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28章

這邊卡座離舞池很遠, 音樂聲不大,蔣妍故意提高嗓門,尤其是後半句, 說得尤為清晰。

鄰桌三三兩兩目光投來, 似乎等着看熱鬧。

林小北心上像是猛地挨了一鞭子。擡眼看過去,蔣妍滿臉惡毒的笑。

“你——”阿七扭頭看向餘利洋, 一臉震驚,難以置信。

閨蜜那些事兒, 阿七大多都知道,以前私下跟餘利洋吐槽過閨蜜前夫如何如何不好,基于信任, 來龍去脈也差不多全告訴他。

沒想到曾經再三要求保密的事,這賤男竟然讓蔣妍給知道了!

餘利洋性格懦弱,又做着借蔣家出頭的夢, 不敢得罪蔣妍,卻也顧忌林小北家世了得, 不是好惹的,暗中碰了碰蔣妍胳膊, 輕聲說:“行了,咱們走吧。”

“走什麽走?我還想采訪采訪林仙女呢。”

親眼看見傳說中的林仙女,果然相貌超群氣質非凡, 蔣妍眼紅得快滴血, 非要好好埋汰她一頓不可。

林小北目光從那張尖刻惡毒的臉上挪開,落到酒瓶上, 一動不動坐着, 背挺得筆直。

臉色冷淡, 跟先前倒也沒什麽區別, 像是沒受絲毫影響。

澀痛從心底蔓延開來,她強忍着,一副無所謂的姿态。

“林仙女,你長這麽漂亮,沒想過會被男人甩吧?”蔣妍往前邁一步,靠近林小北,“那男的到底是誰啊?把你玩兒得這麽慘,啧啧,我——”

砰!

蔣妍話沒說完,耳邊一聲響,吓得一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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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扔了個酒瓶過來,不偏不倚砸到她腳邊。玻璃碎片飛濺,啤酒灑一地,還濺了些到她褲子上。

“靠!誰扔的?!”蔣妍立馬跳腳炸毛,轉頭看一圈,視線落到斜對面的卡座。

坐在沙發正中的男人,嘴裏叼着煙,歪着頭看過來,抄起一瓶酒。

這次不等他扔,蔣妍指着那邊破口大罵:“你他媽有病是不是?”

酒瓶砸過來林小北也一跳,好在她坐在裏面,隔得比較遠,碎玻璃碴沒崩過來。

順着蔣妍指的方向看去,林小北愣住。

陸廷叼着煙握着酒,一臉痞相,穿的又是黑襯衫黑西褲,跟道上混的太子爺似的,眼神冷厲,眉目戾氣橫生,看得她心裏毛森森。

蔣妍罵完也看清了男人的臉,看着眼熟,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只覺得這人長得是真好看,比餘利洋可帥多了。

男人目光移到林小北臉上,見她垂眸不看自己,放下酒瓶,深深吸了一口煙。

“帥哥,剛才是你扔的瓶子?”蔣妍收起剛才那副潑婦樣,笑着問。

她長得不賴,五官算是标致的,就是穿着打扮沒什麽氣質,再是奢侈品名牌也穿不出貴氣。

這點林小北恰恰相反,穿戴的很少是昂貴奢侈品,可氣質擺在那,穿什麽都好看。

陸廷吊兒郎當起身,走到這邊來,往林小北身邊的空位一坐,慢條斯理掏出煙盒:“是啊。”

承認得這麽快,弄得蔣妍很是下不了臺。她仔細打量一番,瞳孔忽然聚焦,瞪大眼睛:“陸廷?”

陸廷不動聲色點煙,低垂的眸子看不清喜怒。

蔣妍盯着這張臉端詳一會兒,确定了。

“妍妍,走吧。”餘利洋對蔣妍沒什麽感情,可哪個男人願意看到自己女朋友直勾勾盯着別的男人看?

蔣妍不耐煩瞥他一眼。

這段關系,他們雙方誰都知道,彼此處在什麽位置。餘利洋這種吃軟飯的小白臉,錢給夠了就行,她有權繼續浪,而他無權幹涉。

蔣妍揚起下巴看着他:“要不你先走?”

餘利洋搖搖頭,滿臉無奈:“妍妍,別鬧……”

蔣妍自動屏蔽身邊男人的聲音,目光在陸廷和林小北之間來回掃,沖着陸廷問道:“你女朋友?”

