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54章

到了徐姨娘生辰這日, 秦芬打扮一新,往上房去了。

衆人都知道秦芬今日要去給徐姨娘過生辰,見她打扮華麗,也不來打趣, 只秦珮望着秦芬笑一笑:“四姐給五姐挑的這簪子好, 在我們屋裏時不曾細看,這會看着, 顏色潤得很。”

秦貞娘自得一笑, 捧着紅糖醪糟蛋花羹, 輕輕吹着不說話。

楊氏将秦芬打量兩眼,見這庶女穿了身新做的繡攢枝桂花蜜合色襖子, 上衣淺了些,下頭便配一條粉紫绫兒裙, 頭上又戴了秦貞娘替她選的玉簪,一轉眼倒真是大姑娘模樣了。

“芬丫頭又過一歲,果真有大姑娘的樣子了。”楊氏笑一笑, “今兒你姨娘過生辰, 你好生陪着,晚上不必到我這裏來了。”

秦芬起身, 應了一聲,複又坐下吃飯不提。

楊氏又去看秦珮:“珮丫頭倒還是小孩子模樣, 今兒你五姐去她姨娘那裏,你一個人在家無事,也別悶在屋裏, 便和你四姐一道, 往二姐姐那裏吧。”

秦珮如何不知這是太太在提拔自己,連忙也起身, 應了句是。

飯畢無話,秦芬便往徐姨娘處來了。

徐姨娘也穿了身簇新的桃粉色對襟琵琶襖,因着胎兒月份大了,不曾站在門口迎秦芬,待秦芬一進屋,她便招招手:“芬兒快來,你父親送了禮物來,裏頭還有你一份呢。”

秦芬不由得奇了,上前一瞧,徐姨娘面前的桌上擺着四色禮盒,裏頭除了布匹、果子,另有一副偏金鳳大釵,瞧成色像是銀鎏金的,這是給徐姨娘的。再有一副金手環,上頭串着小碎花,這卻是小女孩的。

瞧了那小金手環,秦芬不由得笑了:“我都過完八歲生辰了,虛歲都奔十歲了,這小金環,就是三房的八妹九妹戴,都嫌小些。”

她口裏雖然嫌棄,心裏卻還是高興的,終究那位父親,還是惦記着她的。

徐姨娘也是笑盈盈的:“你父親是男人家,平日裏也不講究,沒給你選副文人風骨的藤節手環,算很好的啦。”

她說着,指一指秦芬手上的手串:“你這珠兒串,不也是小孩子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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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芬舉起左腕,笑了笑:“這是生辰時三哥送的,我見它不打眼,又帶着些香氣,就時時拿來戴戴。”

徐姨娘面上仍是笑着的,口氣卻有些遺憾:“芬兒過生辰,竟只一碗長壽面打發了,還不如姨娘的生辰熱鬧。”

秦芬連忙擺擺手:“姨娘快別這樣說,不光是我,就是四姐過生辰,也是照樣只吃一碗長壽面,這是舊例,姨娘都是知道的。”

如今楊氏雖厲害起來,卻還不至于苛待下頭至此,小孩子不過散生辰,是怕驚動了小鬼來奪性命,這是從楊家帶來的習慣,一向如此的,确實不是沖着秦芬。

“是,是,姨娘糊塗了。”徐姨娘輕輕掩住口,“太太到底是公正的,自然不會沖着你。”她說着,捧起秦芬的手腕打量:“這珠子似是綠檀的?”

如今楊氏待兩個庶女,比從前又更精心了些,衆人都知道,在商姨娘的事上,六姑娘是吃虧的,本就該多關照些,五姑娘自家懂事,自然也是可人疼的。

至于旁的,有心人也能想到,卻不會說出來。

徐姨娘自然也想到主母對兩個庶女是有些謀劃的,然而秦家的門第在此,女兒絕不可能嫁什麽窮酸舉子、低門小戶,瞧那秦淑,還配個鄉紳家的秀才呢,更不必說自家的女兒了。

這時見女兒與恒少爺是好的,徐姨娘自然高興,母女兩個,又絮絮說了好些閑話。

秦覽這日也要來給徐姨娘過生辰的,然而他外頭應酬多,只晚上回府,中飯便是母女兩個一道吃了。

往外頭散散步,母女兩個又一道回屋,徐姨娘坐定,便命梨花:“關了大門,讓五姑娘午睡。”

秦芬由着桃香解開外裳,咕咚一聲便躺在床上,手腳展開,松快地嘆息一聲:“今兒穿了新衣裳,戴了新首飾,我都不敢亂動。”

說了這句,回頭一看,徐姨娘卻不曾上床,和衣往貴妃榻上卧着了。

秦芬又一骨碌爬了起來:“姨娘,我不用睡這麽大的地方,你和我一起吧。”

徐姨娘笑着搖搖頭:“芬兒不必顧及姨娘,姨娘反正也是躺不下來的。”

梨花見秦芬不解,輕輕道:“姨娘肚子大了,平卧着喘不過氣,日常只能側睡着,或是靠坐着,辛苦得很呢。”

秦芬聽了,不由得嘆一聲:“身為女子,真是不易。”

這話乃是有感而發,旁人都只當她是小女孩子裝大人,都哈哈笑過,秦芬卻在心裏,默默地替徐姨娘甚至楊氏道一聲辛苦,這個醫療環境落後的年代,女子有孕,都是不容易的。

到了晚間,秦覽果真到了徐姨娘這裏。

梨花許久不曾服侍過兩位主子,寬了秦覽的外裳,又忘記接徐姨娘手裏的巾子,秦覽對着下頭,一向是威嚴的,不由得“啧”一聲,梨花愈發手忙腳亂起來。

秦芬見桃香也戰戰兢兢的不敢上前,又看看徐姨娘的大肚子,知道這時不是裝矜持的時候,上去端起茶碗,恭敬地舉到眼前:“父親勞累一天了,請喝杯茶。”

