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靈隐(4)
第13章 靈隐(4)
走完靈隐寺路,進入玉古路,從佛界轉到仙山。玉古路兩邊是參天的玉蘭樹,一眼看不到頭,這時樹梢已有了一些零星的花。左邊植物園的樹林盡頭是靈峰,天氣晴好可去探梅。再轉入青芝塢路,已是十丈紅塵。章弦輝沒想到蘇明明是住在這樣的神仙洞府裏。
“你為什麽會去學會計呢?”章弦輝好奇,“專業性這麽強,很難學的。”蘇明明笑說:“太幹巴巴了是嗎?嚴聰學文學批評,你太太學新聞,都是浪漫敏感的人,所以他們兩個談得來。我這個人,渾身上下,一點文藝細胞都沒有,一板一眼,寡淡無趣。”
章弦輝插嘴說,是前妻,前妻。蘇明明不理他的打岔,繼續說:“為什麽學會計,因為我爸是會計師。我不知道學什麽的時候,我爸就說,明丫頭,學會計吧,家有萬貫,不如一技傍身。會計永遠都缺,現代社會是靠稅收和國債運作的,國家沒有稅收就會完蛋,每個公司都需要會計。我就學了。”
章弦輝大為佩服,說:“伯父太有遠見了,考慮得這麽長遠,等于是為你想好了兩條退路,丈夫靠得住,就靠丈夫;丈夫靠不住,還可以靠自己。伯父很愛你啊。”
蘇明明笑了笑,笑裏卻有些凄涼。章弦輝想想她這一生,才不過短短三十年,就經歷過這麽多事,一時感慨萬端。
兩人都不說話,慢慢在雪地裏走着。走了一段,章弦輝看到青芝塢路上一家粵食府開得燈火通明的,問:“要不要去喝碗熱粥?”蘇明明看他一眼,“才吃完飯,又吃?”
章弦輝拉她進去,對老板說來一份砂鍋海鮮粥。拉着她坐下,說:“一盤意面不算多。下雪天,吃碗熱粥暖暖腳。”他注意到蘇明明穿的是一雙淺口單皮鞋,在雪地裏走了這麽久,也許早就被雪水浸濕了。
蘇明明咕哝道:“怎麽我們在一起總是吃?”兩人坐下,章弦輝問要不要喝酒?蘇明明搖頭,“這下雪天,還喝冷冰冰的啤酒,是怕我不夠冷嗎?”
章弦輝說那就喝杯熱水。拿了兩個杯子,倒了熱水給她,說:“人們喝酒,并不是真為了喝酒,而是為了和想喝酒的人一起喝酒才喝的酒。”蘇明明吹一吹滾熱的開水,說:“聽着像繞口令。”
章弦輝笑,說:“既然以水代酒,那就祝一下酒。認識你很高興,蘇明明小姐。”那天在溫州的海鮮餐廳,章弦輝握着酒杯說不用祝酒了,現在又白開水當酒,興致高昂的要祝酒,蘇明明搖頭笑一笑,和他碰碰杯,“不認識也沒關系,我寧可我們不認識。”把杯子放在嘴邊,喝了一大口開水,水汽蒸上臉,眼圈微微有些發紅。
少時老板把一缽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海鮮粥送上來,章弦輝分盛了兩碗,擱在她面前。“趁熱吃。”蘇明明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淚,用瓷勺舀一勺粥,吹吹涼,慢慢把粥放進嘴裏,說很香。
章弦輝吃完一碗粥,放下勺子,看着蘇明明吃粥。蘇明明的一碗粥吃了好久,等她吃完,章弦輝問:“腳暖了嗎?”蘇明明嗯一聲。章弦輝結了賬,拿起她的包,推開門,重新走進雪裏。
這時雪又密了一些,飄飄灑灑緩緩降落,地上積了有半寸厚的雪。章弦輝擔心地問:“你腳冷嗎?”蘇明明說:“有了這些生滾靓粥,可以走到家了。”章弦輝說:“還有些路呢。”蘇明明回答,不遠了。
雪從天上飄下,落在兩人頭頂。兩人再沒有說話,靜靜地走着,慢慢走到山裏,一條上坡路的盡頭,是一條水渠,蘇明明停在水渠邊的一扇鐵栅門門口,說:“我到了,謝謝你送我回家。再見。”
