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個八卦

一個八卦

第1章

童漁迷糊的睜開眼，車窗結着厚厚的冰霜，車裏有點悶了，他伸手想扯一下脖子上的圍巾，卻沒多少力氣，沒一會車子就停了，坐在旁邊的童向陽揉揉他的頭發，“到家了兒子。”

“嗯。”

“你等一等。”童向陽先下車，把一個大包熟練的甩在身後，朝着車內張開雙臂，“行了，下來吧。”

童漁邁了兩下虛浮的步子，整個人就靠在了老爸的懷裏，初一的小男生了，已經開始拒絕家長各種親昵行為的年紀，要酷酷的才行。童漁也是很想酷的，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體弱多病，家裏一直拿他當小時候一樣。

眼瞧着熟悉的樓道越來越近了，童漁漸漸安了心，問老爸，“我重了挺多吧。”

“重啦。”童向陽笑道，“都快抱不動了。”

在他們家裏，體重增加意味着更健康了，童漁喜歡聽到這種話，但事實上，又在醫院折騰了一個多月，都快把他的身體掏空了，比去的時候輕了太多。念此，童向陽心裏有些發沉，把兒子又抱緊了些。

他們這小區有些年頭了，沒有電梯，好在童漁家只在三樓，爬樓梯也用不着大喘氣。

樓下鄰居家門口有點熱鬧，圍了一圈人，唧唧哇哇不知道在說什麽，煮沸水一般的聲音裏有個女子的聲音尤為突出，又尖利又嘶啞，吵人耳朵。童漁閉着眼睛不願意睜開，聽到老爸和人寒暄，本想催着他趕緊走，有人善解人意道：“趕緊上去吧，別凍着孩子。”

大約上了三四個階梯，離吵鬧遠些了，童漁才慢慢睜開眼睛，他的下巴搭着老爸的肩膀，從高處往下邊看，眼睛立刻睜大了些。

一個和他年級相仿的男孩，穿着破破爛爛的衣服，縮在走道的牆角蹲着，抱着自己的雙膝，怔怔的看着自己眼前的那一小塊，靜靜地表示那些吵嚷和他無關。

察覺到童漁的目光，男孩擡頭，眼裏滿是冷漠，而童漁并沒有看清他的樣子，只愣了愣，沖着那邊傻乎乎的笑了一下。

男孩撇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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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一會，童漁就感覺心口像塞了一小團火一樣，他在自個房間叫老爸，想喝水。

進來的卻是老媽，端着馬克杯，童漁伸手摸了摸，溫熱的，于是他說：“要涼的。”

“這麽冷的天不能吧。”于北身上的職業套裝還沒脫下來，應該剛回來沒多久，伸手摸摸兒子的額頭，“乖，喝點熱的。”

“沒事，給他喝涼的。”童向陽系着暖黃色的圍裙，另端着一杯水進來，“喝一點沒事，醫生說心口可能燒得慌。”

童漁喝了冰涼甘甜的水，感覺好受些了，于北摸摸他的臉，“餓不餓，想吃點什麽？”

“還想睡覺。”童漁又躺下了。

“睡吧睡吧，晚上吃飯叫你，你姥姥和小姨都過來。”童向陽伸手勾了于北一下，出去時又小聲問起他倆在外聊的話題，“那沈老師咋說的？”

“肯定不能收啊，那麽大了，怎麽好養。”于北說。

“那孩子也可憐啊，孩子的媽怎麽回事。”童向陽嘆着氣。

“不清楚啊，看着太年輕了，你說養不了幹嘛要生呢真是······”

随着房間門合上，父母的聲音也隔絕在外，童漁迷迷糊糊聽到個沈老師，就是住在他們樓下的鄰居，倆夫妻都姓沈，和童漁家關系很好。

什麽孩子？是今天看到的那男孩嗎，剛要繼續想，瞌睡蟲就飛快的把他拉進了夢鄉。

晚上家裏可熱鬧了，姥姥和小姨都來了，老爸在擀面皮，老媽和小姨在包餃子，姥姥在揉童漁的臉。

“乖乖哎，又瘦了一圈，醫院那鬼地方真是吓人啊，咱們的小魚都快成小魚幹了。”姥姥搓好了他的臉，又摸了一串珠子給童漁戴上，“這是姥姥找寺廟的大師開過光的，好好戴着，保佑咱們小魚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謝謝姥姥。”童漁把小姨給她的巧克力豆倒了一些在老人家的手心，“您也吃。”

“姥姥不吃，小魚自己吃。”

“吃吧吃吧，甜的。”童漁硬塞給她。

“小魚兒算了啊，你姥姥最近牙疼別給她吃甜的了。”小姨的視線從電視屏幕上移開，又捅了捅老媽，“樓下的女人和小孩怎麽回事兒？”

“還沒走？”老媽包餃子的動作頓了頓。

于是，這話題又聊起來了，圍繞的中心就是，樓下鄰居可能會收養，或者說長期收留，一個男孩。

童漁顧不得看動畫片了，連巧克力也不香了，一連串激動人心的詞語在他心底整齊的綻放開來，男孩！玩伴！朋友！太好了吧！

“哎老媽老媽，那個男孩會留下來吧。”童漁急切的問。

“不清楚呢。”老媽給了他一個敷衍的答複，又面向小姨說：“文虹以前跟我聊過，想收養個女孩，可現在你也知道，哪那麽容易啊，他們條件又不算頂頂好的，排隊登記等了那麽些年都沒信兒，老早都放棄了。”

