很熟悉。

“這條河淹死人了。”

江憑并不意外:“早上聽到了吹響子的,睜開眼睛又好像聞到了香灰的味道,再一看,你就在這邊了。”

她向我解釋着。

二奶奶的家離這裏不算近,難道真的是香灰的味道太大了,才能讓她在這裏也聞見麽?

我跟她說,“江憑,我有些拿捏不準了,我像是被這死亡給恐吓到了一樣。”

江憑也跟我說,“我從小就被死亡在恐吓,被生活在恐吓。”

“你知道面對恐吓的最好方式就是更加我行我素一點,人沒必要一定一定的,在十幾年甚至幾十年裏都保持着當初自己的心理期待不去變化。”

“無論如何,只是為了過的舒服一點,不是麽?”

我點點頭。

是啊,我不算死亡忠誠的信徒,我只是異常痛恨這個我無法變革卻又備受其煎熬的生活現狀。

“江憑,我難以想象我的未來究竟會變成什麽樣子。”

江憑對我溫和的笑了笑,我第一次從她的口中聽到了類似于安撫的話語,“那就不想未來,只想當下。”

“李存,想着我們倆的明天該怎麽度過吧,我總是那樣期待着你,期待着我們,能再次擁有一個獨一無二的今天,明天...”

一直到擁有一個獨一無二的未來。

江憑眨眨眼睛。

年輕人的身上被九、十點鐘的太陽曬出了汗。

夏季的薄衣貼合在彼此的身上,眼神在日光的照射之下好像纏出了影子。

我的呼吸急促、漸重。

也如她一般期待着,我們的明日。

(七)明日明日

哪天晚上我又做了一個夢。

不是什麽幹淨的東西。

夢裏面的我和江憑躺在她房間的那張床上,她起初說要給我讀張愛玲的書,我不想聽這些于是去搶,扭打着兩人就一同跌在了床上。

她的長發不知道什麽時候散了下來,一半被壓在我的腦袋下面。

房間裏面很安靜,只能聽見吱吱呀呀的風扇聲。

夏季的燥熱并沒有吓到我,真正吓到我的,是我心底的燥熱。

我看着江憑朱紅色的唇,想要吻上去。

她的眼神沒有閃躲,反而咯咯的笑着,我要吻上去的那一刻,夢卻斷了。

高高的窗邊落了一直蟬,聲音叫的震天響。

不用出門就知道這又是一個怎樣的豔陽天。

坐了十分鐘,清醒過來又想起來了那場夢,那樣有些淫靡的夢,将我的心給深深剝落出來的夢。

以至于當我再一次去江憑家找她的時候,坐在她的房間裏面整個人都有些慌亂。

一切都很正常,是我低俗下賤。

那時候我才十九歲。

在我看來不上不下,甚至于過分年輕,能做出許多沖動莽撞事情的年紀,而江憑就這樣信任的,帶我進入到她的房間裏面。

我已經完全的将自己代入了狼子野心、心術不正的人設之中。

于是後來我們兩個真的跌坐在床上的時候,我看着她的臉,微微怔愣。

江憑摸着我的頭發輕輕的說,“心裏頭去愛人的那部分還沒壞掉。”

像是自嘲,也像是在某種儀式之前虔誠的祈禱。

這種似有似無的暧昧告白讓房間裏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不平凡。

我湊過去想将吻落在她唇角的那一刻,外頭的天突然響了一聲雷,打斷了這分情欲。

還未來得及完全抽身離開的時候,江憑狠狠的湊過來。

那吻近乎于撕咬、發洩。

外面的大雨傾盆而洩。

粗喘聲、衣物摩擦的聲音交織在一起。

她流着淚,我們相擁。

她說:“李存,李存...”

“真好,真好...”

