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48.5月28日(大結局)

5月28日(大結局)

黑匣子劇場裏燈光幽暗。

陸猶和梁細細來得早,坐在正中的位置。

距離劇開場還有半個小時,樂音流淌,陸猶轉頭和梁細細聊了兩句閑天。正回憶到高中的一些事,說到起勁的時候,陸猶的手機響了。

手機鈴聲在充滿竊竊私語的劇場裏有些突兀。陸猶忙開了靜音,低頭看手機屏幕上的來電人,是他的助理。

自己今天休息,讓他不要随便給自己打電話,除非……

陸猶和梁細細低聲說了句“不好意思”,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出座位,走到劇場門外。

今天是多雲的天氣,剛才還明晃晃的陽光已經被雲層遮去了大半。

陸猶用肩膀與臉頰夾着手機,接起電話。

“喂”

他順手從褲袋裏拿出一包煙,夾起一支,用口銜住。

“陸哥”小助理聲音急促,甚至還帶了點驚慌失措, “你看到了嗎WPN的結果出來了!”

陸猶的右手從口袋裏抽出來,護住風頭,左手将煙緩緩點燃: “沒有。”

“那個……”小助理猶豫了一瞬。

陸猶用力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 “說吧。”

他擡眼,看向不遠處的林蔭道盡頭。寬大的泡桐樹葉片在風裏翻動,流動着光和影子,就和穗行巷子裏,一年曬到頭的薄衾棉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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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助理似乎鼓足了勇氣,最終開了口: “陸哥, WPN這屆的金獎……給了亞當斯。”

——羅貝特·亞當斯。

WPN的組委會,為這個已功成名就的先鋒攝影師,錦上添花。

小助理說完就屏住了呼吸。

陸哥為這次比賽準備了這麽久,榮耀卻被別人奪走,恐怕是要……

他只聽見電話那頭的呼吸聲似乎止住,仿佛過了幾個世紀那麽久,他終于聽見陸猶的回複。

陸猶說: “噢。”

他沒有生氣,也沒有崩潰,甚至比想象中的還要平靜許多。

然而助理的心還是猛地一跳。

他跟了陸哥這麽多年,比一般人更要解他。

陸哥因為早年的一些事,喜歡把一些情緒藏在心裏。天大的事他都自個兒扛着,偏偏臉上還一副痞裏痞氣的樣子,讓你一點兒都看不出來。

助理有些擔心。

他小心翼翼開了口: “陸哥……”

“辛苦你等着消息了。”不等他說完,陸猶便開口飛快地堵住他, “我這兩天都不會回來,這麽長時間了,給工作室的這幫小孩都放個假吧。”

“陸哥,你……”

“我還有事,先挂了。”最後,陸猶甚至輕笑一聲,才挂了電話。

大概是吸得狠了,嘴邊這支細細短短的丹麥煙很快燃至盡頭。陸猶的嘴唇被火星烘得發燙,他不顧灼熱的溫度,将煙頭從嘴邊取下,撚滅,扔到一旁的垃圾桶中。

然後,又從口袋裏拿出一支煙,點燃深吸一口。

他眯了眼睛,微微仰着頭,目光又投至不遠處的泡桐樹上。

不時有學生騎着自行車從樹前經過。一堆男生正打完籃球,穿着被汗浸濕的棉背心,三三兩兩嬉笑着走回宿舍洗澡。

陸猶的頭靠到身後的牆上,莫名想到十幾年前的事。

他因為媽媽的事休了幾年學,過了好兩年才重新開始上學。那時候同級早就已經換了好幾批人,鎮上總是有八卦流傳,他媽又已經去了——這件事就此揭過,成了陳年舊夢,沒人再知道。

他比同班同學都高,打架的時候又不要命,很快成了學校裏的孩子王。他心裏又憋着一股勁兒,學東西又快又好,成績優異,慢慢成了老師的寵兒。

等到高中的時候,他已經清楚地摸透了一套生存法則——如何才能讨老師歡心,如何才能與男生和諧相處,如何才能在乖戾與優秀之中,尋找最恰當的平衡點。

那時候的他,就是這樣用着容姨口中“羅軒的錢”,過着梁細細眼中最潇灑不羁的高中生活。

每一天,他都是和這群男生一樣的。下了課,去打一場酣暢淋漓的球賽,然後回宿舍沖個涼,和室友談論最新出的那個叫Dota的游戲。

到了晚上,再偷偷從二樓抹黑跳下去,翻牆出學校,去網吧打游戲。

陸猶閉上眼睛,忽然勾起唇角笑了。

那時候,他過得有多開心,就在知道真相的那天被反噬得多懊悔。

原來他的父親……從來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抛棄了一切大好前程,來攝影圈奮力一搏。這麽多年過去,他卻還是無法把羅軒壓下一頭。哦不,他甚至都不能與他比肩。