童漁又轉向童向陽：“老爸，男孩也挺好的，是不，沒多大區別的嘛，他真留下來的話我們可以一起上學嗎？”

童向陽給他的回應更敷衍，嗯嗯兩聲，又加入女士們的讨論：“沈老師那人心軟，也說不定呢，年紀是個問題，但真要難處他也不可能不幫。”

“姥姥，你瞧見那男孩嗎，長得怎麽樣？我只看了一眼就忘了。”童漁問旁邊的老人家。

誰想到最疼他的姥姥連敷衍都不願意給他，直接忽視了他這個親愛外孫的聲音，以非常堅決厲害的聲音在這場八卦中表明自己的立場：“絕對不行！我看那男孩也有十多歲了，這麽大了還收養做什麽，養不熟的！別自己給自己找麻煩了，那孩子會把養他的人當親生的嗎，指望他以後孝敬你嗎，別做美夢了。一個弄不好還給自己找個仇家了！”

“媽，噓！”于北女士有點緊張把食指豎在嘴前，“你別那麽大聲，別人家的事還是少議論吧，出去不準說啊。”

可他們剛剛就一直在議論啊，童漁在心裏偷笑，老媽和老爸兩個人的時候聊得更起勁，等到人多，或者說在姥姥面前就反過來教育她了。

其實也不能怪老媽雙标，他們私下聊得再起勁也是在自己家，自己家人跟前，可姥姥不一樣，在童漁眼裏她永遠是世界上最可愛善良的老太太，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姥姥樸素的道德觀裏，不太有什麽分寸感。

舉個例子吧，以前小區裏有個挺有錢的阿姨，舍不得獨生女出嫁，就給女兒找了一個上門女婿，她平日對這女婿态度挺差的，言語間處處都是貶低之意，但後來獨生女和女婿雙雙出軌，女婿比較雞賊，掌握了獨生女出軌的證據，揚言要把事情弄大，獨生女臉皮太薄，最後以財産平分收場。

那阿姨氣得不行，但隔段時間又準備給獨生女物色對象。

“這回要找個真正老實的，還要簽婚前協議，之前真的太大意了！”

阿姨正和她幾個小姐們在小區裏散步聊天，不知道童漁的姥姥什麽時候冒出來的，已經聽聞這段八卦的她湊過去就說：“你還敢插手你女兒的婚事啊，你是真不怕你女兒剩下的一半財産也被分走啊。”

當時在旁邊的于北尴尬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這段八卦早在小區裏傳開了，每個人都津津有味的發表自己的見解，可誰也沒敢舞到正主面前啊，她當時用包擋着臉，趕緊拽着老太太溜了。

回到目前的家裏，雖然他們每個人都說童漁是家裏最大的寶貝，但在八卦的世界裏，寶貝的話是沒有任何吸引力的，寶貝毫無用處，等同于路邊的雜草。

熱熱鬧鬧的聊一段落，老爸去廚房下餃子，老媽終于想起童漁這個寶貝了，若有所思的說，“不過，對我們家來說，小魚多個玩伴也不錯。”

就是說嘛！太不錯了！一定要留下來！童漁心裏樂開了花。

“姐你也真是，”小姨拍拍手上的面粉，嗔怪着說，“哪裏來的小孩你就敢讓他跟小魚玩，你清楚他什麽背景嗎，他媽媽是什麽人啊連自己小孩都養不活，這麽大了還到處塞，也不嫌丢人。”

“那孩子又沒有錯。”老媽說。

“那你有沒有聽過一個詞，耳濡目染！”小姨問。

童漁氣勢洶洶的叉腰說，“小姨，你有沒有聽過一個詞，偏見！”

“死小鬼你懂什麽，我是為你着想！”小姨氣得擰他的耳朵。

姥姥護着他坐下：“我們家小魚還挺會說嘞，但這事兒你小姨說得對，不能跟來歷不明的小孩玩，聽到沒有？”

“他還不懂事。”老媽簡短的下了定論。

“我懂。”童漁扁扁嘴，他懂好多呢，他需要玩伴需要朋友，雖然壞孩子很多，但一個人你沒認識他之前是不能下這樣的定論的。

他努力回想那小男孩的模樣，離得有點遠了，他又是半夢半醒的狀态，只能想到模糊的一團，但他記得自己好像笑了一下，是示好的意思。他應該明白吧。

童漁很擔心沈叔叔一家不會收留那個男孩，他又不能跑到人家門口去問，禮貌的問題不說，童漁這一周都不能出門，活動的範圍僅限自己的家。

然而差不多一周後，童漁在床上看漫畫的時候，有人敲門，他以為是老爸，随口便說：“老爸，我想喝橙汁。”

“在冰箱裏嗎？”一個陌生的聲音問。

童漁立刻回頭，居然是那個男孩！他換新衣服了，白色的高領毛衣，深色的牛仔褲，頭發也修剪成寸頭，短短的很精神，只是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童漁盯人的眼神讓他有些不自在，轉身就要走。

“哎你去哪兒！”童漁着急的下床來。

“你不要橙汁嗎？”他問。

“我不要了！”童漁開心的嚷，在床上坐好，還拍了拍旁邊的空位，熱情的招呼，“你過來坐啊。”

江頌躊躇着，他有點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