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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蘇瑜由蟬衣和忍冬侍奉着洗漱,青黛在一旁鋪着床褥,想起剛剛的畫面忍不住眉飛色舞:

“真解氣,那個張嬷嬷平日裏仗着是老夫人跟前的,把誰都不放在眼裏。如今三公子不在,她居然想騎到姑娘的頭上來,還真當自己是根蔥了。姑娘這次給她吃點教訓,看她以後還敢不敢放肆了。”

“對了,今兒個張嬷嬷身上那條杭綢襖子聽說是老夫人賞的,料子質地都是上等物,咱們侯府的下人一般沒機會得的,張嬷嬷只這麽一件,平日裏可是分外小心呵護的。

奴婢聽說,有次一個小丫頭不小心弄髒了張嬷嬷的衣袖,張嬷嬷氣得伸手打了那丫頭三個耳光,還将人嫁給了乞丐。如今她那件襖子破了洞,她又沒膽子跟姑娘撒氣,只怕背地裏要心疼死。”

青黛越想越開心,忍不住捂嘴輕笑起來。

倒是蟬衣想得多一些,忍不住道:“張嬷嬷的确可惡,只是今兒個姑娘這麽把她得罪了,她若是到老夫人那裏去告狀,老夫人會不會為難姑娘?”

蘇瑜接過忍冬遞來的帕子擦了擦臉,又扔進盆裏,去妝奁前坐着:“哪怕我今日乖乖聽張嬷嬷的坐在外頭把二十遍女戒給抄完了,老夫人也不會因此對我好上一分的。”

——

落輝堂

張嬷嬷回去後,将邀月閣這邊的事回禀給老夫人,又添油加醋一番,更是把自己身上那件最心愛的襖子給老夫人看,一副十分委屈的樣子。

老夫人氣得直拍桌子:“這個孽障,越來越放肆了!”

花氏是個盡職盡責的兒媳,此時也正在落輝堂侍奉老夫人身側,見此忙送上了茶水:“母親消消氣,蘇瑜本就是個沒規矩的,你何必為她氣壞了身子?不值當的。”

老夫人睨她一眼:“老二和老二媳婦兒都沒了,你是她大伯母,如同生母,平日裏也不好生管教管教。”

瞧瞧,這是把氣又撒到花氏身上了。

花氏心裏那叫一個苦,就蘇瑜那個狗性子,老夫人這個親祖母都沒法子,何況她這個沒有半點血緣的伯母呢?

再者說了,蘇瑜嚣張跋扈,沒個閨閣女兒家的樣子,她這個做伯母的原本就是再樂意不過的。

蘇瑜越沒規矩,就越顯得她家四丫頭慧靜溫婉,端莊可人呢。

不過這會子,明顯老夫人是在氣頭上,花氏少不得好言好語來哄:“母親息怒,你也知道,三丫頭打小就跟我這個大伯母不對付,我又如何管得住呢。”

“那也是你自己沒本事,虧你還是大房,是平南侯夫人呢。”老夫人這會兒氣不順,依然沒給花氏好臉色。

一旁的張嬷嬷因為方才的事早憋了股子悶氣,正想尋個機會好生教訓三姑娘一番,如今聽着老夫人話裏的氣惱,眼珠轉了轉,上前回話道:“老夫人若真看三姑娘不慣,奴婢倒是有個主意。”

老夫人端着優雅的氣度,飲了口清茶,這才道:“什麽主意?”

張嬷嬷回道:“這吳公子不是來提親了嗎,既然老夫人有意蘇吳兩家的聯姻,倒不如早早把三姑娘給擡出去,日後眼不見為淨的,倒省的礙了您老人家的眼。”

“哦?”老夫人挑眉,用茶杯蓋子撥弄着上面飄着的一朵海棠花,示意張嬷嬷繼續說。

張嬷嬷道:“經過今日,奴婢看吳公子應該是真心想娶三姑娘的,不如咱們明日請了媒人去吳家,早早把婚事給訂下來。最好,在三公子從邊關回來之前,就把這婚給辦了。”

老夫人仔細思索片刻,緩緩點頭:“也好,早早地把她嫁出去,眼不見為淨。等生米煮成了熟飯,也不怕丞哥兒回來怎麽折騰。”

花氏聽罷也覺得張嬷嬷這主意甚好,試探着問:“母親若覺得張嬷嬷的主意可行,我明日便差媒人去辦了?”

“去吧,去吧,越早把她嫁出去,我這耳根子越清淨。”老夫人不耐煩地擺手。

“把誰嫁出去?”

