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撞見
撞見
聞栖尴尬地把手舉在半空,望着緩步走來的許安生,心裏暗自琢磨:要怎樣放下書包才會顯得不那麽心虛。
但轉念一想,她聞栖又不是什麽好人,壞事也幹過不少,照理說不該這麽拘謹。
“咳。”她努力擺出無謂的模樣:“找卡。”
許安生來到聞栖身邊,蹲下與她齊平:“我說過我沒有那種東西。”
他沒有吹頭發,卷翹的發尾纏繞着白皙的脖頸,往下的每一處都是青澀的、未經歲月打磨的,這樣一塊天然璞玉帶着稚嫩的誘惑力,簡直叫人發昏發懵。
聞栖覺得眼前冷白的皮膚晃眼睛,不敢多看地挪開視線,“從我們在酒店認識起,你說過幾次真心話?”
她沒有質問的意思,但平淡的語調自帶傷人的口吻,許安生眉眼含着一股憂傷,悲傷的脊梁骨隆起骨節,宛若初生還來不及抽條的柳條,脆弱易折。
聞栖平白無故成了個壞人。
“許安生。”聞栖忍着無名的火氣,“我不是你的那些富婆姐姐,不會心軟,如果你沒有價值,我會把你送回去。”
她想殘暴地扣住許安生的下巴,但一想到冷白的肌膚上刻印着矚目的紅色,聞栖蜷起了手指。
“姐姐!”許安生跪坐在她的輪椅跟前,在她面前攤開雙手。
一枚金屬制的名牌靜靜地躺在手心,上面刻着他的名字。
聞栖居高臨下地盯着他。
“這是公關會所的工牌,我已經不在裏面幹了。”
“所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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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客人聯系方式我也删幹淨了。”他急切地想從換洗衣物中尋找手機,以此來證明自己說的是實話。
聞栖看他滿頭大汗的樣子,按住了他四處摸索的手,“不着急,你先說完。”
“所以······”許安生恍惚了一瞬,嘴裏不斷重複着:“所以,所以······”
所以什麽呢?
聞栖猜不透許安生的心理,不明白他此刻袒露這些的意圖為何。
“所以,”許安生沒有藏匿太久,“我以後就只屬于你一個人了。”
他一句話,讓房間裏飄散着暧昧的因子。
聞栖眉毛扭成了麻花,“哎哎哎,趕緊打住。”
她的表情一言難盡,“什麽叫只屬于我一個人,合着許安生你吃軟飯的心思還沒散呢?”
把吃軟飯說的這麽夢幻感人,聞栖都不得不誇他一句業務能力強。
許安生沒有被拆穿的難堪,他虛弱地苦笑一聲:
“也是,我這樣的人獻出的忠心,不值一提。”
他自暴自棄,開始自我貶低:“我和什麽樣的人都睡了,和垃圾桶的垃圾沒什麽兩樣,觍着臉送上門,應該挺惡心的,姐姐嫌棄也是正常的。”
許安生右手握拳,不斷碾磨着左手掌心,很是不安。
他的情緒變幻莫測,讓聞栖應接不暇,亂了陣腳。
“你哪兒聽出這層意思來的?”
不管許安生是不是又诓她,聞栖不能眼睜睜看着他沉溺。她的掌心毫不猶豫地托起他無助的臉龐。
“許安生,從過去到未來,你的身體、你的心髒,不會屬于別人,它們只屬于你自己,好嘛?”
她強迫許安生挪回閃躲的視線,“路是你自己選擇的,後果也是你自己承擔的,沒有人有資格指責你,明白嗎?”
聞栖長這麽大,沒有人安慰過她,也沒有安慰過別人,明明該是暖心的良言,說出口就有了幾分命令的滋味,關鍵是她自己還沒聽出來。
“姐姐,你是在安慰我嗎?”許安生笑得比哭還難看,甚至有真哭的趨勢。
“欸欸!”聞栖手指戳到他眼前,止不住地抖,“許安生,你敢哭一個試試看!”
傷心她還能扯兩句話唠一唠,要是哭,她就直接把人丢了。
顯然,聞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一丁點兒不對。
許安生嘴巴抿成“一”,大眼睛一眨不眨,眼眶裏的淚愣是不掉下來。
聞栖這才大大地松了口氣,她收回不算太禮貌的手指,恢複成談心的狀态,當然,僅僅她以為的談心。
“你······”
聞栖本想問他後不後悔退學,但又覺得這麽問傷自尊,便換了個問題,“你之後打算怎麽辦?”
這個問題倒是不傷自尊,但也沒有那麽高明。
許安生有一萬種回答可以搪塞過去,聞栖問出口的時候就想到了他的回複。
‘沒什麽打算’‘再看吧。’
多半是這種回複吧。
聞栖做好了失望的準備。
但她得到了許安生意外認真的回複:“以我現在的名聲,走正途估計是沒什麽希望了,現在入職動不動就要背調什麽的,哪個公司會要我啊,何況我現在只能算是高中畢業,考公也沒有資格。”
這聽上去很慘,許安生的眼淚要掉不掉地挂在眼眶,委屈又好笑。
聞栖安慰了兩句之後也詞窮了,只能用眼神來代替語言,可她不知道,她的眼神和語言表達的意思相去甚遠。
許安生越來越有哭的趨勢,但又硬生生地憋着,“姐姐,連你也覺得我自毀前程嗎?”
