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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鑫鋼廠，榆城曾經最大的工廠，如今早已荒無人煙，看起來荒廢很久了。四周長滿了人高的雜草，牆壁破敗不堪，地上到處都是鏽跡斑斑的機器殘骸。

空蕩蕩的廠房裏忽然傳來一聲痛苦的喊叫，驚走了草叢裏的野雞。

“我錯了，丁哥，別打了，饒了我吧！”

“我都已經把欠款結了——啊！”

地上躺着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正捂着腦袋蜷縮着身體，像條蚯蚓般扭來扭去，試圖躲避疾風驟雨般的拳腳。

“我真的再也不敢了，求您饒了我吧……”

他面前二三十米處站着個男人，身姿修長挺拔，手裏拎着根不知道哪兒撿的螺絲刀，聞言将手一揚：“停。”

包平安等人應聲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丁野平靜地打量着正大口喘氣的人，擡步走過去。

男人一米八的身高極具壓迫感，居高臨下的眼神讓人下意識想要逃離，曹瑞明滿是傷痕的臉上布滿了汗水，他咽了咽口水，驚恐地看着男人在他面前蹲下。

“不跑了？”

曹瑞明将頭搖得飛快，生怕慢一點，那把螺絲刀就呼到他臉上來了。

“不、不跑了。”

四周傳來幾聲譏笑，似在嘲諷他的怯弱：“哎，怎麽回事兒啊，之前在巧兒姐面前不是挺嚣張的嗎。”

曹瑞明眼睛已經高高腫起，他擡頭望去，已然看不清這些人的臉，只能依稀猜到說話的光頭男人，剛才打他打得最狠，是跟在丁野身邊最久的。

“老大，挺沒意思的，老子還以為是個多硬的茬兒。”包平安嘁了聲，将随手撿的鋼管扔到地上，又是一聲嗤笑：“現在一看，不過如此。”

幾個弟兄也跟着把東西一撂，應和道：“可不是嗎。”

“哥們還以為有場硬仗要打，都跟媳婦兒說不回去吃飯了，曹瑞明，你就一個人，是怎麽敢的啊。”

巧兒姐就是林巧，三十多歲，開麻将館的。

半個月前，曹瑞明去店裏打牌，他家裏沒什麽錢，但牌技還行，原本想靠着這事兒贏點生活費，卻沒想到輸了個底兒掉。

他不甘心就這樣結束，遂向林巧借了錢，期望連本帶利地贏回來。

結果兩周過去了，天天來，天天輸。

等林巧意識到不對的時候，曹瑞明已經被接連的打擊逼得快瘋掉了。

林巧找人去要錢，不僅錢沒要到，還被曹瑞明叫人給打了一頓，她是沒辦法了，這才找到丁野，甚至還特意叮囑要多帶幾個人。

結果他帶着人找來鋼廠的時候，裏頭就曹瑞明一人。

丁野給了個手勢，包平安等人頓時噤聲。

“說說吧，你的那些‘兄弟’呢，怎麽不見他們來幫你。”

現在才四月，丁野卻是早早就穿起了短袖，袖管裏露出的那雙手臂，穩健而有力，瘦，卻一點不弱。

曹瑞明恍然想起那只手一拳掄在自己臉上時的痛感，再不敢生出什麽歪心思，問什麽答什麽：“……他們不是我兄弟，是外地來的。”

遇見那群人是個意外，那天他輸了錢回家，滿臉痛苦地想着怎麽解決錢的問題，結果沒走多遠就在巷子裏碰到了那群人。

他們一個個長得兇神惡煞，看着就不像是好人，曹瑞明本想換條路走，卻沒曾想被他們瞧見了。

“他們喊我過去，問了幾句話，然後讓我帶他們在城裏轉一圈，他們就幫我應付前來要債的人。”

本就走投無路，一聽有人幫忙，曹瑞明高興得找不着北，也沒去思考他們這個“幫忙”是怎麽個幫法。

得知林巧等人被打的那一刻，曹瑞明一下就慌了。他知道林巧認識丁野，可能會讓丁野替他出頭。

他怕丁野，準确地說，在這一片讨生活的人都怕丁野。

丁野就是這一片的霸主。

有弟兄問：“外地人？來這兒幹嘛的？”

