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眼紅
眼紅
階梯教室,一片嘈雜。
第一排的位置上擺着玫紅色的名牌,以示領導們的身份,往後盡是烏泱泱的人頭,說是鬧市也不為過。
沈盡寒作為知名校友回校做宣講,校方格外重視,甚至還安排了獻花環節。此刻那些花正躺在第二排的同學懷中,整裝待發。
許安生和周大刀趕到的時候宣講剛開始,兩人保守地從後門溜進去,随便找了兩個空位坐下。
臺上發言的是沈盡寒,一身暗紋深灰色西裝矜貴高冷,勾勒出青松白楊的身姿,維系着謙和貴公子的模樣,倒是賺盡了女學生們的眼球,男同學都忍不住啧嘆一句。
“啧啧啧,真不愧是我偶像。”周大刀陶醉于臺上男人的身姿,“就和傳言中說的那樣,清風朗月,人淡如菊,看似不争不搶,背地裏狠辣出奇。”
許安生對臺上的人沒興趣,致力于人群中搜尋聞栖的身影。
盡管在個性開放的大學,聞栖的粉發也是極度引人矚目的存在,但許安生還不知道聞栖換了發色,只是周圍的人都往一個方向看,他也跟着望了過去。
最前排的角落裏,一抹炸眼的粉映入眼簾,或許是她不好惹的氣場,周圍的位置都空着,大家只敢遠遠地看上一眼。
聞栖?
僅憑一個背影,許安生也不敢确定。
粉發盤成優雅的法式髻,用一根古典的中式鳳凰流蘇發夾固定,振翅欲飛,穿的是什麽看不太清,像是和沈盡寒西裝相近的灰色,微微泛着青黛。
這和他之前見到的聞栖簡直是大相徑庭。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視線,那人轉頭,精準地望向許安生的方位。
即使間隔甚遠,許安生都能想象出她眼角的張揚與利落,在嘈雜的人群中,她像一顆遺世的紅寶石發出異樣的光彩,明豔得叫人移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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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來第一次看到有女子美得令人炫目。
許安生向來癡迷于老校區音教樓牆後面的一簇野薔薇,它生于背陰處,卻熱烈地向上生長,綻放,就連死亡,也是一場轟轟烈烈地紅色凋零。
這是他渴望而不可及的生命。
僅一眼,許安生便在聞栖身上看見了那簇薔薇的一生。
“聽說這次院長還安排了學生獻花環節。”周大刀湊近許安生的耳根,“你說我要不要現在去搞一束花,這樣我就有理由和我偶像握手了。”
聞栖早就收回了視線,可許安生還是沒能移開:“想什麽呢,獻花的人肯定都是欽點的,哪輪到得到你?”
“我捧着花上去,院長難不成還能轟我下臺?”周大刀不服。
這番話倒是給了許安生靈感,他權衡了兩下,便決定立刻起身,“謝了!”
“喂?”周大刀看着他從人堆裏擠出去,手往前撲騰了兩下,壓着嗓子喊:“你幹嘛去呢!”