與羅軒相比,他可能只是來自中國的一個可有可無的新銳攝影師。

這個圈子裏帶了“新銳”兩個字的頭銜都挺可笑的,恐怕在羅軒眼裏也是如此。

唇畔的香煙慢慢熄滅,帶出一縷漸漸消散的霧。

鏡花水月。都是鏡花水月而已。

他陸猶認命。

耳邊依稀傳來劇場裏場務的說話聲。 “各位觀衆朋友,請将手機關至靜音狀态,我們的演出就快開始了……”

陸猶恍若剛剛驚醒,慢慢睜開眼睛。

他将領口最上面的一顆扣子解開,将上面的煙灰彈了彈,然後直起身來,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

劇場後臺,季微正緊張地拿着傳呼機,确認舞臺所有站位是否已經到位。

還有五分鐘就要開始了。

她滿手心是汗,悄悄扒開簾子往外看了一眼。

黑匣子劇場的座位不多,圍着舞臺排布,最多可以坐下一百個觀衆。

極封閉的空間帶來的是極富高。潮的觀影體驗,但對于導演和演員來說,觀衆離得太近,難度卻高了許多。

季微的手心又滲出些許汗液。

她正想把簾子放下,做幾個深呼吸讓自己鎮定時,卻見不遠處,劇場的門突然被推開了。

陸猶雙手插。兜,慢悠悠走了進來。他解開了上衣的一顆紐扣,露出一段小麥色的鎖骨。

季微多看兩眼,欣賞着,突然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劇場裏的燈光有些暗,她看不清陸猶的臉。但是直覺告訴她,陸猶剛才一定經歷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否則,他全身的氣場不會像現在這樣——

像是回到了穗行巷裏,他強顏歡笑的時刻;又像是更早時候,他在烏魯魯青旅門外等自己,靠着牆,低頭點燃一根煙的樣子。

季微皺眉,見他微微弓着背回到座位上,終于還是放心不下。

身後有人找來: “導演,燈光那邊好像出了點問題,說星空效果做不出來了……”

季微一愣,放下簾子,匆匆趕到後臺燈光處。

因為資金問題,季微沒有從外面請燈光師傅。管燈光的同學是她很久之前就認識的,這次請他來幫忙,她也放心。

本來,她的想法是從地面上把星空投影到天花板上。結果這兩天後臺亂哄哄的,那個模仿星空效果的罩子竟然在演出之前找不到了。

聽完燈光的話,季微皺了皺眉,不過一分鐘就做下了決定。

“到時候你調暗燈光就可以。這段效果,全靠臺詞和演員來呈現好了。”

就這麽着, 《春困》兵荒馬亂地開場了。

男女主角走出後臺的那一刻,季微莫名地鎮定下來。她拿出幾天都沒看過的手機,徑直劃到陸猶的對話框,給他發了一條消息——

“到門口來。我在這裏等你。”

*

陸猶稍稍走近,季微就聞到了他身上的煙味。

他抽的煙不像一般的煙草,味道又濃重又熏人。

相反,他抽的煙有股好聞的烘烤味道,就和他的聲音一樣,初冬針樹林一般,讓人想起溫暖的爐火和松油。

季微的心稍稍定了定。

——他确實遇上了什麽事。

陸猶勾了勾唇,低頭看她: “薇拉小美女,叫我出來什麽事”

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在幽暗的密閉空間裏,格外誘人。

季微目光下移,看着他的嘴巴: “你沒事吧”

陸猶說: “沒事。”

要是真沒事,他肯定來句調侃說“你幹嘛這麽關心我”或者“我确實有事啊,你讓我親親我就告訴你”之類的,現在這麽說,就肯定是有事了。

季微目光再往下移,說出了她心裏的猜測: “WPN的結果出來了”

陸猶被她看着,有些不自然地愣了愣。

季微也愣住了。

襯衫扣子解開處,露出了他的鎖骨。打着陰影的地方忽明忽暗,卻讓她準确認出了上面的那個字母——

【W】

她抿緊了嘴唇,突然有些想哭。

光線太暗了,陸猶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

他聳了聳肩,沒有立刻回答,下意識看向不遠處的舞臺。

目光觸及臺上的表演,他的眸光突然頓了頓。

亮黃色的燈光下,兩個主角下了車,走到一間青旅門口。

這是他們的初遇吧

他微微垂了頭,看向季微。

對方正擡着眼睛,雙眼亮晶晶的,灼灼看着他。

他的心突然軟了一下,點了點頭: “嗯。”

季微轉過了頭,沒再逼問他。

陸猶也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專心致志欣賞起舞臺上的演出。

第一幕戲結束時,他右邊的口袋突然一沉。有人将手伸進來,緊緊握住他的手,掌心柔軟濕潤。

陸猶的心更軟了。

他先是被動地被季微握着手,後來終于忍不住了,将手腕一轉,回握了上去。

昏暗的劇場裏,兩人的十指相扣,嚴絲密合。

季微轉頭看他,露出一個有些調皮的笑。舞臺的燈光打下,舞臺下面的兩人,只能看到對方眼裏的眼波,緩緩流淌着。

臺上的女生問: “你為什麽和我提起納博科夫”