“我也不知道，但看樣子，像是在找人。”

“找人？”包平安來了興趣：“咱們這破縣城還能引來什麽大人物不成？”

“老大，這群人怕是來者不善啊。”

丁野聽他們講了幾句，轉頭問曹瑞明：“他們有沒有說找什麽人？”

“沒有。”曹瑞明搖了搖頭：“他們挺防着我的。”

包平安問道：“那他們都讓你去了哪些地方？”

“不多……就縣裏的幾所學校、城中心、還有雙河那一帶。”

“雙河？”包平安覺着這地兒聽着有點耳熟，一拍腦袋想起來：“巧了不是，老大，這不是你以前住的那片地方麽，你有聽說過什麽可疑的人沒？”

丁野淡聲道：“哪有什麽可疑的人。”

包平安對他們老大的話深信不疑，撿起鋼管就惡狠狠瞪過去：“敢騙你爺爺！”

曹瑞明就差跪在地上磕頭了：“我真沒騙你們，他們确實就讓我帶他們去看了這些地方，還給了我一些錢，讓我別說出去。”

丁野：“錢呢。”

“輸、輸了。”

“輸了？”丁野眼神瞬間冷下來，拿螺絲刀抵上他的左臉：“你剛才不是說把欠款結了，騙我？”

這眼神看得曹瑞明心裏直發毛，下意識往後躲，可臉上那冷冰冰的東西始終跟着他，催命似的，他一咬牙：“三天！給我三天時間！我肯定能還得上。”

丁野“呵”了聲，不知道是信還是不信。

他站起身來，冷聲道：“搜。”

包平安等人立刻上手，三兩下就将人扒了個幹淨，連襪子內褲都脫了。

“老大。”包平安把搜到的錢包遞過去，“這b不老實得很。”

丁野拿螺絲刀掀開錢包，片刻後看向赤身裸.體趴在地上的人。

“今天這頓打算是我替巧兒姐還的，要是三天之後你還沒把錢還上，可就不會像今天這麽好運了。”

曹瑞明痛苦地嗚咽着：“一定、一定！”

加上丁野，他們差不多來了七個人，此刻全都站在一塊兒，環胸看着這個渾身狼藉的男人。

丁野忽的開口問：“他們後來還聯系你沒？”

這問得很突然，曹瑞明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他們是……？”

不待包平安上來抽自己，他迅速反應過來“他們”是誰，抱着頭大聲喊道：“沒、沒有了！自從三天前那次，我就再也沒見過他們了。”

丁野眉心微蹙。

“老大……”包平安欲言又止。

“他們如果再聯系你，第一時間來告訴我。”丁野将螺絲刀一丢，轉身往外走：“包子，告訴他怎麽聯系咱們。”

*

出了鋼廠，剛坐上車，包平安手機就響了。

“是敬子。”

敬子，周敬。和包平安一樣，跟丁野在一起的時間最久，本來是要跟着一塊兒來的，但因為不清楚曹瑞明的底細，丁野便留下他等消息。

估計是來問情況的。

果然，電話剛一接通，周敬第一句話就是：“包子，事兒辦完沒，用不用我來？”

包平安開了免提，嗐了聲：“別來了，曹瑞明慫包一個，收拾他一個都嫌多，這會兒正往回趕呢。”

“那就好。”周敬在電話裏松了口氣，說：“那你們趕緊回來吧，老大在你旁邊沒，幫我跟他說一聲，小聰明進了局子，何警官聯系不上他把電話打來我這兒了，讓他趕緊去撈人。”

丁野差點沒一腳油門将車轟到田裏去。

**

槐安派出所會客廳。

程說坐在沙發上，燈光映照下，那張清隽好看的臉上看不到多餘表情，薄唇緊抿着，一身藍白校服穿得板正，外套拉鏈拉到了最上方，衣領對折外翻。

他旁邊坐着個微胖的男生，戴着副厚重的眼鏡，正說個沒完：“完蛋了，這回我哥肯定要把零花錢給我扣光了，程說，到時候你可一定要替我作證啊，不是我先動的手！”