章弦輝看着她的眼睛,問:“蘇明明小姐,願意和我戀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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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明明聽了他的提議,毫不意外,只是笑,明明沒有喝酒,也像帶了點微醺,晃了晃身子,笑問:“是出于什麽目的呢?是為了和誰賭氣嗎?”這話在咖啡店她也說過一次,也許她今天約他出來,是借郵件事件向他或者向誰賭氣。
章弦輝看着她的臉說:“你不知道你很美嗎?”小小的一張臉,在黑夜白雪裏瑩瑩發光,濕潤如玉。“有多美?”蘇明明問。章弦輝的眼睛離不開她的臉,“仙女一樣美。”
“美和愛情沒有直接關系。我年輕的時候,也有人說過我美。但美自是美,愛情自是愛情。”蘇明明說:“我美還是不美,都不是別人愛我的真正原因。愛情其實是一種錯覺,以為在愛着,其實是愛的需要。人們因為寂寞,渴望和一個人有親密關系,于是就覺得是在愛了。在某個恰好的時間點上,愛情就适時産生了。以為是愛情,但也許是愛情本身,是恰到好處時出現的一片月光、一片雪花、一片雨幕、一片花,風花雪月才是愛情的真正對象。也許在現在這個時候,雪花是你的愛人。”
“雪花愛人這個名稱很好,我很喜歡。”章弦輝笑起來,“既然到了家門口,不如我們去車庫看一看,看看有多大面積,我好估算地板用料。”看蘇明明還在遲疑,又說:“要不我入股吧?一間一人公司注冊資金需要多少?我出49%,你給我打工,到年底給我分紅。”
蘇明明噗嗤一聲笑出來,“你想得倒美,我做牛做馬,你輕松得利。這邊。”她繼續朝前走,章弦輝跟在她身後,下了十幾步臺階,轉過牆角,再往前幾米,有一小片挑高的平臺,平臺邊安裝有欄幹,一盞路燈旁邊有一棵巨大的香樟樹,平臺底下是青芝塢明亮的燈光,人間煙火之氣。
章弦輝不由贊道:“視線很好啊,從那邊進來完全看不出這裏別有風景。車道和步道是不同的進口是嗎?”
“是的。”蘇明明從他手裏拿過包,在裏面找鑰匙。拿出鑰匙,蹲下開了卷閘門的鎖,章弦輝上前擡起門到半人高,兩人彎腰鑽進去,蘇明明伸手開了門邊牆上的燈。
車庫裏面停了一輛寶馬車,章弦輝記得是蘇明明開到溫州去的那輛。車停着,空間就嫌擠,兩人即使貼車站,也有點轉側局促。
蘇明明走到車頭前,把包放在發動機蓋上,指一指前面,“這裏有扇小門,通往院子。我要是開車,就從這裏進出,不走大門了。”章弦輝左右看了看,“沒有窗啊。”蘇明明說:“車庫當然不需要窗,現在要改成辦公室,我也想過在這裏開個窗,就是嫌工程有點大。”
“那是必須開的。”章弦輝問:“裏面是院子?有多大?”蘇明明說有個二三十個平方,小是小,夠給屋子透氣了。章弦輝輕輕笑起來,“夠了,花園派對都夠了。車庫改辦公室,那車只能停外面了,好在天氣馬上就要暖和了。”
他走了幾步,說:“我量了一下,整個車庫面積差不多有二十五個平方。”用手在牆上比劃了一下,“窗開在這裏。裏面是花園,我猜種了些花木,風景不錯,建議設計成景觀窗。寬四米,高一米,這樣窗框就成為天然的畫框。你坐久了擡頭看看窗外,休息一下眼睛,也能随時觀察主屋室內,以便和奶奶她們交流。老人在家萬一出事,對吧?”