屏風後面突然傳來一把嬌軟清脆的嗓音,随之進來的是個十六歲上下的姑娘,穿着一件鳶尾百褶裙,發上斜插一支白玉芙蓉簪,朱唇皓齒,美豔動人。

這便是平南侯府的四姑娘,蘇琬,花氏寵在掌心的幼女。

蘇琬才貌俱佳,在長安城裏也是頗有姝名,老夫人對她是極為疼愛。

看見她,老夫人笑着招手:“琬兒怎麽過來了,大冷天兒的,該在自己房中待着才是。”

蘇琬上前對着老夫人和花氏規規矩矩行了禮,這才去老夫人跟前站着:“近日天寒,早上孫兒聽祖母咳了幾聲,故而炖了冰糖雪梨羹給祖母送過來,您睡前喝一碗對身子有好處。”

說着,她吩咐丫鬟上前,親自将保溫的湯盅端起來,奉在榻幾上。

老夫人笑得越發慈祥:“府上這麽多姑娘,唯有四丫頭最是貼心,讓我這老婆子不喜歡都不成。”

自己的女兒得了誇獎,花氏面上也泛着光:“琬兒平日裏總把祖母挂在嘴上,對您可是無微不至呢。”

老夫人接過蘇琬盛的羹湯,笑着點頭:“如果你其她姊妹們都能似你這般,我這老太婆才算是有福呢。”

蘇琬颔首:“五妹妹和六妹妹年幼,三嬸兒又體弱需要她們侍奉,她們顧不着這裏也是應當的。”

“對了,方才孫兒聽祖母和母親說要把誰嫁出去?”

提及這個老夫人臉色頓時不好了:“還不是你三姐姐的事,吳家是多好的親事,偏還不要。這種事豈能容得她做主?明兒個便讓人去吳家把婚期訂下,看她還能怎麽着。”

蘇琬蹲下來幫老夫人捶着腿:“吳進意的事孫兒也有耳聞是,雖說做了糊塗事,可浪子回頭金不換,吳家再怎麽也與咱們門當戶對,祖母是為了三姐姐好,她以後會明白的。”

老夫人的氣兒總算順了,長舒一口氣,撫着蘇琬的鬓發:“還是我的琬兒懂事,不讓祖母操心。”

—————————————

大雪初霁,清晨的陽光灑下來,地上的雪越發顯得刺目。

蘇瑜躲在暖烘烘的被窩裏,一頭秀發随意鋪在小鯉魚圖案的枕套上,宛若潑了墨的錦緞一般。

縱然此時她早沒了困意,卻仍懶眷的不肯起來,在榻上滾來滾去的,把自己裹得像只蠶寶寶似的。

蘇瑜不愛去落輝堂請安,看祖母和大伯娘的臉色,這些年一直便是如此,是以丫鬟們也不催她,只任由她睡着。

直到快到午膳的時候,她躺的難受了,這才喚了蟬衣和青黛進來給自己梳妝洗漱。

一切準備就緒,就在她琢磨着今日做些什麽的時候,忍冬急急忙忙從外面進來:“姑娘,不好了。”

蘇瑜從妝奁前起身,看她一臉恐慌不免覺得詫異:“怎麽了?”

忍冬回道:“今兒一早大夫人找了媒人去吳府,把姑娘的親事給訂下來了。”

蘇瑜擰眉,語氣還算平靜:“何時?”

忍冬欲言又止,十分難以啓齒的樣子:“三,三,三天後……”

三天後?這是上趕着嫁人呢還是巴結誰呢!

蘇瑜頓時氣得雙手掐腰,腮幫子都鼓了起來。

現在她真是恨不得拿鞭子去落輝堂,給她們點兒顏色看看。

若是旁的人家,遇上吳進意這麽個男的,怎麽會忍心看着自己的孫女兒跳進火坑呢?

可落在蘇家,誰又會在意她的幸福?

蘇瑜心裏明白,他們所有人在意的,無非是吳家與承恩公府的那點子姻親關系。

“姑娘,咱們怎麽辦呢?要不然,逃婚吧?”青黛又是着急又是心疼地道。

這時,門外傳來了張嬷嬷的聲音,語氣裏略顯得意:“三姑娘起了不曾,老夫人和大夫人為您訂了親,就在三日後,您還沒去落輝堂向老夫人請安呢。這會兒一衆公子姑娘們都在,就等您了呢。”

這時候跑過來,分明是看她笑話的。

“賤人!”蘇瑜忍不住低罵了一句。

“三姑娘說什麽,奴婢沒聽清。”外面的張嬷嬷又道。

蘇瑜挑開簾子出去,皮笑肉不笑地對着張嬷嬷道:“我說你來巧了,我正打算過去呢。對了張嬷嬷,昨兒個你那身衣裳可還好?”