“啊。”

陸廷叼着煙點燃,扭頭看林小北。

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來的,林小北心裏的難受勁兒還沒過去,又趕上這一出,氣都不順了。

孩子是她心裏最痛的那根刺。如今被一個不相幹的外人戳着心窩子捅,垂着頭不讓別人看見眼圈的一抹紅。

“你叫什麽名字?”陸廷轉臉問蔣妍。

蔣妍沒想到他會這麽問,有些受寵若驚,笑着報上自己大名,眉眼裏全是浪。

陸廷點點頭,低聲重複一遍:“蔣妍。”

擡眸冷眼望過去,笑了:“回見。”

“名字都問了,加個微信呗?”

陸廷臉上挂着笑,眸光更冷:“回頭我找你。”

蔣妍滿心歡喜,絲毫沒察覺到陸廷陰戾的眼神,沖林小北揚揚下巴,譏諷:“林仙女,這次看好男朋友哦,別又讓人家給踹了。”

“我艹你媽!”阿七蹭地站起來,拎着瓶子要砸,林小北一把拉住她胳膊。

“小北!”阿七心裏又痛又悔又恨,恨自己當初嘴上沒個把兒,什麽事都說給餘利洋聽。

林小北仍是坐着,仰頭沖她搖了搖頭,眼圈泛紅。

攥緊的拳頭如何也松不開,阿七眼巴巴看着那對狗男女離開的背影,氣得哭起來。

“小北……對不起……”

“沒事,不理瘋狗。”

林小北語氣淡然,仿佛剛才什麽也沒發生過。

她面對阿七,僵硬地扭着身子,沉默片刻,穿上外套拎包走出去。阿七來不及穿外套,拎着追上她,雙雙離開夜瑟。

林小北是在車裏哭起來的。雙臂搭在方向盤上,頭埋進臂彎,壓抑地哭泣,細碎的哭聲還是溢了出來。

阿七抱着她,跟她一起流淚。

“小北你記不記得,我十二歲生日那天,生日蠟燭還沒來得及吹呢,警察就沖進屋把我爸給抓走了……從那天起,我就知道,我沒爸爸了,什麽都沒了。你總安慰我,說,‘你還有我呀’,小北,你有爸爸媽媽,哥哥嫂嫂,還有我,你比我可幸福多了……孩子總會有的,只要你想要……”

阿七說完,聽見有人敲車窗,扭頭一看,是陸廷,張口正要罵,轉念想起來林小北最不喜歡看見吵架,她好清靜,尤其是心裏難受的時候。

“小北,我們走吧。”阿七怕她看見陸廷難過,催她開車。

林小北沒動,少頃輕聲說道:“我想跟他談談。”

阿七愣了愣,點頭,下車狠狠瞪了陸廷一眼。

陸廷坐上副駕駛位,林小北沒看他,說了句“你來開”就下去繞到後座裏。

現在腦子太亂,沒法集中精力開車,林小北怕自己走神。

家門口,早上打包扔出來的東西都還在,物業保潔整整齊齊理好放在門口。

林小北看着那些東西,還是不看他:“你走吧。”

“你不會真以為,我對她有意思吧?”

陸廷覺得以林小北對自己的了解,不可能在這件事上有任何誤會。瞥了眼地上的東西,他猜想應該是上午出門前她扔的,不用打開看也知道裏面有什麽。

“昨晚舒服夠了,現在提褲子不認人?”陸廷冷着臉問。

他其實很氣,憋着火忍到這會兒,問出這話,沒見她吭聲,火氣更大了。

“為什麽不打?我怎麽跟你說的?誰欺負你,放寬心打就是了,捅死了算我的。這要是個男的,老子蹲牢房也要廢他兩條腿。我是男人,不打女人,你是女的你他媽忍個屁!”

“我不是你!”在夜瑟被蔣妍刺激得這樣狠,林小北滿腹委屈。她怎麽不想打?可一想到母親,這口氣死活也要忍下來。

周圍這麽多人,誰知道有沒有人認識她?母親這把年紀了,還隔三差五被人送上熱搜,亂七八糟說什麽的都有。她要是在外面惹亂子,被人錄下來發網上,媒體大肆渲染,輿論推波助瀾,就算她有理她委屈,誰又管這些?髒水不要錢,一盆一盆往母親往自己身上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我對打打殺殺不感興趣。陸廷你走吧,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沉默少頃,男人一聲輕笑:“對,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配不上你。”

男人按下電梯,回頭看她:“林小北,昨晚你開心嗎?”

