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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秦覽側眼看看兒子, 見這孩子關切地看着自己五妹,不由得點點頭:“你們兄妹間和睦,這很好。為父的有話問芬兒,你先去外頭。”
秦恒鼓勵地望一眼秦芬, 退了出去。
秦覽不忙着敘家常, 指了指邊上的一張藤編圓凳示意秦芬坐,自己從袖中取出一個晶瑩剔透的小瓶子, 倒些鼻煙嗅一嗅, 背過身打個噴嚏, 輕呼一聲:“痛快!”
秦芬規規矩矩坐在圓凳上,等着秦覽發話。
秦覽嗅完鼻煙, 便将那琉璃小瓶子放進袖中,秦芬眼尖, 瞥見那瓶子上畫着個高鼻深目、金紅頭發的美人,心下了然,這八成是那位好三叔的手筆了。
不知這府裏, 元配之子與繼室所出, 什麽時候竟好到一起去了。
“芬兒回晉州了可還習慣?”
“回父親的話,習慣的。”秦芬與秦覽實在不熟悉, 幹巴巴地只說這一句,便沒什麽話好答了。
“芬兒如今長成大姑娘了, 娴靜得緊,見了父親,也不肯多說兩個字。”秦覽說着, 似乎為自己的風趣所感染, 呵呵笑兩聲,又道:“你姨娘還好?”
秦芬不由得在心裏翻個大白眼, 徐姨娘人就在後宅,想知道她好不好,邁上百十步就能瞧見,秦覽卻不肯親自去瞧,可別是怕罪楊家和楊氏。
“回父親的話,女兒不知。”
秦覽賦閑在家,原只是起了些樂享天倫的念頭,随口與秦芬拉扯幾句家常,這時聽見她這般說,倒直了直身子:“哦?這話怎麽說?”
“老嬷嬷們說,姨娘有孕,是太太該操心的事,不叫女兒多問,是以女兒不知。”秦芬此時的答案,還是板板正正。
秦覽不由得将這女兒打量幾遍,微笑着靠回椅背裏:“嗯,嬷嬷們的話也有道理,你好好聽嬷嬷們的話,原是不錯的。瞧你比回來前長高不少,人也不似從前頑皮,為父心裏是很高興的。既你懂事,為父的也沒什麽好囑咐你,這便回去吧。”
秦芬不由得松一口氣,應了一聲。她雖然想在這位新老板面前刷刷印象分,可是還沒打算一開始就唱念做打,那也太突兀了,總得慢慢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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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覽撚着胡子,又囑咐一句:“再過些日子是你姨娘生辰,你到那日便去陪她過個生辰吧。這事,我會去說。”
“是,女兒記住了。”秦芬這次倒是飛快地應下了,語氣也不似方才硬邦邦的。
秦覽也不戳穿,微微一笑,放秦芬出去了。
秦芬出得門來,輕輕籲一口長氣。
這位秦家二老爺,她名義上的父親,雖然陌生,為人卻還不錯。他竟記得徐姨娘的生辰,還願意主動替秦芬向楊氏開口,顯然是個思慮周到且善良的人。
秦芬這樣沉思着,慢慢走出院子,忽地有人在肩上用力一拍,不由得吓得一個哆嗦,回頭一看,卻是秦貞娘。
她心下微動,主動挽住秦貞娘的胳膊:“四姐,你是特地在這裏等我的嗎?”
秦貞娘先将妹妹上下打量幾眼,才點點頭:“自然是,我扯了你過來,害得你被爹盤問,至少也該候着你一起回去。”她說着,又仔細看看秦芬的表情:“爹……沒說什麽吧?”
秦芬笑着搖搖頭:“父親只是問問我徐姨娘的事。”
這話秦貞娘不太好答,“嗯”一聲便又說起旁的事來:“我這些天要多往你那裏躲,爹去跟娘說那事,娘肯定要發火。”
“呀,到時候太太不是連我一起遷怒了?我才不要你去。”秦芬口裏故意嫌棄,卻仍将秦貞娘挽得牢牢的,“要麽……我到時候偏偏在太太面前做針線,叫太太看見,然後使勁罵你懶惰!”