對面的男生也問: “你又為什麽和我談論卡佛的話”

然後是片刻沉寂。

陸猶的目光沒有移開,只看見季微的嘴唇在黑暗裏動了動。

明明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他卻明明白白地知道她在說什麽。

她說: “那時候我就心懷鬼胎了。”

陸猶定定看了她兩秒,突然笑了。

他俯身,濡潤的氣息撲面而來。鼻尖輕觸她的頭發,他貼在她的耳邊,輕輕說道。

“不好意思,我想,我大概比你對我早那麽一點兒,就已經對你心懷鬼胎了。”

舞臺上涼月如水,舞臺下燈火迷蒙。

季微站在原地,只覺得兩輩子的時間都已經過去了。

後背上酥酥麻麻地一陣熱湧,她往後一靠,輕輕依在陸猶身上。

他們站着,也不覺得累,安安靜靜地看到演出結束。

最後一幕,是烏魯魯開了小花的沙漠裏,兩個人靜靜躺着。

沙漠植物繁茂,漫山遍野都是春天。

月色漸漸隐退。

季微勾了勾指頭,長長呼出一口氣,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陸猶。

——也不知道他看懂“春困”的意義沒有。

臺上的演員拿過話筒,已經在叫導演的名字。

陸猶抿唇笑着,認真看她,松開了她的手,示意她快點上去。

季微掐了一下他的手腕,然後轉身,走上舞臺。

她一向不适應舞臺的環境。燈光打下,四面八方照下來,刺得她眼睛都睜不開。

這裏畢竟不像烏魯魯的天氣。季微想。

那裏的陽光雖然強烈,雖然刺眼,卻全是讓人喜歡的溫度。

有人把話筒遞過來,讓她說幾句話。

季微接過話筒,下意識地往陸猶站着的方位看去。

他漫不經心地靠在牆上。感應到她的目光,他揚起唇來,露出一個讓人安心的笑容。

季微也笑了。

她又能說什麽呢

她想讓他看到的人,已經看到了這出戲。

她想表達的東西,也全部都表達了出來。

他們各用彼此的儀式,回報給對方最珍貴的饋贈。

她說: “謝謝。”

謝謝烏魯魯。

謝謝你。

謝謝地平線上初生的太陽,山谷裏呼嘯而過的風,一百多年來最亮最圓的月亮,熾烈的日光,荒蕪的戈壁和柔軟的沙子。

——多好啊,能有這樣一次旅行,和你。我的生命裏,從此有一點點浪漫的東西。

季微确信,她的生活裏,再也不會涓涓镌刻入這樣的溫柔歲月了。

說到最後,幾乎哽咽。

有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然後,串聯成片,最終,如轟鳴不絕的春雷滾動乍起。

剛才強自壓抑住的情緒噴薄而出,來勢洶洶。

眼淚耷拉在睫毛上,模糊了視線。恍恍惚惚間,季微看到有人從舞臺一側走來,神色溫柔而專注。

他手裏沒拿花束,看上去一點都不俗氣。

陸猶走到她面前,掌心攤開,卻是兩盒Tic Tac。

他将一盒Tic Tac放到她手裏,幫她打開,然後舉起他手裏的糖盒。

“幹杯。”

燈光照耀下,糖盒在發光。

季微破涕為笑。

她也舉起了自己的糖盒。

“幹杯。”

幾個月沒吃到Tic Tac糖果了——她将糖倒進嘴裏,還和記憶裏的一樣甜。

她這麽胡思亂想着,對面的男人忽然傾身而下,摟住她,準确地吻住了她的唇。

那一刻,全世界都是甜的。

季微癱軟在他的懷抱裏,越過他的肩頭看去。

門外白澄熠然的日光燈純白,浮在空氣裏,就像枝頭将墜不墜的朵朵玉蘭花。

她的胳膊輕輕搭上陸猶的肩膀,半閉上眼睛,想起很久之前的那個對話。

——季微,愛情是什麽

那時她回答說,愛情是一種記憶。

她想,她已經改變主意了。

陸猶微微俯了身子,覆在季微的耳邊,輕笑道。

“我知道春困是什麽意思。”

“嗯”

“春光大好,同你困覺——對不對”

季微也笑了。

“嗯。”

愛情就是,我站在山丘上,吮了一朵雲——星光,雨,時間一瞬間都倒退,你坐在我身旁。

是的。

愛情這東西,大概就是這麽簡單啊。

——完——

————————

磕磕絆絆終于寫完啦,鞠躬感謝支持正版,見證我成長的小可愛們。發一波完結紅包,感恩你們的包容我的斷更。

另外, Tic Tac的抽獎活動還在微博進行,搜索“@啊魚迎”就是我啦。

接下來半個月陸陸續續放一些番外,你們想看什麽直接點別客氣。不過答應我,點的菜裝逼點,洋氣點,出其不意點,配得上猶哥點,好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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