她無聲流淚,沉默很久輕輕開口:“謝謝。”

謝謝你為我挨那一頓打,挨了那一刀。

陸廷自然是不懂這聲“謝謝”的真正含義。

他以為林小北在謝他昨晚伺候得她夠快活。

“你開心就好。”他走進電梯。

不住一起就不住吧。她看他煩,就少惹她煩一點。一輩子那麽長,不在乎少那麽幾天不黏糊。

她開心就好。

·

深夜,暖黃的地燈孤獨亮着,林小北抱着腿窩在沙發上,盯着白色拖鞋,眼睛漸漸只看見一團模糊的白,像冬夜堆積的厚雪。

很小的時候,她看過一本書,書裏男女主多年後重逢,女主說,“我們回不去了。”

那會兒林小北還不懂這話什麽含義,只覺得奇怪,怎麽就回不去了?這麽多年,只要他們心裏依然愛着彼此,破鏡重圓又有什麽不可以?

後來她才知道,回去,哪有那麽簡單啊。

他真的還愛她嗎?她不确定。

自己還愛他嗎?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十七歲的林小北,真真切切心動過一回。

十八歲的林小北,熱熱烈烈給過他一回。

二十歲的林小北,不顧一切徹底把自己交付了一回。

還未滿二十一歲的林小北,萬念俱焚死過那麽一回。

二十五歲的林小北,昨晚在他身下,痛快淋漓又活了一回。

這麽想來,這輩子其實也夠了。酸甜苦辣,什麽都嘗過了。

那個未出世的孩子死去時,他或者她的父親在病房裏撿回一條命。

年輕的父親還不知道自己已為人父,不肯低頭,不肯認錯,不肯坦白,一切自己扛下來。

其實只要求一次就好。

求一次他父親或者她父母,他們就能躲過這一劫。

可他性子這樣烈,這樣傲,咬着牙死撐。差點丢了這條命。

為什麽不去求?林小北是懂的。

一旦求了,就代表他對他父親曾經的所有反抗功虧一篑。求了就是向他父親低頭認輸,從此便欠上他父親的了。

欠上這個人情,不是那麽好還的。

無論是求他父親還是她父母,他們出手相救的前提,無非就是逼他離婚。

既然遲早要離,不如他來替他們當這個壞人。

林小北靠在沙發上睡着了。沒有做夢,一覺到天亮。醒來時差不多九點,上班又遲到了。

她是老板,早去遲去無所謂,前幾年這麽拼,現在稍微喘口氣些些也無妨。這麽想着負罪感就少了許多。

洗漱一番去廚房找食,才發現陸廷放在炖盅旁的煎蛋。

煎蛋放在盤子裏,上面蓋着保鮮膜。林小北打開炖盅蓋子,看着白晃晃的一盅粥,無聲笑了。

她不知道自己唇角揚着,盯了這粥半晌,彎腰湊上去聞了聞,聞不出壞了沒。呆站了一小會兒,她端起盤子走到垃圾桶邊,把雞蛋倒了,又端着炖盅,把粥倒進洗碗槽。

她知道這粥和煎蛋,新鮮時一定是好吃的。她知道陸廷的廚藝,記得經他手做出的食物,再簡單也很美味。

以前不是沒有吃過他熬的粥煎的蛋,時隔這麽久,依然記得味道很好。

可是,一天一夜過去了,他為她做的早餐,已經不新鮮了。她不确定壞沒壞,她不敢吃。

就好像,四年過去,他暗中為她做的一切,即便她終于得知,他們之間也已隔了太遠太遠。

她不确定這感覺究竟變沒變質,不确定這個人究竟值不值得,她不敢愛。

·

工作日的上午,街邊人不多。林小北打車到一家廣式餐廳門前。

點了一份齋腸,一屜奶黃流沙包,一杯豆漿,都是她愛的茶點。

服務員端來開水和空缽,她用開水涮了遍餐具,水倒進空缽裏。廣城香港那邊,下館子吃飯都這樣。

林小北想起來,陸廷涮洗餐具很認真,勺子筷子都要過水淋一遍。每回都是先幫她涮完,才涮自己的。

和他在一起,其實可以什麽都不用做。

泡好茶,他給她倒。有一次她搶着賢惠一回,給他倒的時候,他指尖輕輕點了兩下桌面,用粵語說了聲“多謝”。

服務員過來收空缽,林小北還陷在回憶裏。服務員順手給她倒茶,幾乎是下意識的,林小北伸出指尖點了點桌面,粵語脫口而出:“多謝。”

“靓女廣城人?”服務員以為找着老鄉了。

林小北淺笑搖頭。

“對我們廣城規矩這麽了解,廣城話又說得标準,是不是我們廣城媳婦哦?”