相比程說的幹淨利落，男生則像是剛從山溝裏爬出來，校服皺巴巴的，背上還沾了好幾個腳印。

周秩按着腹部的傷口，倒吸一口涼氣：“這群人手腳真重，現在都還疼着，你幫我看看青了沒。”

程說眼睛都沒眨一下：“離我遠點。”

周秩不依不饒，抓着衣服下巴往上撩：“看看嘛。”

“你傷的是肚子又不是背。”怕他繼續纏着，程說還是分出眼神瞄了眼：“嗯，再晚點傷口都好了。”

周秩嘿了聲，放下衣服，想起男生剛才在一衆混混面前一夫當關的氣勢：“程說，你打架怎麽這麽厲害，丁老大是不是偷偷給你開小竈了？”

青春期的男生都慕強，何況是周秩這種中二少年，不過一會兒功夫，連哥都喊上了：“程哥，你好厲害，以後兄弟就靠你罩着了啊。”

程說：“想我罩你，就別頂着張豬臉在我眼前晃。”

周秩臉上也挂了彩。

他剛想說什麽，就聽一道怯生生的女聲突兀地插了進來：“那個……對、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把你們牽扯進來了。”

角落裏還坐着個女生，校服裙子都髒了，看起來也遭了不少罪，臉上還挂着未幹的淚痕。

“謝謝你們。”

自從進了這會客廳，不知是被吓着了還是怎麽的，她就一直縮在角落裏，不吭聲。

這屋裏光線也暗，要不是她忽然開口說話，周秩都快忘了還有第三個人：“沒事兒，同學有難，出手相助是應該的。”

全然忘記了剛才是誰死活讓別多管閑事的。

程說看了他一眼，才認識他一樣。

周秩絲毫不覺臉紅，“對了，你知道那群人是什麽來頭嗎，你一個女生，怎麽惹上了這種人。”

那些人一看就是混社會的，要不是警察來得快，就算程說再能打，時間一久，少不得脫層皮。

梁彤茫然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這樣啊，那可能就是看你長得好看吧，哎，你一個女生，以後放學別一個人走了，多不安全。”

周秩還想說什麽，會客廳的門忽然被打開。

“聊得很開心啊，看來是還沒認識到錯誤。”

周秩立刻從沙發上彈出來：“警察叔叔，真的是他們先動的手！”

何警官說：“那也不能打人。”

周秩：“都打到我們臉上了，再不還手，難道站那白挨打啊？”

“我是這意思麽，你說話能不能別這麽咋呼，吵得我腦袋疼。”何警官把筆記本按在他腦門上：“以後再遇到這種事最應該做的事就是等警察來，哪有每次都像今天這麽好運？”

周秩正巧被他按到痛處，就要炸毛。何警官卻不再管他，轉而看向程說：“出去吧，你哥來接你了。”

少年一直沒什麽表情的臉色終于有了變化。

周秩一下就被轉移了注意：“那我哥是不是也來了？”

何警官沒好氣道：“來了，都來了。”

他轉而看向角落裏的女生：“同學，我們暫時還沒能聯系到你的家長，可能得麻煩你再等一會兒了。”

對梁彤說話時，何警官的語氣明顯比對着兩位男生好多了，“我讓所裏的女警過來陪你會兒，你還沒吃飯吧，要不先吃點？”

……

程說背着書包出來，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走廊盡頭的丁野，正靠在牆上跟一位警察說話，腰細腿長，站姿随意。

程說抓着書包袋子的手一松，停在了原地。

周秩差點沒一腦門撞上去：“怎麽了？”

程說：“今天的事，不許告訴他。”

周秩：“誰？”

程說手插着兜側眸看過去。

周秩立馬做了一個嘴巴上鎖的動作。

“麻煩劉警官了。”

“不麻煩，跟你倆都老熟人了，不過我倒是第一次見他來。”劉警官笑着說：“你回去看看他受傷沒，我看另外一個小朋友身上傷還挺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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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說從周秩身上收回視線，一回頭，剛好和朝他走過來的丁野撞上。

對視片刻，程說垂下眼，張嘴喊人：“二哥。”

少年人長得很快，幾年過去，程說現在都比他這個當哥的要高出半個頭。

丁野擡了擡眼，直直地看向他額角那抹青灰，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怎麽樣，竟然笑了一下：“程說，挺有本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