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書薦(4)

第9章 書薦(4)

章弦輝想采穎是從什麽時候不再愛他的呢？還是根本就沒愛過他？當初鬧得那麽兇要和他結婚，他以為采穎是真的愛他。那是什麽事情促使采穎決定和他結婚的呢？

他們結婚，是章弦輝求的婚，那時他們已經談了有大半年了，他覺得采穎就是他的天命真女，采穎說東，他不會往西，采穎說這個時候杭州人講究吃“朱天素”，那他三天不會碰肉。采穎說臘月初八杭州人都要去靈隐寺排隊領臘八粥，他就半夜去站位，打着瞌睡跺着腳等寺院的鐘聲。是他這樣傻乎乎直愣愣的性情打動了采穎吧。

章弦輝忽然想起，采穎是不是誤會他了。最早采穎被他吸引，是他頂着年輕建築師的頭銜，照片裏他意氣風發，高高的個子，寬寬的肩膀，白襯衫黑西褲，即有學生的書卷氣，又有成功人士的精英範兒，還有建築師的文藝氣質，采穎被他當時的外表欺騙，以為遇到了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談了大半年戀愛後，兩人處在要麽結婚要麽分手的節口，正巧被采穎爸媽那麽一激，采穎一賭氣，索性就結婚了。

如果父母不是反對得那麽激烈，那樣對她看中的人橫挑鼻子豎挑眼，采穎三分鐘熱度一過，冷靜下來，也許這段戀情也就無疾而終了。正是父母的挑剔，激發了采穎的反骨，你們不贊成的，我偏要做。采穎前半生太順遂，給她造成了錯覺，認為她可以掌控一切。她的判斷能力絕對正确，父母看不上她喜歡的窮小子，那是父母眼光不好，為人勢利，同時也是在否認她的選擇，挑戰她的權威，貶低她的價值，漠視她的情感。在與父母對抗中，采穎把嬌縱二字發揮得淋漓盡致，過去有多讓父母驕傲，這時就有多讓父母氣餒。後來她在離婚問題上反複糾結，遲遲下不了決心，也有不想向父母認錯的意味，她不想從父母嘴裏聽到“我們早說過”這樣戳心筋的話。

其實當時兩人已經處在分手的邊緣了。采穎熱情退卻後，覺得章弦輝沒有她想象的與她那樣合拍。章弦輝不浪漫，很少給采穎整點什麽驚喜，他只會老老實實對采穎好，章弦輝太樸實了，他就是一個浙江鄉鎮尋常人家的讀書子弟，不是采穎交往過的精英，他和采穎，從來都不是一路人。

如果別人是在情人節給女朋友買九十九朵玫瑰，那章弦輝只會用木頭雕一朵玫瑰送給采穎。別人求婚是用蠟燭在地上擺心型，在蛋糕裏放鑽戒，把自己藏在禮物盒裏跳出來制造驚喜，在游樂場放鴿子摩天輪上點彩燈，各種浪漫華麗巧思夢幻，以滿足戀愛中的女人那一顆渴望被珍愛被重視的心，章弦輝就真的是傻人有傻福。

章弦輝是用一碗粥娶到了樂采穎的。

他向采穎求婚，是臘八那天在靈隐寺領了臘八粥，随着人流往前走，就到了求簽處，一名僧人遞上簽筒，他不忍拂大師好意，随便抽了一支，人流推着他又到了解簽處。知客接過他手裏的簽，問求什麽，後面的香客起哄說求姻緣，章弦輝就說求姻緣。知客翻了翻簽書，說是上簽。遞給他一張解簽，不待他細看，香客就把他擠開了。

章弦輝捧着溫熱香甜的臘八粥，走到一個人少的地方，展開那張黃裱紙看。上面寫着“十一簽書薦姜維”

寅宮上簽

詩曰

欲求勝事可非常争奈親姻日暫忙

到頭竟必成中箭貴人指引貴人鄉

簽語

此卦因禍得福之象凡事營謀吉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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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簽

有意興變到底安然若問用事只近貴人

章弦輝覺得這就是佛祖垂憐，是佛祖在指引他前進之路。他這一輩子都沒求過簽，是僧人把簽筒遞到他面前，是香客推着他見到知客僧，是知客僧把這張簽交給他，那麽他就該照着佛祖的意思去做。佛祖就是他的貴人。

