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第106章
桃香一向知道, 主子身邊的大丫鬟并不是那樣好當的,主子們的命令,并不是每條都能輕松執行,譬如現在, 她走了十餘步才回過神來, 找範大人和祁王爺,該往哪裏去找啊?
再走上十餘步, 桃香便想出了辦法, 不認識路不打緊, 先去容太妃院裏找那位撫雨姑娘就行了,她總該有法子的。
桃香雖不知道姑娘為何叫自己去找範大人, 可是卻知道必是緊急事,這時也不及回去擱風筝, 捏着個藍色大風筝一路走到了容太妃住的小院。
撫雨果然在院裏,見桃香來,稍稍打量一眼, 面上帶些疑惑:“這位姑娘, 聽說你是特地來找我的?”
桃香見撫雨說話客氣,先已放了一半的心, 她還不算笨到家,不敢說自己要找祁王, 自報了家門,只說有要緊事找範大人,想了一想, 又描補一句:“我們四姑娘腳傷未愈, 五姑娘想找範大人借藥油,可不知他住哪裏。”
撫雨微微一笑:“原來是這事, 你随我來吧。”
撫雨領着桃香走了百十餘步,停在一處廂房前面,回身道:“這就是範大人住的地方了,你去吧。”
桃香謝過一聲便要上前,忽地聽見屋裏傳出一個憤怒的聲音:“你如今怎麽變成這副模樣了!”
這道聲音中氣十足,二人都聽出是範離在發脾氣。
桃香一向是有些怕範離的,這時便不敢上前,撫雨見這丫頭可憐巴巴,少不得上前替她叫門:“範大人,奴婢是撫雨,帶了秦五姑娘身邊人來向你借藥油。”
屋裏稍一靜默,很快便吱呀一聲開了門。
範離探出頭來瞧見桃香,又見了她手上捏着的那個大風筝,心裏似有所覺,點頭應了:“我這就取了藥油來,那藥油使用的手法不當便沒有效用,你等我親自去和秦四姑娘身邊人說一聲。”
他進屋取了藥油,便跟着桃香走了,桃香望一望撫雨不曾跟來,悄聲道:“多謝範大人。”
範離擺擺手:“你們姑娘遇見什麽難事了,怎麽這樣急着叫你來找我?幸好你來得早,若是遲一步,我可就要下山去了。”
桃香搖了搖頭:“奴婢不知,只是咱們四姑娘忽然被太妃娘娘叫去好一通關懷,緊接着兩位姑娘臉色都不好了,姑娘就叫我來找大人和祁王。”
範離人精似的,這時一下猜到了裏頭的事。
這些婆婆媽媽的事,範離從來不放在心上,莫說是秦貞娘這四品官的女兒了,便是國公府的小姐們,範離也不會問一聲,然而秦芬鄭而重之地來求,他哪怕是無事也要管一管的,更何況那容太妃眼瞧着就要把秦四姑娘給弄去做兒媳了,事情若真如此,秦芬那丫頭還不傷心得要命。
範離知道這事的根源還是祁王,問得一聲秦芬在何處,便把藥油瓶子遞給桃香:“這個你先拿了去應付人,再和你姑娘說一聲,後頭的事我來管。”
桃香急着去回話,又不及把風筝放回去,左手擎着個大風筝,右手捏着個白瓷瓶,又找了回去。
幸而容太妃上了年紀,腳力不佳,桃香順着原路便找到了主子,秦芬見桃香手裏仍拿着風筝,不由得瞪大眼睛,這丫頭可也太笨了些,方才找借口叫她回去,她怎麽連遮掩的事也忘了做了?