秦覽看了看眼前的庶女,心頭不由得奇了。

秦淑是恒哥兒的姐姐,自小受寵的,貞娘是嫡女,那更是捧在手裏長大的,這二人瞧見自己親近,這都是不必說的,再下頭兩個,小時候吵吵鬧鬧,懂事了卻有些怕自己,不敢靠近的。

這五丫頭如今,倒是當真懂事起來了。

秦覽是個男人,又是在外頭見得世面的,與後宅裏坐着的妻子,心境卻又是不同了。

在他眼裏,孩子們無論嫡庶,都是親生骨肉,頑劣的雖不那麽讨人喜歡,好生養大就是了,懂事的可人疼些,該好好栽培。

五丫頭從前頑皮惹人煩,如今卻懂事了,便是該拉拔的。

秦覽接過茶喝一口,笑呵呵地問:“芬兒可瞧見爹爹送的手串了?喜歡不喜歡?”

秦芬對這位秦二老爺的審美不敢恭維,實在憋不出喜歡兩個字,又不好直說嫌棄,便折中地道:“多謝父親送這樣貴重的禮物給我。”

秦覽不意這女兒還是個滑頭,不由得“哈哈”一聲:“你只說貴重,卻不曾答爹爹喜歡不喜歡,瞧來是不喜歡的啦?”他說着,又點一點秦芬:“怎麽你三哥送你的,你就珍而重之地帶在手上?”

秦芬這時也瞧出來了,這位父親的性子,是直爽那一挂的,于是便擡起頭來,狡黠地歪着頭:“三哥選的,比父親選的好看,所以我就戴了。”

幾個子女,待自己一向是恭恭敬敬的,哪怕是嫡生的女兒,開玩笑時也是只說自己好的,何曾有人敢當面嫌棄自己選的東西不好了。

秦覽聽了這話,又看看粉妝玉琢的小女孩,心頭極為暢快,也玩笑起來:“既你覺得不好看,那爹爹便收回去了。”

到手的金子,怎麽能送出去,秦芬趕緊作個後悔的樣子:“不成!”

秦覽“哈哈”大笑幾聲,搖了搖頭:“小氣丫頭!”

秦芬捂着手腕又想了想:“父親怎麽知道這手串是三哥送的?”

秦覽這次,面容卻微微冷了些:“你三哥身邊不曾帶得自己的小厮,還是叫信兒去辦的這件東西,為父的自然知道了。”

徐姨娘擺好碗碟,默默守在一邊,待秦覽說完這幾句,趕緊上來請秦覽入座。

秦覽坐在上座,舉筷吃了一口,秦芬和徐姨娘才端起碗來,秦覽看了看徐姨娘,随口道:“三少爺身上那件鬥篷,是你送他的?”

徐姨娘不明所以,秦芬接過話來:“父親,那鬥篷是姨娘做給我的,三哥回來得急,不曾帶厚衣服,我才拿了去的。那是新的,我可不是拿舊衣裳糊弄三哥啊。”

“嗯嗯,芬兒很懂事。”秦覽贊了兩句,替秦芬舀了個大大的獅子頭,“多吃些。”

吃完晚飯,秦芬便識趣地告辭,将空間留給了秦覽和徐姨娘。

秦覽囑咐人好生送了秦芬出去,轉過來對徐姨娘嘆一口氣:“楊氏如今,竟還不如你們懂事。”

大婦的是非,徐姨娘如何敢開口議論,飛快地看一眼秦覽,又埋下頭去。

好在秦覽也不是真要她答什麽,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原本瞧她也是個賢惠的,怎麽如今,竟像個鐵蒺藜,又刺又硬呢。”

徐姨娘是經歷過是非的,她知道,從前那位知州家裏,也是這般不和睦起來的。

主母越過主君,自作主張打發了妾室,主君雖不十分在意妾室好歹,卻在意自己面子受損,一來二去,夫婦二人就生了嫌隙。

徐姨娘想了又想,才小心翼翼地道:“太太她……想必也是有苦衷的。管家不嚴,難以立身吶。”

秦覽如何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那商姨娘還懷着孩子,楊氏竟就自說自話地處置了,自己要保,她又擡出楊家來壓人,當真是說不出的憋悶。

雖則這些年,她也因為沒有嫡子吃了苦頭,恒哥兒那孩子,難道不是她的兒子?以後讀書做官了,诰命難道不是給她的?這婦人,怎麽如此心胸狹隘!

原只說将商姨娘禁足在家,楊氏也是應下的,可是不知怎麽又變卦,好似發威的母老虎,不僅趕了商姨娘去莊子上,又失心瘋般,要送金姨娘去庵堂,這像什麽話!

待要出手管管這事吧,秦覽又拉不下這個臉來。君子不問瑣事,小小內宅,不值得他操心。

自然了,這些怨怼之語,說出來也不大顯男子氣概,秦覽不過在心裏抱怨兩回,不曾宣之于口。

靜默半晌,徐姨娘小心地催促:“老爺,洗臉水打好了,請進屋洗漱就寝吧。”

燈光下,徐姨娘面容豐盈,膚光勝雪,加上這些年一向小意溫存,倒頗有些舊人勝新人的味道。

秦覽瞧着徐姨娘,心頭起了些暖意,一把摟住她,往內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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