他出了靈隐寺，采穎睡醒了到了山門前，章弦輝把臘八粥和黃裱簽紙都交給她，說采穎，我們結婚吧。采穎捧着粥碗，看清簽紙上的字，一時笑了，說好。

章弦輝回憶前事，想起某一年采穎要求他吃“朱天素”的事情來，猛地把那天在溫州海鮮餐廳和蘇明明吃飯時她說的一句話聯系了起來。蘇明明說嚴聰吃素，吃黑面包喝苦瓜茶，餐風飲露一般。原來采穎一時興起吃素也是從他那裏學來的，等她興頭過了，第二年四月底，又到吃“朱天素”的時令，她已然忘了。倒是章弦輝，為了這回事，還去圖書館查了一下杭州人吃“朱天素”的風俗。章弦輝想采穎是從什麽時候不再愛他的呢？還是根本就沒愛過他？當初鬧得那麽兇要和他結婚，他以為采穎是真的愛他。那是什麽事情促使采穎決定和他結婚的呢？他們結婚，是章弦輝求的婚，那時他們已經談了有大半年了，他覺得采穎就是他的天命真女，采穎說東，他不會往西，采穎說這個時候杭州人講究吃“朱天素”，那他三天不會碰肉。采穎說臘月初八杭州人都要去靈隐寺排隊領臘八粥，他就半夜去站位，打着瞌睡跺着腳等寺院的鐘聲。是他這樣傻乎乎直愣愣的性情打動了采穎吧。章弦輝忽然想起，采穎是是不是誤會他了。最早采穎被他吸引，是他頂着年輕建築師的頭銜，照片裏他意氣風發，高高的個子，寬寬的肩膀，白襯衫黑西褲，即有學生的書卷氣，又有成功人士的精英範兒，還有建築師的文藝氣質，采穎被他當時的外表欺騙，以為遇到了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談了大半年戀愛後，兩人處在要麽結婚要麽分手的節口，正巧被采穎爸媽那麽一激，采穎一賭氣，索性就結婚了。如果父母不是反對得那麽激烈，那樣對她看中的人橫挑鼻子豎挑眼，采穎三分鐘熱度一過，冷靜下來，也許這段戀情也就無疾而終了。正是父母的挑剔，激發了采穎的反骨，你們不贊成的，我偏要做。采穎前半生太順遂，給她造成了錯覺，認為她可以掌控一切。她的判斷能力絕對正确，父母看不上她喜歡的窮小子，那是父母眼光不好，為人勢利，同時也是在否認她的選擇，挑戰她的權威，貶低她的價值，漠視她的情感。在與父母對抗中，采穎把嬌縱二字發揮得淋漓盡致，過去有多讓父母驕傲，這時就有多讓父母氣餒。後來她在離婚問題上反複糾結，遲遲下不了決心，也有不想向父母認錯的意味，她不想從父母嘴裏聽到“我們早說過”這樣戳心筋的話。其實當時兩人已經處在分手的邊緣了。采穎熱情退卻後，覺得章弦輝沒有她想象的與她那樣合拍。章弦輝不浪漫，很少給采穎整點什麽驚喜，他只會老老實實對采穎好，章弦輝太樸實了，他就是一個浙江鄉鎮尋常人家的讀書子弟，不是采穎交往過的精英，他和采穎，從來都不是一路人。如果別人是在情人節給女朋友買九十九朵玫瑰，那章弦輝只會用木頭雕一朵玫瑰送給采穎。別人求婚是用蠟燭在地上擺心型，在蛋糕裏放鑽戒，把自己藏在禮物盒裏跳出來制造驚喜，在游樂場放鴿子摩天輪上點彩燈，各種浪漫華麗巧思夢幻，以滿足戀愛中的女人那一顆渴望被珍愛被重視的心，章弦輝就真的是傻人有傻福。章弦輝是用一碗粥娶到了樂采穎的。他向采穎求婚，是臘八那天在靈隐寺領了臘八粥，随着人流往前走，就到了求簽處，一名僧人遞上簽筒，他不忍拂大師好意，随便抽了一支，人流推着他又到了解簽處。知客接過他手裏的簽，問求什麽，後面的香客起哄說求姻緣，章弦輝就說求姻緣。知客翻了翻簽書，說是上簽。遞給他一張解簽，不待他細看，香客就把他擠開了。章弦輝捧着溫熱香甜的臘八粥，走到一個人少的地方，展開那張黃裱紙看。上面寫着“十一簽書薦姜維”寅宮上簽詩曰欲求勝事可非常争奈親姻日暫忙到頭竟必成中箭貴人指引貴人鄉簽語此卦因禍得福之象凡事營謀吉利也解簽有意興變到底安然若問用事只近貴人章弦輝覺得這就是佛祖垂憐，是佛祖在指引他前進之路。他這一輩子都沒求過簽，是僧人把簽筒遞到他面前，是香客推着他見到知客僧，是知客僧把這張簽交給他，那麽他就該照着佛祖的意思去做。