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靈隐(3)

第12章 靈隐(3)

蘇明明微微張了下嘴,又閉上了。章弦輝笑一笑,低頭看電腦,問:“你想說什麽?”蘇明明聳了聳肩,說:“也猜得到。是她提出的吧?”章弦輝頭也不擡,一個文件夾一個文件夾打開。“你怎麽知道?”

“依你的為人,這個時候不會提出離婚,過兩年也許。”章弦輝好奇,問:“我的為人是怎樣的?嗯?是怎樣?告訴我。”蘇明明把剩下一角三明治也吃了,“就……心裏有話不說,對自己要求很高,比如做個君子什麽的。君子絕交,不出惡聲,這樣。”章弦輝笑了,用食指關節擦了下鼻子。“跟你一樣?”

蘇明明白他一眼,“我也是有脾氣的。”章弦輝點頭,“對,朝自己發。”蘇明明拉下臉,盯着他看了兩秒鐘,眨了眨眼睛,像是準備反擊。

章弦輝說那句話本來就帶了點試探的意味,兼有三分輕佻,就等着她看有什麽反應。他的态度十分明确,是你叫我來的,我也告訴你我已經恢複單身,那就要看你是什麽态度。球現在發到了你那邊,你怎麽回答?

蘇明明思考了一下,問道:“你們去過民政局了?辦過手續了?還是只是提交了協議書?”說完隐隐一笑。

章弦輝再次贊嘆蘇明明的敏銳。他和采穎只是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目前處于離婚冷靜期內,離正式離婚還最後一步。也就是說,他現在只是和采穎處于分居狀态中,法律上還沒有離婚。過年這一段假日太多太密集,先是聖誕,然後是元旦,再是春節,采穎沒找到合适的時間通知他去辦完最後一道手續。章弦輝的修養讓他不會當面駁斥別人,只說:“謝謝提醒。”

蘇明明說:“是我多事了。你找到什麽嗎?”章弦輝把電腦轉個向,推到她面前,“是這個吧,他們合作的意大利面食譜圖版。幾個月前我聽采穎在電話裏聊過這個事。”蘇明明用紙巾擦了手指,拿過筆記本來看。

章弦輝從衣裳口袋裏拿出一個U盤遞給她,“文字部分由采穎負責撰寫,食物由一間意面餐廳出品,攝影師是嚴聰。所以圖版在嚴聰這裏。采穎元旦後複工,确實需要這個。”

“那是我耽誤她工作了。我一直沒給嚴聰的手機充電,是春節需要收發紅包,才打開的。”蘇明明解釋,一邊把U盤插進端口,點擊傳送,一邊問道:“你送過去?”章弦輝搖頭,“我又不傻。叫個快遞送到出版社不就行了。你不想和采穎見面,為什麽又判定我想見?”

蘇明明擡頭斜他一眼,“是我傻。你不傻,你寄。”拔下U盤還給他,“那就這樣,我的事完了,我們再見吧。謝謝你的咖啡和點心。”把筆記本放進包裏就要走。

章弦輝收起U盤,問:“要不要一起吃晚飯?說到意面,對面那家意面店很有名的,一般都要預約才有位子。現在還早,沒到上座的時間,有空位。”他指指馬路對面一家燈火通明的餐廳,這時還不到晚上六點,店裏上座率不到兩成。

蘇明明皺起眉頭看他。章弦輝理直氣壯地說:“我請了下午茶,晚餐該你請了。”聽了這話蘇明明笑了起來,笑得眼睛彎彎,如兩枚新月。

章弦輝本來面帶微笑看着她,這時見了她的笑容,不覺呆了。蘇明明不笑的時候冷若冰霜,一臉生人勿近的模樣,沒想到一笑之下,春水淙淙,春風拂面,春花綻放。

蘇明明看見他這模樣,收起笑容,側轉臉去,臉上依然帶笑。章弦輝起身,走到蘇明明這邊,替她拿起包,拉開椅子,說:“走吧。”

兩人下樓,章弦輝虛托着蘇明明的胳膊,護着她過馬路。走進意大利餐廳,對迎上來的領位員說兩位,靠角落,非吸煙區。領位員把兩個安置好,遞上兩本菜譜。章弦輝翻開菜譜,要了奶油蘑菇面,蘇明明要了扇貝蘆筍面,各要了一杯氣泡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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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面上來的工夫,章弦輝問她這一陣在做什麽,或者有什麽打算。蘇明明一手托下巴,一手用叉子劃着餐巾,在餐巾上劃出一圈一圈的道。章弦輝拿過叉子放好,說:“別玩這個。”

蘇明明無聊,又把疊成三角形的餐巾打開,卻不鋪在膝蓋上,而是折起來,一邊折一邊說:“我打算開個會計事務所,個人財務工作室。”

章弦輝愣了一下,“你大學學的會計?注冊會計師?那為什麽不進大公司,要自己開業呢?”