“哈,你這丫頭促狹!瞧我撓你癢癢!”
深秋的晉州多雨,方才還是晴天,轉眼便是一片烏雲蔽日,又隔一陣,就細細地落起雨來。
書房裏沒了孩子們稚嫩的聲音,秦覽的心頭又悶了起來。
此次的差事,謀得不順。
原是已經謀了戶部的差事,誰知有個什麽康禀安冒了出來,戶部侍郎竟不曾知會秦覽,直接把差事派給康大人了。
秦覽氣不過,一打聽那人,竟是太子嫔的遠房姑父,他知道這是無論如何争不過的,只能作罷。
熬了這麽多年,總算有個調任京官的機會,話都說出去了,如何再收回面子,再呆在外頭也是徒惹人笑話,幹脆向吏部告了假,言道探望母親,往家裏歇息來了。
緊趕慢趕,不曾趕得上中秋,見了妻子的面,她不知是怨自己晚歸,還氣不肯痛快處置兩個妾室,整個人都冷冰冰的,夫婦兩個現如今似隔了層窗紗,親近不起來。
孟氏那位繼母,秦覽是實在敬重不起來,因此回家後只往主院去沾了沾椅子便罷。
回得晉州,左右盤算竟無甚樂事,總不好日日消磨在後宅間。幸而與秦斯喝茶閑聊,倒還能解開心懷。
況且對于秦斯這位小弟,秦覽還不算太厭惡。
秦斯比兩個兄長小了七八歲,當繼母嫡子間争得如火如荼時,他才是個五六歲的孩子,不知府裏風波,日日扯着兩位兄長替自己上樹掏鳥窩、下河捉鯉魚,好不快活。
秦翀秦覽兩個再恨孟氏,也是讀書知禮的,不至于把火氣撒在秦斯這孩童身上,于是兄弟三個,不論內裏立場如何,面上總是和睦的,聚在一處,也還能和氣坐着喝杯茶。
這些日子,心中煩悶,也只秦斯領着他四處赴宴,偶爾才能松快一些。
家裏好了,外頭卻又不如意了。秦覽想到這裏,不由得長長嘆口氣。
隔着窗戶,一道男聲響起:“東翁何故長籲短嘆?”
“哦,伍先生,快請進來!”秦覽站起身來,親自迎了伍先生進屋。
伍先生似是怕冷得很,添了件醬色馬甲,頭上戴一頂褚色圓帽,又拿起了煙袋:“東翁子女如金如玉,本該開懷才是,怎麽偏生悶悶不樂的?”
秦覽微微一笑:“犬子和女兒們,叫先生見笑了。”
“哎,嚴重了,我可不是在拍東翁的馬屁。”伍先生稍稍正色,“兄友弟恭,姐妹和睦,這是家宅興旺之兆,東翁該高興才是。”
秦覽從前只瞧着長子聰慧,嫡女伶俐端方,庶出女兒們活潑可愛,但子女年幼,他還從未想過什麽将來,這時聽伍先生說了,只覺得自家前程無限,倒真高興起來:“哪裏哪裏。”
不過一瞬,又愁眉苦臉起來:“只可惜,我兒年幼無知,尚須得靜心讀書,我女蒲柳之姿,也不敢攀附龍鳳,恐怕将來只是爾爾。”
伍先生聽得這一席話,倒把秦覽又高看一眼:“東翁慈父之心,令人感動。然攀附之事,何用折進子女去,外頭有多少便宜行不得的?”
這話卻又不像在說子女之事了,秦覽眼前一亮,試探地問:“此次康禀安的事,難道還有解法?”
“我聽東翁說過,前次辦采選的洪大監,如今已任秉筆太監了,這位子非皇帝親信不能任職,可與內閣分庭抗禮,這洪大監,乃是東翁該使力的地方吶。”
“前次買那妓子,已花了四千八百兩銀子,原以為事情能辦成,誰料半道卻被康禀安截胡了,嗐,晦氣,晦氣!”