桃香好似聽見了秦芬的心聲,連忙回一句:“姑娘,方才路上遇見了範大人,他說咱們四姑娘腳傷未愈,特地把藥油拿來了。”說罷湊到秦芬身邊,低低地把範離的話說了一遍。
雖說範離不曾親身到來,秦芬不知為何,心裏竟真放了下來。
範離幾步跨回自己屋裏,見祁王面色淡淡,心下更是惱火,想起還有事,強自壓下那股邪火,道一聲:“王爺,請随我來。”
祁王不知何事,跟着範離走出屋來,範離領他到了一處空地,随手一指下頭,祁王順着一瞧,卻見自己母妃正滿面欣喜地看着那位秦四姑娘,眼神之深情款款,叫秦四姑娘頭都不敢擡了。
早上才聽得那頓催婚事的話,祁王自然知道自己母妃此時的意思,他對着秦貞娘,是有份愧疚的,這時輕輕咳嗽一聲:“母妃她這毛病多年未改,你又不是不知道。”
範離要的便是祁王這個态度,只要祁王自己不願意,容太妃再上杆子也無用,然而他還是不放心,又追問一句:“王爺可不會順水推舟吧?”
祁王再是好性,這時也沉下臉來:“我雖算不上十足正人君子,卻也不至于卑劣成這樣,你不必如此挖苦我。”
聽了這樣的話,範離從前還要小心翼翼找補一句,如今識得祁王也不過是個尋常名利中人,便也不如何敬畏這天潢貴胄了,只點點頭:“既如此,我信了王爺就是,姜鶴的事,我這就回宮去對皇上講,王爺自家保重吧。”
祁王忍不住變色:“方才我好說歹說,你難道一個字都不曾聽進去?得罪了皇族,于你又有什麽好處?此次的事情姜家委屈,我不是不知道,我都調停好了,睿王會給姜家人厚厚補償的,你何必要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呢?若說是為名,你如今已有了,若說是為利,你只管向睿王張口,何必以身涉險?”
這話祁王颠來倒去說了十餘次也不止,只是要勸範離放棄追查,不,該說是希望皇帝放棄追查。
範離知道,皇帝如今若是護着姜鶴,便是反叛血統,若是護着睿王,便要寒了天下讀書人的心,這是不可解的兩難境地,他是皇帝心腹,該想皇帝之所想,急皇帝之所及,然而限于身份,許多事情終究不便,如今祁王這些話,卻讓事情容易多了。
“我既不是為了名,也不是為了利,我是為了公道。”範離待祁王一向客氣,如今仍沒忘了禮數,“這次的事情,王爺決定不了,臣也決定不了,便交給皇上裁定吧。”
他說着拱一拱手便走了,留下祁王木木地立在原地,氣得幾乎要維持不住平日的氣度了。
什麽交給皇上裁定,皇上最聽信的人,除開一個昭貴妃,便是範離、荊保川這些心腹,此刻範離進宮去說,皇帝哪有不聽的?
皇帝此時舉起不定,便是差着有人推一下,範離此去,姜鶴的事情只怕是無可挽回了。
祁王運籌帷幄近二十年,頭一次感覺到了無力,胸腔裏不由得氣血翻湧,幾乎要把血都咳了出來。
“王爺,您是否身子不适?小僧扶你回去可好?”一個知客僧路過,瞧祁王咳得實在難受,忍不住上前相問。
祁王搖了搖頭,指一指下頭:“你去給容太妃娘娘傳個話,就說我身子不适,請她回來。”
知客僧雙手合十應了個是,飛快地往下頭走去,邊走邊在心裏嘀咕,世人說容太妃和祁王母子情深,果然如此,祁王都二十好幾的人了,身子不适還要找娘,當真是人不可貌相也。
這裏秦芬急得滿身細毛汗,只盼着有人來搭救秦貞娘,她自知身份有限,不好在容太妃面前貿然開口,只好去向于姑姑搭話,誰知旁敲側擊幾句,于姑姑竟也對秦貞娘贊不絕口,聽得幾句好話,秦芬更急了。
秦貞娘到底是大家閨秀,這時早已鎮定了下來,容太妃問什麽她便答什麽,客客氣氣,板板正正,一個字也無纰漏。
哪怕是容太妃瞧出她有意疏離,也忍不住贊不絕口,這秦四姑娘的出身背景不論,自家可真是個出色的,她原本是忽然起意來瞧一瞧,此時卻真盤算着叫秦貞娘做兒媳了。
她伸出雙手握住秦貞娘,親切地道:“好孩子,我們投緣……”話未說完,一個知客僧就急匆匆地奔了過來:“太妃娘娘,祁王殿下說他身子不适,命我來請您回去!”