蘇明明把餐巾折成一朵百合花,放在桌子上欣賞。“我畢業後就結婚了,沒上過班,不善于處理人際關系,進大公司我會不知所措。開間一人工作室,接點小業務,夠溫飽就可以了。”

章弦輝有點不安,說:“那房租水電客源……”蘇明明說:“沒有房租。嚴聰家是自建房,有一間車庫,裝修一下就可以開業。客源嘛,我大學時有幾個好朋友,她們在你說的那種大公司上班,看不上眼的小業務就轉給我了。我本來在家也做這個,就是沒開業,挂在朋友上班的財務公司裏。”

這時意面送上來,兩個人邊吃邊聊。章弦輝說:“我還是覺得你應該去大公司,人際關系不會處,一邊做一邊學,你一個人待着太悶了,人需要社會活動,和人相處才能愉快。”

蘇明明喝一口酒,解釋道:“我不能離家太遠,也不能太忙。我有兩代婆婆要養。媽媽和奶奶,她們沒了兒子,我不能不管她們。”叉了一塊扇貝給章弦輝,“這個很好吃,你嘗嘗。”

章弦輝吃了扇貝,放下刀叉看着她,“你不累嗎?”蘇明明搖頭說:“你知道的,我沒有家人了,媽媽和奶奶就是我的家人,我要給她們養老送終。”章弦輝指一下他的奶油蘑菇面,“這個味道也不錯,你要不要嘗嘗?”

蘇明明在他盤子裏卷了一勺面條,送進嘴裏,點了點頭,“不錯,奶油味好濃,就是有點涼了,面條起膩。”

“你要不要另外點個什麽?”章弦輝接着吃奶油蘑菇面,面條也确實如她所說,冷了有點粘連,不如剛上來時爽口。

蘇明明拉開疊成百合花的餐巾擦擦嘴,喝光杯子裏的酒。“不用了,剛才還吃了兩塊三明治呢。你夠了嗎?”

“夠了。”章弦輝說:“車庫改裝好了嗎?沒有的話我可以幫你看看,出出主意。你也知道,我就是幹這個的。”

蘇明明說不用,“就在卷閘門裏再裝一道門,門口挂個牌子,室內粉刷一下,多裝幾盞燈,添兩張辦公桌幾個文件櫃幾臺電腦就行。其他的開業文書、企業備案、法人登記什麽的,這幾個月陸陸續續都辦好了。從今以後,我就是職業女性,不再是家庭婦女了。”說完笑了一下,隐隐約約有點小小的興奮。

章弦輝看着她,心裏一陣作痛。蘇明明看着他帶着溫度的眼神,心虛地笑了一下,“怎麽,不希望看到我獨立?”章弦輝說不是,“冬天冷,車庫沒有取暖設備吧?牆也薄,地面還是水泥。這樣,我幫你安裝地板,再送一臺空調當開業禮物,可以嗎?”

蘇明明聞言眨了下眼睛,再睜開時眼睛裏有了一層水霧。“你同情我。”章弦輝也不否認,“這也是你需要學的人際關系,有人表示關心,你說謝謝就可以了。”招手叫侍者結賬。蘇明明說不是說好晚飯我請嗎?章弦輝笑,“我還真要你請啊?”

章弦輝到賬臺結了賬,兩人離開,推開餐廳門,眼前地上一層白。兩人不約而同啊了一聲。“下雪了。”蘇明明說:“好難得,杭州這個時候會下雪。立春都過了,這是春雪啊。”

章弦輝說:“你住哪裏,我送你回去。”蘇明明指一指方向,說:“樸墅那邊,我打車就可以了。”章弦輝說:“吃得飽飽的,你要是願意,我們走走吧。你不冷吧?”

蘇明明搖搖頭,又點點頭。章弦輝說那我們走吧,兩人踏着一地薄雪,沿北山街往西。轉到一條上山的路上,章弦輝看看四周,說咦,怎麽到靈隐寺路了,蘇明明說我走青芝塢路,這裏過去就是。

章弦輝看看靈隐寺的山門,忽然就笑了。蘇明明問他笑什麽。章弦輝說,沒什麽,就是想起有一年臘八節來這裏領過粥,還求過一張簽。蘇明明也笑,說杭州人臘八節沒來靈隐寺領粥求簽的人不多吧?章弦輝好奇,問你也來領過?

蘇明明說我家離這裏這麽近,當然來了,年年都來。我有八十歲的老奶奶,能不來為她領粥嗎?章弦輝問從什麽時候開始領的?蘇明明想一想,有個十來二十年了吧?從我媽媽生病起,我年年都來,為我媽媽祈福。

章弦輝想,那一年的臘月初八清晨,在這裏領粥的隊伍裏,就有他和蘇明明吧。他又問,那也求簽嗎?蘇明明說求簽倒不是年年求,有時人太多,領了粥就趕緊回家了。章弦輝說湊個熱鬧,蘇明明說人間煙火。

蘇明明說我喜歡靈隐寺,就是十丈紅塵和五界佛土隔得這麽近,走過來不到五分鐘,就是須彌山頂三十三天了。章弦輝說蘇小姐對姜維怎麽看?蘇明明問姜維嗎?“書薦姜維”那個姜維,你求的簽是這張?章弦輝說你怎麽這麽聰明?蘇明明說你忘了我叫什麽名字了?

章弦輝就說,蘇明明。明明。蘇明明站住了看他一眼,說佛祖這裏不許瞎叫,魂都要叫沒了。章弦輝就笑,想起當時求的簽,解簽為“有意興變到底安然若問用事只近貴人”,原來解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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