可許安生沒聽見。
周大刀不明所以地撓着自己的刺頭,“他今兒咋的了。”
**
晚櫻開得正盛,空氣裏彌漫着浪漫自由的氣息。
白色制服的男生奔跑在櫻花大道上,驚起零落的粉白色,在半空中舞了一圈,又姍姍落地,少許花瓣留戀少年的氣息,沾在他的襯衫上,遲遲不肯落下。
許安生的目的地,是那簇薔薇盛開的地方。
老校區距離新校區離得遠,中間甚至隔了扇校門,許安生趕到那畝花田的時候,累得氣喘籲籲,撐着膝蓋,半步腿都邁不開。
幸運的是,那簇薔薇開得正好,在破敗的老牆邊上熠熠生輝。
許安生得以安心地松了口氣。
他身上沒有任何的裝備,只好徒手摘下一株株帶荊棘的薔薇,他用指甲掐住荊刺,一個個地掰掉,花莖脈絡陷進指甲,他也來不及清理。
許安生蹲在花叢邊上,一邊忙着清除花莖上的刺,一邊又提防着保安出沒,好不容易将九朵薔薇的危險清除,但坑坑窪窪的花莖看着屬實拿不出手。
得找個東西包裝一下才行。
他望了望四周的草叢,除了草便是葉,沒有一樣是他可以利用的。
滿手青汁的手摸了摸口袋,什麽也沒摸到。
許安生低頭,突然看見領口的制服領帶,他喜出望外,拽下了純黑色的領帶,繞過九株薔薇的糜爛花莖,仔細地纏繞,最後成功系了個結。
紅花綠葉和黑色的領帶,倒是意外的相配。
薔薇花開得很漂亮,每片花瓣都得到了極致的綻放,不像玫瑰那樣半藏半躲,薔薇葉很密很雜,含着薔薇一半的生命力,有些喧賓奪主,但許安生舍不得折了。
回教室的路上,許安生小心翼翼,不敢跑得太快,怕把薔薇花跑散了,又不敢完全停下來慢慢悠悠地走,怕錯過了獻花的機會。
少年一身狼狽,珍惜地捧着薔薇花奔赴在路上,已然成為一副畫。
為之側目的人不約而同地想:他一定是去見一個心愛的人。
**
沈盡寒的發言十分簡潔,聞栖不得不頂上。
她沾在講臺上,最後強調自己此番的目的:“TOP GAME是一家有野心的公司,我也希望有抱負的年輕人能夠加入我們,不論是沈總設立的設計研發部,還是新規劃的平臺業務部門,都是我們未來的重點,如果大家有這方面的意願,可以聯系······”
一番得體的發言結束,聞栖禮貌地将沈盡寒請回臺上,“如果大家有什麽想提問的,沈總會替大家解答的。”
能甩給別人做的事情,聞栖自然是毫不客氣地甩。
“沈總,請問您和聞總穿的是情侶裝嗎?”相較于專業問答,同學們顯然對八卦更感興趣。
沈盡寒的西裝仔細看,有些中山裝的模樣,暗紋也是青竹的古典樣式,和聞栖身上的旗袍樣式完美地對應上。
要說不是情侶裝,那是不信的。
“可能要讓大家失望了,這是我們的工作裝。”聞栖從沈盡寒那兒搶下話,陰森森地盯着對方:“你說是不是啊,沈總。”
當時沈盡寒和她談出席的條件,只有一個,就是穿他準備的衣服。
聞栖到現在都沒明白這人葫蘆裏賣的都是什麽藥,淨做些她理解不了的事情,平添許多麻煩。
沈盡寒在外倒不會拆聞栖的臺,儒雅随和地笑着:“嗯,想着做搭檔出席,穿得也該像搭檔一些。”
“呵,呵,呵。”
同學們對專業問題一點不好奇,只想着扒些奇奇怪怪,和求職毫不相幹的事情,好在校領導大咳嗽一聲,震得全場安寧。
領導面子上挂不住,一大把年紀了,還要學人家小明星博人眼球,他不知從哪兒讨來了話筒,準備在原地做一場領導發言。
好在計算機學院的院長及時制止,沖第二排的學生們使眼色,強行進入了最後的獻花環節。
“呃呃,同學們,我······”
獻禮的進行曲響徹教室,中斷了領導不甘心的發言。
“咳咳,趕緊去吧孩子們。”院長一邊牽制住領導,一邊催着學生趕緊走完流程拉倒。
原本排練的時候,獻花的對象就沒有包括聞栖在內,可這事出突然,聞栖還在臺上。
