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書薦(3)
第8章 書薦(3)
章弦輝在公司接到采穎媽媽的電話,說采穎醒了,電話裏的聲音聽着就開心得不得了。章弦輝說我馬上就來,向上司告了假,一路飛奔下樓,開了車就往醫院趕。
到了醫院,踏進病房,果然看到采穎爸媽站在采穎床前說說笑笑,聽見他的聲音,都回頭看向他,臉上又是笑又是淚。章弦輝快步上前,握住采穎的手,探身看着她,問:“你醒了?”
采穎眨了下眼,茫然問:“你是誰?”章弦輝一呆,在她眼睛裏看到一絲長久未見的頑皮,馬上就笑了,說:“別吓爸媽呀。”采穎也笑,說:“你以為演韓劇呢,醒來什麽都不記得了。我醒了,渾身難受。我想坐起來,爸媽不讓,我自己也沒力氣。我渾身都癢,我想洗澡,我要洗頭。”說着抓抓頭發,嘟着嘴說:“我頭上有一斤頭油。”
章弦輝安慰她道:“你躺了三個星期,有些肌肉無力,慢慢來,不急。”采穎卻咕哝說:“我想洗澡。”采穎媽媽勸道:“你腰上還裹着護腰,沒法洗澡,我給你擦一下身。你現在醒了,就好得快了。”
采穎摸摸腰間,按按肋骨,臉色就變了。她看一眼章弦輝,眼神從活潑俏皮變回原來的疏淡,眼底的哀傷一閃而過。
章弦輝把她的表情和眼神看得清清楚楚,知道她要到這個時候才想起她和章弦輝早不是原先的恩愛夫妻,在她的時間線上,他們上一次談話還是在做分手的決定。在這一刻,她本性裏的任性撒嬌,又對章弦輝收了起來。
章弦輝放開她的手,站直身體,溫和地說:“要不我幫你洗頭吧?你坐在輪椅上,在衛生間臺盆邊仰着洗,像美容店那樣洗也一樣。”采穎搖頭,說:“你哪裏會幹這個,這得專業人士來。我請護士叫個她熟悉的美容店大姐來才洗得幹淨。”章弦輝點點頭,“我一會兒對護士說。”
采穎轉頭對爸爸說:“爸,我想吃你做的皮蛋瘦肉粥。”采穎爸喜得眉毛胡子一把抓,“你有胃口就好,有想吃的說明身體恢複了。爸爸現在就去做。”轉身就走。采穎又對媽媽說:“媽,我身上癢。”采穎媽一疊聲說我給你擦身。章弦輝打了一盆熱水放在凳子上,拉起床邊圍簾,說我去告訴護士,拜托她請人來洗頭。
等采穎媽給女兒擦完身,采穎又說想吃巷子口那家的陳皮紅豆沙,采穎媽說那我回去一趟,随便給你帶兩件衣服和化妝品來。一時采穎爸媽都被采穎支走了,床邊只剩下章弦輝。章弦輝坐下,削一個蘋果,切一片遞給采穎,說剛醒來嘴裏發苦,吃片蘋果吧。
采穎搖頭,說我想刷牙。章弦輝說就在床上刷吧,我去拿。采穎說不用,你叫個護士來。章弦輝叫了護士來,采穎讓護士把尿袋取了。自己慢慢站起,扶着牆去衛生間。
章弦輝照顧昏迷不醒的采穎三個星期,事無巨細都在做,采穎醒來才一個小時,就把他推離身邊。章弦輝當然明白她的态度。
采穎洗過了頭,換了幹淨病服,吃了爸爸做的皮蛋瘦肉粥和媽媽買來的陳皮紅豆沙,又和爸媽說些閑話。章弦輝看看時間,說醫院八點鐘規定探視人員離開,爸媽你們都回去休息吧,明天再來。我再陪陪她也回去了。
采穎爸媽說好,又對采穎說幾句安慰的話,說你再耐着性子再住兩天,我已經問過醫生,說可以出院了。那我們先走了。
章弦輝送走二老,回到采穎床前,從衣服口袋裏摸出采穎的手機遞給她,說面子摔壞了,我拿去修好了。采穎接過手機,撥弄了一下,想開又忍住了。章弦輝不忍心看她這個樣子,按住她的手說:“嚴聰先生……”
采穎惱怒地看他一眼,似嫌他多嘴。章弦輝狠狠心說:“當時渣土車撞過來,嚴聰先生從車窗裏飛出去,頭撞在路肩上,當場死亡。遺體已經火化,追悼會我替你去過了。”采穎一驚,看着章弦輝,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瞎說。你想讓我留下來,故意編瞎話哄我,我沒那麽好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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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弦輝自己都要哭了,他說:“采穎,對不起,讓你剛醒來就得接受這樣的噩耗。你看看郵箱,裏面什麽都有。訃告、靈堂照片……追悼會是你們出版社出面為嚴聰先生辦的,他們不會為了你撒這麽大的謊。”