佛祖就是他的貴人。他出了靈隐寺，采穎睡醒了到了山門前，章弦輝把臘八粥和黃裱簽紙都交給她，說采穎，我們結婚吧。采穎捧着粥碗，看清簽紙上的字，一時笑了，說好。章弦輝回憶前事，想起某一年采穎要求他吃“朱天素”的事情來，猛地把那天在溫州海鮮餐廳和蘇明明吃飯時她說的一句話聯系了起來。蘇明明說嚴聰吃素，吃黑面包喝苦瓜茶，餐風飲露一般。原來采穎一時興起吃素也是從他那裏學來的，等她興頭過了，第二年四月底，又到吃“朱天素”的時令，她已然忘了。倒是章弦輝，為了這回事，還去圖書館查了一下杭州人吃“朱天素”的風俗。聖誕前夕，章弦輝收到一份用大號棕黃色牛皮紙信封寄來的文件信函，他捏在手裏，只有薄薄的一張，心裏預感不妙。拆開來看，果然是一份離婚申請書，在申請人那一欄上，已經簽好了采穎的名字，蓋了她的圖章，落款上的時間是一個星期前。章弦輝看着那個日期，心想采穎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思考，思來想去，還是不能和他章弦輝一起生活。蓋好章又拖了一個星期才寄出，已經是給夠他面子了。也好，就讓這一切都在新年前結束吧。他飛快地在文件上簽了字，蓋了章，封好信封，抽屜裏就有郵票，撕一張下來在信封上貼好，往郵筒一丢，吐一口氣。從這一刻起，章弦輝正式恢複單身。這三個月，采穎仍然住在她父母那裏，章弦輝還是回那幢在郊區的三層聯排別墅睡覺。若只是出于通勤的考慮，這個房子在距離上就不是最優選。章弦輝身為一名建築師，從專業的角度去看，樓層結構不夠合理，人為地把感情做了區分，當采穎在三樓看書稿、章弦輝在地下室畫圖則的時候，整幢樓房一點活人的氣息都沒有。在使用方面，樓梯間成了一個黑洞，吞噬着光源和熱能，它沒有起到挑高空間和采光明亮的作用，它更像是一個拔風的煙囪，人住在裏面，身體一陣陣發冷。不管從哪一個方面講，這都極其失敗的建築。這一座聯排別墅原是一間機關內部刊物的物産，精簡機構時這個閑散衙門撤消合并進了出版集團，所屬物業也成了集團的資産。傳統出版社變成集團公司，事業單位的良好作風不變，以前是員工可以按年限分房子，現在是有優先購買資格，大齡未婚青年結婚，也在優先之列，采穎身為出版社員工認購，價格非常好。當時兩人正準備結婚，就各出一半資，加上結婚時收到的禮金，再按揭了三年期的貸款，把房子買了下來。一切看上去都很完美，多少年輕人的夢想，在他們已經輕松完成，看上去未來一片光明，誰知房貸才剛還完，采穎就生了異心。這套古怪的房子，像是知道章弦輝不喜歡它，看不上它，它也就事成身退。房子像人，也有脾氣。現在兩人離婚，章弦輝再住在這裏已沒有必要，回到家便開始收拾東西。那些堆放在樓梯間的箱子，原封不動放在哪裏，章弦輝覺得這簡直是一個絕佳的暗喻。原是給采穎準備的，結果是自己用上了。章弦輝自己的東西并不多，一年四季的衣裳鞋子，樓下工作室的圖冊書籍，一些木雕的構件和模型，趁着聖誕假期和周末，一下子就收拾出來，上班後又用午飯外出的時間和房屋中介約好了看房，在最短的時間裏租下了一座公寓樓的一室戶，元旦新年便搬了過去。等一切都安定，章弦輝把別墅鑰匙放在一個小紙盒裏，寄給采穎。過了幾天，收到采穎寄回的離婚證明。章弦輝去戶籍處修改了婚姻狀況，結束了一段婚姻。注：朱天素民國時杭州人有吃“朱天齋”的習俗。1941年5月7日的《杭州新報》上有文章寫：“杭州人很相信朱天菩薩，所以在朱大天君生日前後的時候，許多善男信女，吃素念佛，朱天廟裏香火鼎盛，煙霧迷漫，‘朱天素’三個字，在這幾天正是流行得很。許多小飯店，用着黃紙寫着：淨素飯菜，葷不進門。因時點心店門口，也挂着‘本店齋戒，淨素包子上市’等條子。從這兩件事實的表彰，杭州人對于吃天素的重視，以及敬重朱大天君的虔誠禮拜，可想而知。吃朱天素是應時的吃素，三天，三十天，四十天，都沒一定，而杭州人兒的吃素，成了普遍而無期化。”

