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次日,蘇瑜是在美夢中被蟬衣給拽起來的。
瞧瞧,她哥一回來大家對她都太不客氣了。
“姑娘,公子今早入宮前可是吩咐過的,您辰時兩刻起床,洗漱過後要背一個時辰的書,然後收拾東西回平南侯府。”
就這樣,蟬衣絮絮叨叨着和一群人把她扯起來各種折騰,最後拉她去窗前站着,手裏塞了一本書:“姑娘,你快背吧,今天先背《出師表》,等公子下了早朝回來可是要檢查的。”
書背到一半時,趙管事送了兩個丫頭過來,說是公子特地吩咐保護蘇瑜安危的。
這兩人一個喚作碧棠,一個叫紫墜,姿容都算得上乘,腰間佩着長劍,一看就是練家子,面色也冷冷的,跟忍冬的性子如出一轍。
蘇瑜瞧見了不免暗暗驚嘆,她還以為她哥身邊只有忍冬一個會武的丫頭呢,沒想到眨眼間就又送了兩個人來。想到吳進意的事,蘇瑜自己也是後怕的,故而來者不拒,直接都收下了。
只不過吧,這兩人往那兒一站,立如松柏,活脫脫的冰山美人,又頗有些她哥派人監視自己的感覺,弄得蘇瑜渾身不舒服。
最後她把書放回書案上,看向她們:“你們倆先出去吧,以後只負責我的安全就好,近身侍奉的事還是蟬衣和青黛來,我也習慣了。”
“是。”二人絲毫不反駁,齊齊給她行了禮退出去。
蘇瑜長舒一口氣,這才繼續搖頭晃腦背起書來。
背了一個時辰的書,又用過膳食,蘇瑜這才收拾東西回平南侯府。
當馬車在侯府門前停下來時,蘇瑜已經在裏面打了個盹兒,聽到蟬衣喚她,這才被人攙扶着走下來。不料一擡眼,卻是被眼前的景象給震懾到了。
但見大門口并排站了許多人,為首的是大伯母花氏,看見蘇瑜笑着上前拉着她的手噓寒問暖,後面的蘇琬、蘇琅、蘇琳等人也是一臉關懷。
當然,有的人是真心實意的,有的人就不得而知了。
見此情景,蘇瑜忍不住感慨,她三哥一回來,這待遇就是不一樣。
不過花氏會親自迎出來,蘇瑜也不是不能理解。
平南侯府雖說有個世襲罔替的爵位,但那是新朝建立之初,太祖皇帝依照軍功封賞的。可如今一百多年過去,朝中局勢早不如往昔,如今的公候伯們空有祖輩留下來的爵位,但并無實權,日漸沒落,還及不上朝中的三品大員在陛下跟前有分量。
想那承恩公府,如果不是背後有賈貴妃和太師賈道作為依仗,其境況也是和平南侯府差不多的。
蘇丞如今是正一品的統兵大都督,對于平南侯府而言,自然也是強有力的靠山,少不得要恭敬一些。
所以蘇瑜如今得到的一切待遇,都不過是因為她有個好哥哥。
“三丫頭總算是回來了,我和你祖母還念叨着去梅莊接你們呢,如今你祖母得知你回來,也是高興的不得了,這會兒正在落輝堂裏等着要見你呢。”花氏笑意盈盈的,好像一直都這麽賢惠得體。
她忘性好,蘇瑜卻記得清清楚楚,這個大伯母前幾日還逼着她嫁去吳家呢。
見蘇瑜不說話,花氏有些讪讪。
蘇琬忙替母親解圍:“三姐姐舟車勞頓也辛苦,祖母那裏備了姜茶,跟妹妹一起過去喝些驅驅寒氣吧。”
蘇琬穿了件素青色蒲公英圖案的蜀錦長裙,外罩雪白色狐裘衣,薄粉施面,端莊優雅,落落大方,一副關懷備至的樣子。
蘇瑜看她一眼,依舊不說話。
蘇琅扯住她的手,驚訝一聲:“三姐姐,你手好冰呀,我的手爐給你吧,還熱乎着呢。”她說着,把自己的手爐遞上來。
蘇瑜笑着摸摸她的腦袋,伸手接下了,随後淡淡道:“不勞煩祖母和大伯母了,我身子有些不适,想先回邀月閣休息一下。”
花氏還想說什麽,被碧棠擡手攔下了:“大夫人如果有什麽話,就等我家都督大人回來再說吧,姑娘既然說休息,夫人還是不要阻攔的好。”
花氏看着碧棠手裏的劍,悻悻閉了嘴。
以前有個忍冬就夠頭疼了,這回竟又帶了兩個回來。
回到邀月閣,不用看見大伯母那副虛僞的嘴臉,蘇瑜整個人都松了口氣。她打了個哈欠,正打算再睡個回籠覺,誰知蟬衣又把《出師表》塞她手裏:“姑娘,三公子估摸着快回來了,你快趕緊背吧,能背下來多少就背多少。”
蘇瑜:“……”
她怎麽覺得三哥一回來,她自己身邊的丫頭都成他的狗腿子了?