同學們紛紛思考該怎麽臨場發揮,才能不讓面前的場面尴尬,但又不約而同地将希冀寄托在身後的人,身體還是實誠地往沈盡寒的跟前走。
漂亮的獻花都是屬于沈盡寒和他們的,而聞栖什麽都沒有。
聞栖看着一束束獻花從自己面前經過,全部湧向沈盡寒的懷中,臉色說不上難看,不是因為她不好這口面子,而是她不忍住氣兒更沒面子。
她站在一旁,故作大方地為沈盡寒鼓掌,手掌上卻是有氣無力,一聲不出。
聞栖是個俗人,愛極了鮮花和掌聲,而沈盡寒不一樣,他喜歡搶走聞栖所熱愛的,作為報複。
她看着簇擁中的沈盡寒收下最後一束花,這場糟糕的獻禮終于臨近尾聲。
臺上的人有序離場,歡慶的聲浪也如海水般退去。
在無人注意的背後,階梯盡頭的大門打開了。
但聞栖和沈盡寒看見了立在門口的人。
室外的光透過白襯衫,勾勒出少年瘦削的剪影,他胸膛起伏,呼吸紊亂,但無比珍貴地捧着一束花。
聞栖下意識地看向身旁的沈盡寒,以為這又是給他送花的學生,但沒想到,沈盡寒捧着花望向她,神情複雜。
門口的人不急不徐地走下臺階,懷中的薔薇随着脆弱的花莖擺動,而他直奔講臺而去。
聞栖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個手捧薔薇的男生。
他走在寬闊的階梯上,制服毫無規章,卻有一股初生的野蠻勁兒,許安生眼中只有聞栖,帶着靈動的氣息,沖着她甜甜一笑。
随着他越走越靠前,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在聞栖的眼神追随下,許安生一步步走上講臺,來到她面前,笑得肆意又單純。
“聞總,一點心意,收下吧。”
少年大膽的浪漫讓她無所适從,心髒發了瘋似地想要沖出胸膛。
聞栖死死地掐住手心,重重地吐了一口氣,低頭凝視那九朵低垂的薔薇花。
綠色雜葉叢生,九朵薔薇點綴其間,花莖處是胡亂纏繞的黑色領帶,毫無精致美感可言,倒是別出心裁。
“有點醜,不想要。”聞栖啞着嗓子,告訴自己她可不是誰的面子都會給的。
“姐姐~”許安生小貓似地湊在她耳邊撒嬌,“我可是冒着被保安抓的風險,特意給你去摘的,收下嘛~”
他好像可以完全不在乎他人的目光,可憐巴巴地伸出髒污的手:“為了摘這些花兒,我手都被紮了,待會兒還得要去藥店買藥呢。”
聞栖看着他原本白皙的手沾滿黃泥,有幾處指尖破了皮,翻出點血來,白襯衫的下擺濺上了青黃色的汁水,活脫脫是從花壇裏打滾回來的髒小孩。
花幹幹淨淨,完好如初,被他護得很好。
聞栖沒有避開他的手,從他手中接過了這束不算漂亮的花,但還是嫌棄:“好歹去花店包得好看點嘛。”
沈盡寒就能配精致的花朵,她怎麽就只配的上野花呢?
“這不是時間有限嘛。”許安生笑得軟糯可人,見聞栖收下,星眸眯成兩條開心的弧線,将喜悅都擺放在臉上。
聞栖也忍不住跟着勾了勾嘴角,但反應過來,又立刻恢複嚴肅表情,反複咳嗽兩聲,以示剛才的笑容是假的。
她故作正經地敞開雙臂,沖許安生擡了擡下巴,算是勉為其難地允許他擁抱一下,可許安生這小子關鍵時刻看不懂眼神,愣在原地看着她幹瞪眼。
聞栖不争氣地‘啧’了一聲,主動上前兩步,帶着他送的花,将呆愣的人兒圈進懷裏,一股香膩的氣息沖進鼻腔,聞栖像個瘾君子般深吸了兩口。
這小子真去花田裏打滾了?怎麽這麽香?
感受到對方身子僵直着不敢動,聞栖虛虛地環了一下,便松開了手。
“謝謝你的花。”
聞栖的一個擁抱,兩個人紅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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