蘇明明雙手抱在胸前,說:“你是來展示專業知識了嗎?”章弦輝說:“下回我們找間要付小費的餐廳吃飯,你來展示專業知識。”蘇明明“嘁”一聲,“你的提議很好,照你說的做。不過地板和安裝費用我自己出,都是要計入成本的。這是我的職業範圍,你不能讓我一開始就做空賬。”
章弦輝點頭說也行,“我猜你就是不會白白受人恩惠的那種固執得要死的死要面子的人。什麽時候安裝?”
“我們還沒熟到說這種話的地步吧?”蘇明明疑惑地問,“我要接受這種程度的玩笑了嗎?”章弦輝笑,說:“你知道是玩笑就好,你接不接受吧?”
蘇明明別轉頭去,一臉忍笑又忍不住的模樣,分明是拿他這種擺明态度要追求的樣子沒辄,章弦輝心裏高興得要死,又問:“幾時?我是問安裝地板、破牆開窗。我星期天有空,你呢?”
“那就星期天吧,早點弄好,我好早點開業。”蘇明明說。“我們還是從大門走,免得一會兒奶奶問我沒開車怎麽從車庫進來。”拿起包,兩人離開車庫,蘇明明關燈,章弦輝拉下卷閘門,再鎖上,鑰匙交給她。
“奶奶她們,對你好嗎?”章弦輝問。蘇明明看他一眼,章弦輝眼裏有明顯的擔心,她笑了。“媽媽和奶奶對我都很好,是當自家女兒那種好。很奇怪吧,奶奶姓李,媽媽姓沈,我姓蘇,三個女人,不同姓,也沒有血緣,但卻是最親的親人。”
章弦輝說那就好。蘇明明問道:“怎樣算好怎樣算不好?像傳統老人家對待兒媳那樣,從現在的社會風氣來講,算不好吧?”章弦輝嗯一聲,蘇明明搖搖頭,“我也不是真傻,真要那樣,我會像你說的,去大公司投簡歷,早出晚歸,避而不見。”
“但仍然會照顧她們百年歸老。”章弦輝說。“那當然。那是我的責任。”蘇明明說,“有的親生父母也會待自己孩子很刻薄,但這樣就能不孝敬了嗎?”
“韓東海警士長後來找過你嗎?”章弦輝問。蘇明明不解,問是誰。章弦輝說溫州那位警察,你忘了?蘇明明問為什麽這時候忽然提起幾百公裏外的一個陌生人。章弦輝說:“你不覺得幾百公裏外的一個陌生警察出現在一樁事故現場亡者的追悼會上很奇怪嗎?”
蘇明明帶着滿臉疑問看着他,說:“他來不是應該的嗎?是他經手處理的案子呀。他當然應該來向我婆婆她們講清楚了。”章弦輝笑起來,“韓東海警士長自作多情了。我當時就對他說,你上頭有兩位老人。”看她還是不明白,便溫柔地說:“你真是個傻子啊。”蘇明明愣了一好會兒,才似懂非懂地說:“你們這些無聊的人啊。”
上完臺階就看到了鐵栅門。“進去吧。”章弦輝站在門口,“星期天上午十點鐘,我帶工人過來,鋪地板加破牆開窗,一天就可以完工。”蘇明明說好,跺了跺腳,顯然有些腳冷。梗多面肥txt+V一3五八八四五111零
“對了,”章弦輝問:“今天天氣這麽冷,你怎麽不開車?”蘇明明拿鑰匙開門,停了一下,回頭說:“為了讓你送我回來。”這下輪到章弦輝發愣了。蘇明明抿嘴一笑,“星期天見。”閃身進去,咔嗒一聲,鎖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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