皇宮
下了早朝,衆文武百官從大殿內出來,三三兩兩的往宮外走。
今日蘇丞剛得了陛下誇贊,又賞金銀又賜田地宅院的,如今一出來少不得被一群人圍住,各種奉承恭維。
承恩公也不能免俗,一路上跟着蘇丞好話說盡,言語間還提及自己女兒眼光好,才有了這樣一門好親事。
蘇丞對所有人的恭維都只是不溫不火的,既不刻意疏遠,也不故意親近。
“都督立了大功,今日在朝中很是威風。”
突然一抹洪亮的聲音傳來,圍着他的百官們瞬時噤了聲,紛紛側身行禮:“太師。”
太師賈道如今擔任尚書令,百官之首,妹妹又是寵冠後宮的貴妃,這些年在朝中勢力龐大,其聲望早已越過了如今的太子。
他穿了身墨色長袍,衣服上繡着莽紋,尊貴非凡,如今已至不惑之年,典型的國字臉,身形偏胖,肚子圓滾滾的,将墨綠色的玉石腰帶都給撐了起來。許是這些年大權在握的緣故,他的目光犀利攝人,一雙峰眉長而濃密,頗有些淩厲之感。
看見他,蘇丞淡然一笑俯身道:“太師過譽。”
看他對自己恭敬,賈道臉上表情有所緩和:“都督年少有為,不怪陛下賞識,老夫也頗為欣賞,明晚是除夕夜,老夫在家中設宴,為都督慶功,都督可要賞老夫這個薄面才是。”
蘇丞颔首:“太師有心,臨遠自當登門拜訪。”
賈道哈哈大笑幾聲,拍了拍他的肩膀,挺着肚子大闊步地走了。
蘇丞眯着眼凝視他遠去的背影,将眸色深處那抹銳芒強自壓下,面上是如沐春風的笑。
其餘人見蘇丞得了太師的賞識,一時間攀附之心更甚,又是一番恭維谄媚,蘇丞點頭微笑,并不回應。
等朝臣散去,他側目看向臺階最高處負手而立的男子,眉梢微揚,随後恭敬行禮。
男子一步步向他走近,神情肅然:“太師親自為都督接風洗塵,看來對都督甚為垂青。”
見蘇丞不語,那人又道:“蘇丞,孤提拔你不是為了讓你成為賈道的爪牙的。”
蘇丞淡笑颔首:“臣自當不忘太子殿下的提攜之恩,賈道再權勢滔天終究是臣,太子您才是未來天下之主。”
“那你還去赴他的接風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太子頓了片刻:“你想取得那老賊的信任?”
蘇丞道:“只要殿下記得,臣是你的人便夠了。”
太子打量着他那諱莫如深的表情,心裏莫名發怵。這個人心思陰沉,也不知他自己能否駕馭得了。
可是眼下,他若想徹底鏟除賈道那老賊的勢力,卻也是不用他不成了。
回宮的半道兒上,蘇丞突然又被攔下了,那人正是太後長樂宮中的貼身女官顧嬷嬷,五十出頭的年紀,頭發花白,面容慈祥。
“都督大人萬福。”
看見她,蘇丞清冷的神色稍緩:“嬷嬷免禮。”
顧嬷嬷道:“大人臨出征前為太後送的藥,對太後的咳疾頗有奇效,如今卻已用完,宮中禦醫配不出來,不知大人可否再多送些過來。”
“自然沒什麽不可,只是那藥是本官的一位友人廖啓所制,他如今人不在京城,恐要晚些時日。”
“也好。”顧嬷嬷沉吟片刻,“太後聽聞都督大人立下戰功,請您去長樂宮敘話。”
“那便請嬷嬷帶路吧。”
長樂宮
輕奢雅致的宮殿內,地板擦得幹幹淨淨,步履行走間衣擺的倒影随之搖曳。
太後在一架金絲楠木軟榻上倚着,後背靠着兩只蜀錦堆花迎枕,膝上搭着金絲絨毯,懷裏還抱着一只毛絨絨的小白貓,胖乎乎的像一個球兒,此時眯着眼睛,肚子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給周圍的氛圍增添幾分親和。
她花白的發高绾成髻,博粉施面,雖然年紀大了些,但舉手投足間皆是優雅端莊之态,更顯慈善和藹。
蘇丞行禮後,太後屏退宮人,問及邊關之事,贊他年輕有為。
正說着話,太後拿帕子咬唇咳了幾聲,似有不适。
蘇丞道:“微臣不才,早年跟着廖啓學過些藥理,若太後不棄,請讓微臣給您把脈。”
太後颔首,宣他上前。
蘇丞在太後跟前跪下,拿白色絹帕附在太後的腕上,手指随之搭上去。
他湊近了,太後才坐直身子細細打量他,眼眶卻漸漸濕潤:“瘦了。”
蘇丞一怔,溫潤笑道:“孫兒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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