提到那件她最愛的襖裙,張嬷嬷臉色都綠了。不過想到這三姑娘馬上就要出嫁,張嬷嬷又換了張笑臉:“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

蘇瑜打量着她的身段兒,眼珠子轉了轉,笑顏如花,明媚如春:“如此,可就恭喜張嬷嬷了。”

語罷,她自顧自地提起裙擺下了閣樓。

張嬷嬷尚愣愣地站在原地,頗有些沒理頭。這時候,三姑娘給她說什麽恭喜?

莫不是氣糊塗了?

張嬷嬷翻了翻白眼兒,傲慢地跟着下樓。

到了落輝堂,人數當真是難得的齊全,除了平南侯蘇泓行被外派到北地治理暴雪,蘇瑜的哥哥蘇丞尚在邊關,其餘人都在了。

老夫人坐在正中央,其餘人分坐兩排。左邊的是大房,右邊的是三房。

就連蘇瑜那個素來體弱,平日裏見不了幾面的三嬸兒鄭氏此時也在屋子裏坐着。她着了件密合色折枝紋的襖子,外罩淡青色坎肩,面上雖顯蒼白,但仍不失美感,反倒多了幾分孱弱之美。

她與三老爺蘇鴻之的身後,此時站了兩個姑娘。

一個十五歲,粉雕玉琢,清純靈動;一個十四歲,眉清目秀,乖巧可人。

這兩個皆是三房的姑娘,行五的蘇琅乃三夫人鄭氏嫡出,行六的蘇琳則是鄭氏的陪嫁丫鬟江姨娘所出。

二公子蘇恒在鄭氏旁邊的圈椅上坐着,翹着二郎腿,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見蘇瑜進來嘴裏吹着口哨,算是一種獨特地打招呼方式。

鄭氏不由瞪他一眼,親自把他那翹着的腿拍下去:“這麽大了,還沒個規矩。”

蘇恒今年已經二十了,卻尚未婚配,整日鬥雞遛鳥兒無所事事,是典型的纨绔子弟,跟他爹蘇鴻之一個德行,鄭氏每每瞧着都覺得憂心。

不過這蘇恒為人仗義,跟蘇瑜卻是臭味相投的,兄妹兩個關系還算不錯。

蘇瑜側目過來沖他笑笑,算是回禮了。

她緩步上前,對着衆人一一見禮:“給祖母請安,給大伯娘安,給三叔三嬸兒安,給大哥大嫂安,給二哥……”

“行了行了。”老夫人打斷她,“平日也沒見你這般規矩。”

蘇瑜不理她,愣是把話說完:“給二哥請安,四妹妹、五妹妹、六妹妹好。”

語罷,她乖乖站在那兒,面上淺笑盈盈:“今兒個祖母的落輝堂可真熱鬧,想來是有什麽大事吧?”

蘇恒率先道:“三妹妹,祖母和大伯母說給你和吳家選好婚期了,三日以後,這應該不是你的意思吧?”

蘇瑜笑看向他:“二哥以為呢?”

蘇恒依舊翹着二郎腿,摸着下巴打量她:“我當然不信,吳進意那個混球兒,自己做了見不得人的事還敢來咱們侯府求親,昨日是我不在,否則哥哥我替你教訓他。”

“還是二哥好,不過他已經被我教訓過了。”蘇瑜依舊挂着笑。

鄭氏瞪了兒子一眼,低聲斥責:“長輩們都在呢,哪兒有你說話的份兒!”

鄭氏身子不好,蘇恒不忍心真把他娘給氣病了,便端了茶喝着,沉默下來。

老夫人淡看向蘇瑜道:“蘇吳兩家的親事已然訂下,整個京城也都知道了,阿瑜最近便好生待在自己的邀月閣裏,等着三日後迎親的轎子上門。”

說着,又掃向屋裏的衆人:“你們可有什麽意見?”

大少夫人衛綠萱一直看着蘇瑜,心有不忍,又聽老夫人這麽問,她道:“祖母,三日後迎親的轎子便來了,那三妹妹只怕沒時間繡嫁衣,會不會太急了些?何況,父親和三弟都不在家……”

衛綠萱是大少爺蘇慎的正室妻子,年二十,剛嫁過來一年。

蘇慎乃是大房的姨娘所出,但因為花氏膝下無子,便将蘇慎自幼養在自己身邊,如今是大房唯一的男丁。

兒媳婦出口為蘇瑜說話,花氏面上閃現不悅:“嫁衣的事我早讓人預備下了,自然不會耽擱了三丫頭出嫁,你與其操心這個,倒不如想想怎麽給蘇家添個重孫。”

