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傷疤

傷疤

沈盡寒用手掌捂住眼睛,掩藏住眼裏的欲念。

他怯怯地勾住聞栖的尾指,撒嬌式地晃動,“我喜歡的。”

也不知道他說的是喜歡聞栖,還是喜歡這個吻。

聞栖的不為所動讓沈盡寒着急起來。

他試圖證明自己,用青澀的動作捧起聞栖的臉頰,克制地詢問,“我,可以再來一次嗎?”

索吻的請求被他說得可憐兮兮,聞栖不忍心拒絕,默認地閉上了眼。

但這次的吻并不順利。

“小寒啊,送小栖回家了嗎?”

沈母的聲音不斷迫近玄關,慌忙地松開捧着聞栖的手,将做了壞事的手藏在背後,緊張地咽了口水。

“還沒,馬上。”他的嗓音幹啞,遺留着暧昧過的痕跡。

沈母出現在玄關,狐疑地看着并肩而立的兩人,“你倆在玄關幹什麽呢?這麽久啊。”

“咳咳。”沈盡寒眼神左閃右躲,臉頰挂着來不及散去的紅暈。

“我們商量點事情。”聞栖看着害羞到快要暈倒的人,趕緊開口挽救,“時候不早了,你們也早點休息。”

她将大門開了一道口子,示意自己要走了,沈盡寒跟着她跨了幾步,被聞栖用眼神叫停:“就在對門,你就別送了。”

這要是送到走廊,指不定還要發生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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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盡寒戀戀不舍地停住腳步,視線依舊黏在她的身上,聞栖不得不回應他,安撫式地沖他點頭:“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

她大概知道沈盡寒想說的話,但如果是眼下,聞栖可能不能立刻給出答案。

所以留在明天,也是給她自己一個冷靜的機會。

**

合上沈盡寒家的大門,走廊的聲控燈吱呀吱呀響了兩聲,又遁入無聲。

聞栖又回到了黑暗。

關于溫暖的童話也到了夢醒時分。

她心不在焉地打開家門,被立在玄關處的黑影下了一跳,踉跄着後退了幾步,把門撞出一記悶響。

這肉疼得實在,但這該死的好勝心不允許她出洋相,只能無聲地喊痛,一邊憋着,她還不忘記辨認那道黑影,想在心裏記上一筆仇怨。

聞栖越看那身形,越熟悉,“許安生?”

雖說她暫時收留了許安生,但對方行蹤不定,在她家中出沒的次數不多,估計是富婆姐姐太多,沒空光顧她這偏遠的小公寓。

這麽晚了能見到大忙人,聞栖也是意外的。

對面的沉默算是默認,栖松了口氣,背上好像也沒那麽痛了,“這麽黑你不開燈啊。”

說着,她伸手摸索着開關,剛碰到開關的凸起,一句急切驚慌的喝止響起。

“別開燈!”

“嗯?”聞栖不得不意識到許安生的反常,“怎麽了?”

她開門的那一刻就該注意到的,雖說許安生平日裏裝怪故作活潑,早被看穿了,但他總堅持着維持人設,久了,聞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着他演。

但眼下很顯然不是這樣。

許安生一言不發,聞栖只能看見他大片眼白裏泛着的光亮,冷若霜旻。

客廳的窗簾密不透光,視野所及之處,盡是未知。

“我是來道別的。”黑暗中,他的聲音略顯沉重,完全不複往日。

“頂游(TP)的項目已經告一段落了,顧則琛這次輸的很慘,繼承人的身份估計要重新商榷了······”

他用不符合他年齡的口吻訴說着最近發生的事情,并為他曾經的舉動一一作出解釋。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沒想到你會帶走我。”

“照片是我讓人拍的,但你不用擔心,我已經銷毀了,不會對你造成任何威脅。”

······

“關于TP的調研報告我已經完成了,詳細版還在我這裏。”

聞栖看見一份文件向她遞過來,出于好奇,她接下了。

在傳遞過程中,有什麽東西從半空滑落,發出一聲輕響。

聞栖還沒來得及看清楚,許安生已經彎腰撿起。

他将銀行卡按在文件封面上,讓聞栖拿好。

“這是什麽?”

“你給我的錢。”

“不用,我還沒有潦倒到這個地步。”

他輕聲笑了,強行将卡塞回聞栖的手裏,“我只是物歸原主。”

許安生真的是來告別的,他像是在進行最後的交接,一旦全部完成,他就會從此消失在聞栖的生活裏。

不安的預兆浮上心頭,聞栖妄圖揣測許安生的意圖,只是他接下來的動作讓聞栖摸不着頭腦。

許安生打開了手機自帶的手電筒,閃白的光亮映出駭人的五官,聞栖不舒服地用手遮在眼前,另一只手再次去摸索開關,“這光太刺眼了,還是開燈吧。”

“別開燈。”許安生又重複了一遍,這不禁讓聞栖默然,但還是将手伸回來。

有的時候得承認,這男人的心思有時候比鬼還難猜。

許安生不再言他,将手機背面朝上,放在鞋櫃上,在慘白的燈光下,他雙臂交叉,捏住衛衣下擺沿,手臂向上用力,靈巧漂亮地脫下了衣物。

幾乎是同時,聞栖驚呼:“你這是幹嘛!”

然而,已經遲了。

他背過身去,手腕脫力,手中的衣服軟趴趴地伏在腳邊,大片的肌膚一覽無遺,聞栖瞳孔微怔。

後背的肌膚在冷光的照耀下一片死灰般的白。

這背并不光潔,深色的疤,淺色的痕,形狀不一,醜陋地布在皮膚上,滿目瘡痍。

聞栖的大腦宕機。

這些疤痕無一不昭告着:面前的這個人有一段并不美好的過去,本該是拼命掩藏的傷口,如今就這樣堂而皇之地陳列給別人,這對于傷口的主人意味着什麽吶?