“正是如此,洪大監才與東翁同氣連枝啊。這位子本是洪大監訂下的,卻生生被太子那裏奪了去,洪大監的心裏,只怕也不大高興呢。”
秦覽捋一捋胡須,點頭不語。
伍先生歇一口氣,将煙袋灰倒出來,又從煙袋杆上系着的小布袋裏取出一撮煙絲,輕輕填進煙袋裏,向袖中去摸火絨。
秦覽從桌上拿起火絨,遞了上去。
伍先生點燃煙袋,用力吸了兩口,長長吐出一口煙來。
秦覽趁機又道:“洪錦一個內監,再怎麽得皇上的喜歡,也不好直通通地向皇上提我的名字,我就再算讨于好他,只怕此次的事情也不好辦,那豈不是白花花的銀子,直扔進水裏去了?”
伍先生的臉,隔着煙霧似有些模糊:“他不好向皇帝提東翁的名字,卻能提起調任官員的名字。我聽說那康家出身卑微,只怕經不起皇帝考問。”
秦覽的眉頭不過是皺了片刻,立即舒展開來,以拳擊掌,放聲大笑:“伍先生這招,真是高妙啊!”
“那位洪大監與東翁頗談得來,他喜歡什麽,東翁自然比我明白,不必我多言了。”
“唔……嗯嗯……”秦覽心中,已然有了主意,伍先生不來問他,他也不說,随口揀一件外頭應酬的事,與伍先生閑談起來。
這廂裏,秦芬與秦貞娘別過,腳步一轉,往徐姨娘屋裏去了。
蒲草撐着傘,間或提醒秦芬當心腳下,卻是一句都不問,秦芬去做什麽。
秦芬心下滿意,她知道蒲草是見慣宅子裏風波的,終究比桃香口風緊些,隔得半晌,輕聲道:“你如今回來了,許多事情,能教教桃香的,便教一教她。碧玺姐姐去了張媽媽處,桃香沒個人提點,終究缺了些穩當。”
蒲草低低應一聲,又道:“桃香伶俐,學什麽都快的。”
展眼就是徐姨娘的屋子,因秦芬是突然起意要來,也不曾使人通報,這時徐姨娘便沒站在門口望着。
秦芬忽然頑皮,想瞧瞧徐姨娘家常都做些什麽,便示意蒲草噤聲,順着游廊,慢慢走到屋前。
“姨娘,太太如今也不缺你做的這些,何苦還要熬着身子做針線,一頭給太太做,一頭給五姑娘做,七少爺的,你倒是叫奴婢們做了。”
“梨花,說了多少次了,肚子裏這個還不知男女的,怎麽好叫七少爺。”
屋裏輕輕一聲脆響,想是梨花給徐姨娘端了杯茶放下,随即梨花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是,奴婢說錯了,奴婢這也是瞧沒有人,才偷偷這樣說一句的。若是個小少爺,姨娘的日子可不是好過了。”
窸窣兩聲,大約是徐姨娘把針線笸籮放在了桌上,她長長嘆口氣:“眼見着五姑娘是不會回我身邊了,只怕以後就在太太那裏過活了,我若是生個男孩,五姑娘的日子……便只能瞧太太心意了。雖說男孩也是五姑娘的依仗,前幾年的日子,又豈是那樣好熬的。唉,肚子裏這個,只瞧天意吧,依我說,還是五姑娘好了,我才高興些。”
秦芬原是要與徐姨娘說過生辰的事,聽了這席話,不由得鼻子發酸,眼中一熱便滾下淚來。
妝容已花,也不便再進屋去,主仆兩個,又靜悄悄走了回去。
嫡母如今嚴厲了,父親卻還是和藹的,嫡姐善良公道,親姨娘更是全心全意地疼愛,秦芬覺得,自己的命也算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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