花氏這話戳到了衛綠萱的痛處,她嫁過來一年多了,肚子卻仍沒個動靜,不僅嫡母不滿,老夫人也對此頗有微詞。

衛綠萱抿着唇,垂下頭去。

蘇慎适時握住了她的手,給予無聲的安慰,随後又對老夫人和大夫人道:“祖母,母親,子嗣的事不怪萱兒,早先我為了考取功名冷落了萱兒,是我的不是,日後我們會努力的。”

聽蘇慎這樣說,老夫人臉色有所緩和。這個長孫雖然不如二房的蘇丞驚才風逸,但如今也是個舉人了。老夫人打心底裏不喜歡二房,故而她更為蘇慎這個長孫而驕傲。

庶出又如何,總比俞氏那個賤人生的一雙兒女要好。

老夫人睇了花氏一眼:“慎哥兒年紀輕輕的,自然是功名為重。”

屋子裏靜了片刻,花氏後面的四姑娘蘇琬道:“三姐姐,我聽聞吳公子飽讀詩書,也是個謙和的人,又三番兩次登門求親,可見對三姐姐情誼深厚,實在讓妹妹羨慕。三姐姐嫁過去,一定會幸福的。”

蘇瑜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徑自看向老夫人:“祖母自然是好意的,不過我三哥尚在邊關,我的大婚他豈能不到場?祖母未免太急了些。何況,大伯父這個一家之主也沒回來呢。”

老夫人神情淡淡:“你大伯父是我的兒子,難道我說的話他會不聽?再者說了,三日後正是宜婚嫁的好日子,祖母也是為了你早日找到幸福。”

蘇瑜卻道:“大伯父會不會聽祖母的我不知道,但三從四德裏有一句話叫‘夫死從子’,祖母昨兒個還讓我抄寫《女戒》,想來是最重這些個規矩的,怎麽着祖母也該等大伯父回來問問他的意思。”

“噗嗤——”

蘇恒一時沒憋住,愣是笑出了聲。又見老夫人瞪了過來,他趕忙收斂,裝的若無其事,只暗地裏對着蘇瑜豎起了大拇指。

“大膽!”老夫人氣得身子都搖晃起來,“你當我今日找你來是跟你商議的?如今婚期都訂下來,哪裏需你做什麽主?這兩日,你便好生在家裏待嫁即可。”

蘇瑜無所謂地聳聳肩,又對她屈了屈膝:“既如此,孫兒便告退了。”語罷,她也不理旁人,自顧自地離開了落輝堂。

老夫人卻仍氣得不輕,一手重重拍着案桌:“這個逆女,氣死我了!”

蘇恒撇撇嘴,小聲嘟囔:“那還不是你逼得。”

他聲音很小,老夫人沒聽到,但旁邊的鄭氏卻聽到了,不由瞪他一眼。

蘇恒卻滿不在乎,只四根手指随意敲打着案幾。

在蘇恒的印象裏,小時候蘇瑜其實對祖母挺孝順的,每日晨昏定省,還變着法兒地做好吃的哄祖母開心。可祖母不喜歡二伯母,故而也從來不待見蘇瑜。時日久了,誰願意一直熱臉貼冷屁股呢?

在蘇恒看來,蘇瑜如今的态度可不就是祖母自己造成的?

不過,那丫頭今兒個居然沒大鬧起來,有點不合常理。

該不會真的屈服了吧?

——

回到邀月閣,蘇瑜覺得口幹舌燥,連着喝了兩杯水才緩過勁兒來。

而青黛,則是去內室忙忙碌碌收拾行囊了。

蘇瑜不解:“你這是做什麽?”

“姑娘不是跟忍冬說過,如果這親事真訂了,你就逃婚嗎,奴婢這就給你收拾東西。”

青黛說的一本正經,手上動作卻沒停,“姑娘,咱去哪兒呢,不如去邊關找三公子吧?或者去北地找侯爺也成,畢竟侯爺是這個家裏除了三公子外,對姑娘最好的人了,他肯定會護着你的。”

蘇瑜悠然地在位子上坐着:“我呀,哪兒也不去。”

青黛一怔,繞過屏風走出來:“為什麽,姑娘你真要嫁給吳進意啊?”

蟬衣和忍冬也湊了過來。

看她們都巴巴望着自己,蘇瑜笑笑,從案幾上捏了塊點心,吃得津津有味。

“姑娘這是有主意了?”蟬衣道。

蘇瑜把手裏的點心吃完,拿帕子擦了擦手:“這婚嘛,還是得逃得,不過拍拍屁股走了多沒勁兒,在逃之前我打算送蘇吳兩家一份大禮。”

她說着對三人揮揮手,附在她們耳畔低語:“等三日後迎親的花轎來的時候,我們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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