江憑重複着這幾個字,她一直說着真好。

她是否也如我一般,在彼此的身上索取,只為感受到一種虛幻的物件兒,叫做存在。

兩個游走的靈魂湊在一起,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分開,或許在明天,或許永遠都不會。

我大概是戀愛了。

和江憑。

這樣突如其來的愛戀降臨在了夏天,讓我對這個季節的印象稍微好了一點。

村裏面又一群孩子在今年參加了高考,騎着自行車的郵差又背着綠色的包來到了我們的村巷。

我和我的愛人,渡過一個漫長的白日,最後在田間看着漸漸西沉的太陽。

偶爾接吻,偶爾牽手。

我的耳朵停留在她的胸口處,我聽着她心髒搏動的聲音,這是00年代的最後一個夏天。

即使我再讨厭,再喜歡,都不會重來的夏天。

閉着眼睛,你知道蟬聲依舊是那樣的叫嚷着,夾雜在其中的也許會有風吹河水的流動和無數少年在夏夜的狂歡。

狂歡。

夏夜的狂歡。

(八)将歇

江憑并不是不告而別的。

那時候已經是仲夏,她的長發紮了兩個麻花辮,乖巧的垂在腰間,她和我差不多高,但看起來是如此孱弱。

她說:“李存,我要去大城市裏,繼續治我的病了。”

語氣平淡,我知道對于她的病症她已經提不起什麽興趣來,只是依靠着爸媽的想法一直在治着。

這些天太過歡樂,以至于總讓我忘記了,江憑的病生在心上,是最難治的。

我張張口說不出話來,夏天快要結束了,我也要走了,繼續回到那個城市,讀我的書。

江憑是我比成熟更多的。

這大概是因為,我總是臆想着自己游走在生與死的邊緣,江憑是真的就在生與死的邊緣。

她嘗試性的安撫着我的情緒,“李存,我什麽樣子都不會忘記愛你的。”

“如果醫生要把我愛你的那塊給割下來,那我不會同意的。”

“太倉促了。”她笑笑,“等下一個夏天,我準備的更充分一些,到那個時候我們再好好的相愛一場。”

江憑這話說的豪爽,我只得點點頭,悶聲對她說,“即使忘了我也無所謂的,江憑,你知道我想讓你活着。”

“忘了的話,我就使出渾身解數讓你重新愛上。”

“讓你愛到無法自拔,愛到非我不可。”

她依言說“好”。

這場告別說的太像是訣別,可我和她都沒有落下淚來。

總是要分別的。

我拉上行李箱去大城市的宿舍裏蝸居,火車上我在想,江憑會去哪個城市的醫院,如果偶然在哪一天,我又遇見了她...

出神的想着。

直到夏天過後又是秋冬,我重新回到那個村子裏面。

地裏種的莊稼已經從玉米換成了小麥,沒有蟲子繼續叫了,河水凍成了冰,太陽也不再熾熱。

房子的燈不再亮了。

那江憑呢?

她是忘記我了,還是再沒辦法回來了。

大家都在忙着慶祝10年的春節,只是有一個李存,悄無聲息的死在了09年的夏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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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不得完全的寫死,還是OE吧。

這篇就是類似于一場無人知曉卻又美好的夢發生在了夏天,當夢境的另一位主人公消失的時候,“我”其實是不确定是否經歷過這件事情的。但是李存在那個夏天真切的活了一回。

有一段時間在B站看王德峰老師的哲學課,裏面說道,“我們從一個物質上普遍不滿足的時代進入到一個精神上普遍不安寧的時代。”

李存是這樣的,精神的虛無讓她無法感受到她實質性的存活,所以不積極,不樂觀,又因為價值觀念和見聞的不同,沒有人能夠理解這種非物質生活的苦楚,所以都認為她在無病呻吟。

先寫到這裏,下篇想看有關追星的、還是校園暗戀、還是一個選角導演和小明星。

啊啊啊我寫的故事感不是很強,就想寫點不同的人。

第四篇 自作她慰(打工妹*俏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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