聞栖問不出口,她小心翼翼靠近,害怕驚擾到對方,等離了近了,她從上至下地打量這些驚心動魄的疤痕,心底泛起一陣酸癢。

“留的最久的也該有個七八年了,有個男客人喜歡在床上吸煙,做那種······”

“別說了。”聞栖知道他的過去不算光彩,話點到便好,不願再聽細節的描述。

但許安生不管不顧,繼續說下去:

“做那種事的時候,他要我叫的大聲一點,我不肯,他就把煙蒂按在我的背上,如他所願,我叫出了聲。”許安生“嗤”了一聲,像是冷笑,“他好像不知道我是疼的,做得更起勁了。”

許安生講述這些的時候,聲音有抑有頓,仿若在講一個美麗的故事,聽得聞栖身體發寒。

“夠了,我不想聽你的過去。”聞栖嗓音在顫,企圖制止許安生的自我淩遲,但并不奏效,他依然旁若無人地描述着那些殘忍的回憶。

聞栖不忍,只能硬着頭皮聽下去。

“還些女客人,喜歡留長指甲,爽了不叫,就喜歡掐人。”許安生背對着聞栖,仿佛這樣他才有勇氣,“每一道疤我都記得來由,現在我都講給你聽了。”

心情複雜的聞栖不知作何反應,而背着她的許安生又開始松皮帶。

聽到皮帶滑落的聲音,聞栖慌了,拽住他的手臂,用眼神告誡他“不要”

許安生再次充耳不聞。

脫褲子的動作并不雅觀,長得再好看的人也一樣,許安生自然知道,但他已經在無數人的眼皮子下做過這種事,早已不在乎。

聞栖深感無力,只得将眼神移開,潛意識裏她還是不想将他當成買賣的玩物。

全身只穿了一條內褲的許安生拉着她,讓她往下看,一邊向她介紹:

“女客人不喜歡腿毛,覺得那惡心,然後就剃了,但剃了以後,男客人又不喜歡了,但好在像女人,能讓他們過把瘾。”

那是一雙漂亮的腿,沒有象征雄性激素的腿毛,白皙勻稱,就如他所說的那樣,男人女人都會喜歡。

但聞栖沒法兒想入非非,只覺得難過,許安生越是輕描淡寫,越是詳細的告訴她一切不堪與屈辱,她就越是無法面對他的真摯。

“現在的我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屬于我的。”許安生看到聞栖眼裏的閃躲,緩緩松開手,同她拉開了一段距離,只敢背對着她。

“對不起,但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這些。”許安生眨了眨幹澀的眼睛,“我和很多人做過,男的,女的,老的,不過還沒有小的。”他笑了一下,緩解自己的害怕,“他們說我髒,确實,我自己也這麽覺得。”

察覺到聞栖的蠢蠢欲動的制止,許安生先一步打斷她,聲音溫柔得不得了,“聽我說完,好不好?”

他像哄小孩一樣,溫聲細語,依然在照顧聞栖的感受,對自己狼狽的态勢根本毫不在意。

“如果可以,我也想幹幹淨淨地站在你面前,沒有不堪的過去,沒有肮髒的軀體,這樣我也可以有底氣地說出接下來的話。”

“聞栖。”許安生字正腔圓地念出她的名字,莊嚴而神聖,讓聞栖為之戰栗。

“很多人都占有過我,我不否認。但這裏,”聞栖看見他的手肘曲起來,似乎捂住了心髒埋放的位置,“我從來沒有讓任何人碰過,它很幹淨,也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現在我想把它給你。”

許安生一無所有,身心幹淨的純愛是他這輩子都無法企及的夢幻,他奮盡全力,搜遍全身,也只能給出一個從未愛過任何人的真心。

“好不好?”他問得很小心,身體終于害怕得開始顫抖。

他害怕搜腸刮肚湊出來的真心會被嫌棄,畢竟他這種可以随意委身的人,真心又能值幾個錢。

但這是他最後的告別,許安生想把真心留給曾經給過他幻想的人。

可絞盡腦汁想到的人只有聞栖,那個願意為他敞開家門的人。

他必須愛着點什麽,才不會再複仇的巨大的洪流中迷失方向。

聞栖的心狠狠墜了一下。她盯着他的側後面頰,沒有任何文學修辭能夠形容她此時的湧動。

她走近那個等待最後發落的人,擡手輕觸背上粗粝的傷疤,她看見許安生後背的肌肉緊繃起來,強忍着不敢有動作。

聞栖怕他疼,放輕了力道,用指腹仔細地感受着凸起紋路,也試圖感受他曾經遭受的痛,眼神跟随指尖一路往下,聞栖眼眶裏有些熱。

“疼嗎?”她啞着嗓子問。

“已經不疼了。”

“當時疼嗎?”

反應過來的許安生不知所措,也不知如何回答。

“那就是疼咯。”聞栖不停地眨眼,将淚意眨散,許安生堅持着想要答案,“剛才我說的,可以嗎?”

面對近似祈求的詢問,聞栖很沉默,她撿起被許安生丢下的衣物,輕輕地搭在他的後背,感受到身軀的顫抖,聞栖裹得更緊了一點。

“許安生,從小到大我第一次收到這麽珍貴的禮物,謝謝。”

這樣的說辭像極了拒絕的前奏。

聞栖安撫住想要掙脫的人,“我會好好珍惜的。”

話落,聞栖聽到一聲嗚咽的嘆謂,壓抑着讓她招架不住的情緒,終于,一滴溫熱落在她的手背,喜極的淚燙得她發懵。

僅僅是被接受,就已經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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