聽得這一句,容太妃頓時什麽都忘了,如今莫說是秦貞娘,便是七仙女在眼前也無暇去看,一擺袖子,扶着于媽媽便回去了。
秦芬看容太妃離去,不由得長長喘嘆口氣,低聲抱怨一句:“方才這一陣,當真是叫人如芒在背,坐立難安。”
秦貞娘也難得地不曾勸秦芬,輕輕點點頭,望一望左右無人,也低聲吐出一句抱怨:“這太妃娘娘身份高貴,做派卻也太……”
下頭的話,她們是女兒家不好說,心裏卻都默默地說一句沒臉沒皮,可不是個沒臉的,瞧着人家女兒好便要上來搭讪,方才若不是知客僧打斷,只怕那無禮的話已經說出來了。
桃香到底年紀小些,最向着姑娘們的,這時見兩個姑娘都不痛快,默默罵一句老虔婆,又問一句:“她可是太妃娘娘,怎麽行事還不如那位左佥都禦史家的周夫人?”
這樣的話秦芬不久前才問過楊氏,此時便照搬了來答桃香:“再高的身份,也是人生父母養的,跟你我一樣兄弟姐妹間長大的,百樣米養百樣人,世上有什麽樣的人都不奇怪。”
說了這些,秦芬又在心裏默默嘀咕,先帝那麽多嫔妃,偏只這位容太妃産子遇險,誰知道是她犯了旁人忌諱,還是自己太過愚笨。
秦貞娘不知想些什麽,并不曾出聲應答,隔了好半晌才輕聲道:“我們在此不便久留,還是回城去吧。”
經歷了容太妃的事,秦芬也沒了踏青的興致,乖乖随着秦貞娘回廂房收拾東西了,秦貞娘瞧着碧玺仔細打包首飾,忽地想起一事,喚過一個小丫頭:“去那求簽的地方瞧瞧有什麽好玩意兒,給兩位小少爺随意買些,蘭兒,給她一兩百個大錢。”
都到這個當口了,秦貞娘還不曾忘記給兩個弟弟買玩意兒,可當真是周到得不能再周到了。
秦芬側過頭看一看秦貞娘光潔的臉蛋,只盼着老天爺開眼,千萬別讓這位惹人喜愛的小姑娘落入一樁不幸福的婚事裏,最好那位容太妃老糊塗了,回去便忘記秦家的人才好。
這廂秦芬祈禱着容太妃健忘,容太妃在自己屋裏卻已對着祁王絮絮說得許多,自秦貞娘的容貌說到談吐,又說到背後的家族,最末了來一句:“母妃瞧着這姑娘,是再配你也沒有的了。”
祁王對秦貞娘印象不錯,然而他确實是沒什麽娶親的念頭,更不必說賠進一個姑娘的一生,于是搖頭只是不肯。
容太妃不由得急了:“你是嫌她出身低,還是嫌她退過婚?出身門第麽,以後秦大人還能再升官,也不一定很低,退親的事麽,這也是沒法子的,若是十全十美,也沒這麽個姑娘憑空落下來。”
這話聽着似是在勸祁王,實際上還是容太妃自己心裏的話,祁王聽了便更知道,自家這位母妃,對那位秦四姑娘實則是有些求全責備的。
祁王想了一想,搖搖頭:“我喜歡生得白淨的,那秦四姑娘不白。”
若是祁王說旁的,容太妃保準有一百句等着,說了這句,她卻是張口結舌,半天不曾說出話來。
皮膚白不白是老天爺生的,誰還能改了不成?
祁王見容太妃不再步步緊逼,心下松了口氣:“母妃,你老人家既出來了,便好好在此散心,我有要事需得回城去了。”
誰知容太妃又冒出個馊主意來:“你既喜歡白的,那秦五姑娘膚色挺白。”
這下換于媽媽嘆氣了,便是揀瓜菜,也沒這麽個揀法的,然而對着主子,她只能委婉些:“娘娘,那位五姑娘,聽說與四姑娘并非是一母同胞……”
容太妃恍然大悟:“是,是,我怎麽忘了這一節了。”
祁王苦笑一笑,拱手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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