聖誕前幾天，章弦輝收到一份用大號棕黃色牛皮紙信封寄來的文件信函，他捏在手裏，只有薄薄的一張，心裏預感不妙。拆開來看，果然是一份離婚申請書，在申請人那一欄上，已經簽好了采穎的名字，蓋了她的圖章，落款上的時間是一個星期前。

章弦輝看着那個日期，心想采穎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思考，思來想去，還是不能和他章弦輝一起生活。蓋好章又拖了一個星期才寄出，已經是給夠他面子了。信封裏還附有一張紙條，上面寫的是下周二下午兩點，民政局門口，帶齊所有證明文件。落款是采穎。

到了周二，章弦輝把離婚申請所需的文件帶好，到當初登記結婚的民政局去排隊拿號，稍後采穎來了，見面第一句話是規定必須本人到場簽字。章弦輝說我知道。他看一看采穎，穿一件長羽絨服，也看不出是否腰間還纏有腹帶，便問：“你身體恢複得怎麽樣了？斷了的肋骨長好了嗎？”

采穎低着頭往前走，說：“不勞你費心，我能走到這裏，說明已經長好了。一眼可見即知的事情，為什麽還要問？說話不費精神嗎？”章弦輝無言以答。出事以前采穎顧着彼此的面子，說話還算客氣，現在是徹底不想敷衍他了。

等辦事人員叫到他們的號，兩人把證明文件一樣一樣排出來，整個過程一句話沒有，生怕露出一點點念舊的意思，被工作人員當成感情尚未破裂予以拒絕。初審無誤，辦事人員給了他們一張回執，讓他們冷靜期滿再來複審。

辦完事，采穎說哪天再來，我通知你。章弦輝說好。采穎嗯一聲，轉身便走了。

這三個月，采穎仍然住在她父母那裏，章弦輝還是回那幢在郊區的三層聯排別墅睡覺。若只是出于通勤的考慮，這個房子在距離上就不是最優選。章弦輝身為一名建築師，從專業的角度去看，樓層結構不夠合理，人為地把感情做了區分，當采穎在三樓看書稿、章弦輝在地下室畫圖則的時候，整幢樓房一點活人的氣息都沒有。在使用方面，樓梯間成了一個黑洞，吞噬着光源和熱能，它沒有起到挑高空間和采光明亮的作用，它更像是一個拔風的煙囪，人住在裏面，身體一陣陣發冷。不管從哪一個方面講，這都極其失敗的建築。

這一座聯排別墅原是一間機關內部刊物的物産，精簡機構時這個閑散衙門撤消合并進了出版集團，所屬物業也成了集團的資産。傳統出版社變成集團公司，事業單位的良好作風不變，以前是員工可以按年限分房子，現在是有優先購買資格，大齡未婚青年結婚，也在優先之列，采穎身為出版社員工認購，價格非常好。當時兩人正準備結婚，就各出一半資，加上結婚時收到的禮金，再按揭了三年期的貸款，把房子買了下來。

一切看上去都很完美，多少年輕人的夢想，在他們已經輕松完成，看上去未來一片光明，誰知房貸才剛還完，采穎就生了異心。這套古怪的房子，像是知道章弦輝不喜歡它，看不上它，它也就事成身退。房子像人，也有脾氣。

現在兩人離婚，章弦輝再住在這裏已沒有必要，回到家便開始收拾東西。那些堆放在樓梯間的箱子，原封不動放在哪裏，章弦輝覺得這簡直是一個絕佳的暗喻。原是給采穎準備的，結果是自己用上了。

章弦輝自己的東西并不多，一年四季的衣裳鞋子，樓下工作室的圖冊書籍，一些木雕的構件和模型，趁着聖誕假期和周末，一下子就收拾出來，上班後又用午飯外出的時間和房屋中介約好了看房，在最短的時間裏租下了一座公寓樓的一室戶，元旦新年便搬了過去。等一切都安定，章弦輝把別墅鑰匙放在一個小紙盒裏，寄給采穎。

注：朱天素民國時杭州人有吃“朱天齋”的習俗。1941年5月7日的《杭州新報》上有文章寫：“杭州人很相信朱天菩薩，所以在朱大天君生日前後的時候，許多善男信女，吃素念佛，朱天廟裏香火鼎盛，煙霧迷漫，‘朱天素’三個字，在這幾天正是流行得很。許多小飯店，用着黃紙寫着：淨素飯菜，葷不進門。因時點心店門口，也挂着‘本店齋戒，淨素包子上市’等條子。從這兩件事實的表彰，杭州人對于吃天素的重視，以及敬重朱大天君的虔誠禮拜，可想而知。吃朱天素是應時的吃素，三天，三十天，四十天，都沒一定，而杭州人兒的吃素，成了普遍而無期化。”

為了寫這章，特地去求了個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