他吸了一下鼻子,眼眶紅彤彤的,敏感得不行。
“啊?”
聞栖尋思自己什麽也沒說啊,許安生又是從哪裏得出來的歪理?
“不是的。”她蒼白地為自己辯解,但又說出什麽關鍵的的話,只能讓場面幹巴巴地尬在那裏。
詞不達意,好像也是個硬傷。
聞栖決定從別的方面搶救一下,她突然發現許安生還跪坐着,手立馬熱絡地伸過去扶他:“你要不坐沙發上,跪着容易腿麻。”
她真的是打心眼裏的關心,但一說出口,關心的意味不知怎麽的,找也找不見,和憑空消失了一樣。
很顯然,許安生這一次也沒有感受到關心。
他像是執行命令地機器人,直挺挺地起身,落座,一系列動作流暢迅速,不敢有絲毫地馬虎。坐在沙發上之後,許安生還偷摸打量聞栖,看見她沒有過激的反應之後,慢慢放松下肩膀。
聞栖目睹了這一切,覺得哪裏怪,但又說不上來。
但她沒時間理會異樣,安慰許安生的話在腦海裏成了型,要是不趕緊說出口,回頭她就忘了。
“沒事兒,有些人生下來是追求成功的,而有些人是為了毀滅,如果注定要灰飛煙滅,那些身外之物反倒是負擔。”
這話也适用于聞栖。
她的成敗得失心太重,總是會給人留下把柄,但經歷久了就會發現,成功和失敗無非是一回事,一個結局好一點兒,一個結局壞一點兒罷了,失敗了不一定什麽都得不到。
聞栖時刻想着用這話來警醒自己,也就順理成章地以為許安生也會喜歡聽。
要按她這樣說,許安生來到世上就是為了死的,學位不學位的其實也沒那麽重要,讓那些生來注定成功的人獲得也沒什麽。
放在這樣的尺度裏衡量,這個世界估計不剩什麽活人了。
聽完聞栖炸裂的安慰,許安生笑得很費力,艱難地表現出一副被治愈的模樣,“好,謝謝姐姐。”
一點都沒有被治愈,反而開始焦慮了。
不過聞栖有一點說的沒有錯。
他注定是要會灰飛煙滅的,除了最後的結局,什麽都可以不在乎。
許安生沒了要死要活的哭勢,聞栖如釋重負,不用再為了安慰他而絞盡腦汁。
氛圍沒那麽緊張後,聞栖的小心思蠢蠢欲動。
“三天後有一場招商會,你願意做我的搭檔嗎?”
“搭檔?”許安生錯愕,“讓我去嗎?”
一個從廢墟堆裏撿回來的男公關,不會讓她覺得上不了臺面嗎?
聞栖自然是有打算,“嗯,你有空嗎?如果你願意出席的話,我可以按小時給你算錢。”
聽到算錢,許安生臉色變了,“姐姐,我說過我已經不做那些生意了。”
好像又傷害到他脆弱的小心靈了。
聞栖懊惱地咬緊後槽牙,破天荒地覺得說話是個技術活。
“你別多想,我去外面請舞伴也是要花錢的。”
她真的對天發誓,她真的沒有那層意思。
許安生很是執拗:“我不要錢,姐姐你需要我做什麽,我都會無條件地配合你的。”
“行。”
聞栖的目的不是同他争論,既然許安生自己不要勞動報酬,她也沒有太多反駁的理由。
“到時候我帶你去做妝造,等我通知就行。”
“姐姐,我能問一句嗎?”
“嗯?”
“帶我去公衆場合,不會有損您和公司的形象嗎?”
能夠威脅聞栖的照片都被銷毀了,已經不會有任何的風險,可聞栖這次要貿然帶他出席招商會,這不是相當于把槍主動遞出去嗎?
聞栖還不知道照片沒了的事情,她想着,與其日日擔憂被別人爆出來,還不如自己親手了結算了。
何況,她帶許安生去另有打算。
“我有數。”
正好門鈴響了,聞栖腿腳不便,讓許安生去開門。
聞栖在客廳只聽見了開門的聲音,卻沒有聽到進來的腳步聲,不由得提高嗓子喊了聲:“有誰來了嗎?”
門口。
許安生把這門把手,身體攔在門隙,臉上哪裏還有脆弱無辜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敵意。
他将站在門口的沈盡寒上下打量了幾番,最後警惕地盯着對方手裏的袋子。
“先生,您有事兒嗎?”
許安生刻意壓低聲音,不讓客廳的人聽見。
面前的人禮貌的保持着不近不遠的距離,神情冷淡,給人一種遠離世俗的渺遠感,但當看見他眼裏一閃而過的戾氣,許安生出于私心,沒有告訴聞栖,也沒有讓他進門。
沈盡寒冰潭般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許安生,拎起手裏的袋子,言簡意赅:“粽子。”
他一刻也不想多呆,一言不發,将紅色塑料袋挂在門外的把手上,不打招呼,轉身離開。
等聞栖推着輪椅到門口的時候,只看見許安生掂量着袋子,笑得無害:“剛剛社區物業過來送粽子。”
多的,許安生沒有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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