采穎慌亂地打開郵箱,點開最新一封工作郵件,嚴聰靈堂照片一張一張往下擠,快得她來不及看。她邊看邊哭,眼淚決堤而出。采穎一邊抹淚一邊往下劃手機,手上沾了淚水,屏幕劃不動,急得她嚎啕大哭。她擡起淚眼看向章弦輝,雙手亂抖,想抓住什麽。
章弦輝伸手握住她的手,把她的頭按在胸前,拍着她的背,說:“我知道,我知道。你想哭就哭吧。”采穎抓住他的衣角使勁攥,嘴裏嗚嗚一片,哭道:“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她推開章弦輝,仰面盯緊他的眼睛,“發生了什麽,你告訴我。”
章弦輝一下一下撫着她的背,“采穎,世上有些事,不是我們能知道的。它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我們只能接受。”
那夜章弦輝守在采穎床邊沒有回家。上半夜他在椅子裏坐坐靠靠,睡睡醒醒,下半夜擠在采穎身邊,側身睡了半宿。
采穎哭鬧了一陣兒安靜下來,睡着後一時驚厥一時夢呓,章弦輝抱緊她拍着她,讓她鎮定。第二天章弦輝醒來,采穎還在沉睡中,他等采穎媽媽來了才離開,回家洗了澡換了衣服去上班。
中午時他接到采穎的電話,說醫生說她可以出院了。章弦輝說我下了班就來辦出院手續。采穎說不用,我讓我爸辦好了,我先回家休養一陣,你不用過來了。我現在不想見到你,也不想和你說話,面對你,我覺得累。
章弦輝忍耐地說也好,那就只能辛苦爸媽了。采穎說你這人好不奇怪,那是我爸媽,不是你的父母。我回自己爸媽家,要你抱什麽歉?
章弦輝無言以答。這五年來他已經習慣把采穎爸媽當自己的父母,長一點的節假日和他們一起開車出去玩,周末有空就一起做飯聚餐,他在采穎家很自在,絲毫不見外。和婚前各種挑剔不同,婚後采穎父母把章弦輝當自家兒子,他自己的父母還沒對他這麽親。
采穎又說我打電話回社裏問過情況了,昨天說你編瞎話騙我,是我說錯了,對不起。采穎的話透着疏遠和客氣,章弦輝說:“采穎……”采穎說:“我回家休養一段時間,有事再聯系。說完就挂了。”
章弦輝收起電話,一時間茫然無措,好像站在十字路口的是他,而不是采穎。過了好久,他才活過來。章弦輝想,我真的對采穎一無所知。他預料到采穎會哭會鬧,他準備用他無邊的耐心安撫采穎,養好病養好傷,帶她回家。
采穎離開時說要離開他,他當時沒有做絲毫挽留,是覺得既然她已經做了決定,那麽出于風度,他應該尊重她的選擇。後來他打算迎接采穎回家,是嚴聰這個人已經不存在,那麽基于道義,他不能背棄他的妻子。他相信夫妻兩人中,如果是丈夫出軌,那一定是丈夫心裏有鬼,如果是妻子出軌,一定是丈夫做得不對。他這個判斷,是對比了他和嚴聰做出的。
嚴聰出軌,肯定不是蘇明明不夠完美,而是嚴聰另有所愛,忘不了初戀情人。采穎背夫別戀,那是他章弦輝不夠體貼,沒能讓采穎忘記舊愛。比如采穎遲疑着不開口,就是因為他樣樣都做得好,讓采穎找不到借口。假使他再努力一點呢?他能成為采穎的新愛吧?他其實已經做到過了,不然采穎不會和他結婚,後來是他忽視了她的感受,才讓嚴聰趁虛而入。
章弦輝一直奉行的原則是只要努力,就可以達到目的。從讀書到工作,他都這樣做的,也做得不錯,哪一科沒考好,加把勁多思考,下回就能追上。他曾經差一點失去采穎,但老天爺垂憐,又給了他機會,他這回一定不會再考砸。
雖然過去的他才是采穎和嚴聰的插曲,但嚴聰現在已經不成為那個存在了,那麽他相信他只要做得夠好,嚴聰就會成為他和采穎的插曲。也許再過幾年後,嚴聰在采穎心裏淡成一個影子,不再影響到他的心情,他有信心趕走嚴聰,他用不着再嫉妒他。
沒想到采穎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他再一次忘了,他和采穎之間,從來都是采穎在做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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