林小北不作聲,端起茶杯就喝,茶杯隔熱,摸着是溫的,一口喝下去,燙得眼淚直流。

·

今天給自己放了天假,林小北不打算去工作室了。這頓飯時間尴尬,早不早晚不晚,吃完剛好十點半。

沿着街漫無目的走着,不看時間,不看方向,就這麽走了很久,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叫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又聽見一聲喇叭聲,回頭就看見嚴兆臨的車停在後頭。

“怎麽不開車?”嚴兆臨伸着脖子問。

“走走。”就當散心了。心裏積壓太多事,林小北需要舒緩。

“我下來陪你走走還是你上來陪我聊聊?”嚴兆臨看見她就開心,笑起來。

林小北停下腳步,想了想,打開副駕駛位車門。

印象中她可是個工作狂,這時候不在辦公室卻來街邊散步,想想都不對勁。

“不上班?”見她也沒有不高興的樣子,嚴兆臨有些好奇。

“嗯。休息一天。”

“挺好,你是該放松放松。正巧我下午也沒事兒,咱們挑個地方玩兒?”

“我……我想跟你說件事。”

林小北直視他的目光,決定不再躲閃,坦白說出來。

“嗯?”她下面的話還沒說,嚴兆臨已經有預感了,壓在情緒等她開口。

“這幾天我想了想,咱們還是算了吧。”再吊人胃口就過分了,林小北不想這樣。

嚴兆臨似是不懂,擰着眉問:“算了?怎麽個算法?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林小北躲開他冰冷的視線,低頭垂眼。

“要不你跟我說說明白吧,為什麽要算了?”

“我對你真沒感覺——”

“我對你還挺有感覺的。”

林小北聽見這話就慌了:“你要臉有臉要錢有錢,幹嘛非——”

嚴兆臨飛快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幹嘛非吊死在你這棵歪脖樹上?得了吧,你不願意就算了。”

反正你媽是挺願意咱倆在一起的。曲線救國,來日方長。紳士從來不強人所難,再是大尾巴狼也得把尾巴藏好了。嚴兆臨看着這張白白淨淨不着粉黛的臉,唇角笑意止不住。

“那就好。你媽那邊,就麻煩你跟她說說了。”林小北可算松了一口氣。

“你媽那邊呢?要不要我一塊兒說說?”嚴兆臨笑着問。

“怎麽說?”

“就——實話實說呗。”

“行。”正好,他願意代勞。省得她自己去說,母親還不行。

“那,吃頓散夥飯呗?”

“……”

好歹人家願意幫忙再她母親那兒裝裝惡人,林小北不好意思拒絕,陪他吃了頓午飯。

吃完嚴兆臨也不廢話,直接送她回來,看她下車,揮揮手:“有緣再會。”

林小北走了幾步又返回來,彎腰湊近車窗:“我不是歪脖樹!”

我是仙女。林小北轉身走開,噗嗤笑出聲來。

下午睡了一覺,再睜眼已經天黑了。今晚提前泡澡,十點半,林小北準時進入直播間。

“木木,我離婚了,都說二婚女人就是二手貨——”

“說這話的人腦殘,你要信了更腦殘。”

……

“木木,我今晚沒什麽問題要問,想聽甜甜的歌,可以放給我聽嗎?”

甜甜的歌。林小北腦子裏第一時間冒出一首。

她點開播放器,搜出那首歌。

放歌的時候,她放慢彈幕速度,一條一條看過去。

【哇,原來木木喜歡粵語歌呀!歌單跟我重合了耶!】

【木木選這首歌,是有什麽特別的含義嗎?突然好好奇木木的感情生活……】

【第一次聽,好好聽哦O(∩_∩)O~叫什麽名字?】

旋律很輕快,林小北忍不住跟着輕聲哼起來,在鍵盤上敲出歌名——

《初戀》。

作者有話說:

朋友們!牆裂推薦《初戀》這首粵語歌!林志美唱的!翻唱自日本歌手村下孝藏的《初戀》,沒錯,日語原曲也叫《初戀》。林志美的粵語版很輕快,聽了感覺周圍都是粉紅泡泡。村下孝藏的日語版歌詞比較傷感,但是聲音超級溫柔啊我的天!!!!我每天單曲循環都快愛上這個男人了!!!哎,可惜英年早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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