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反目

反目

許安生埋在聞栖的肩頭，哭得撕心裂肺。

聞栖第一次聽到那樣的哭聲，絕望、心酸，委屈，湧成滔天的洪水，摧枯拉朽地吞沒一切理智，仿佛整個世界在面前崩塌。

她呆愣地盯着虛空處，對懷裏脆弱易折的人感到棘手。

直覺告訴她，此時的她并不一定說些什麽，靜靜地陪着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聞栖學着安慰人的模樣，伸出手搭在他茫然無措的後腦勺，輕輕蹭了蹭他蓬松的發頂，什麽話也沒有說。

沉浸在痛苦中的人來不及辨別這其中的親昵，突如其來的撫慰讓他瞬間奔潰，身體支撐不住地下墜。

聞栖來不及托舉，被他的力道帶着向下，最終兩人一起滑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狹窄的過道裏，手機閃着蒼白的光，兩道身影在光影裏相擁。

聞栖背抵着鞋櫃，望着望着懷裏的人，有些失神。

許安生，許安生，許你一世安生。

明明擁有一個寓意如此美好的名字，偏偏命運不願眷顧，給了他不太安生的命運。

聞栖在這個無助的人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他們在無聲無息中來到這個熙攘的世界，在熱鬧的人群中孤立無援，獨自站在搖搖欲墜的塔尖，稍有不慎，便會跌入永無止境的未知。

要是這個時候，有誰能拉一把，該有多好。

聞栖曾有過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但她的幻想終究是落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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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希望許安生會和她走上不一樣的道路。

這也是聞栖無條件縱容他的理由。

無非是想看看，如果有人願意向他伸出援手，結局會不會變好。

“姐姐。”他嗚咽地擡起頭，臉上挂滿不值錢的淚水，“以後我就要站在你的對立面了。”

許安生接受了顧鳴舟的邀請，他即将進入很多人夢寐以求的頂級投行，那裏無限趨近于他的目标，有他所渴望的一切。

可這也意味着，他選擇了和聞栖敵對的陣營。

這是許安生最痛苦的事情。

“嗯。”聞栖沒有表現出失望。

她溫柔地拭去遮擋他視線的淚水，反而鼓勵他，“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我不想做。”許安生迫切地抓住那抹溫柔，将她的手心按在臉頰，靜靜地感受餘溫，“但我不得不做。”

許安生不想與聞栖為敵，可顧鳴舟測驗他的第一步便是針對聞栖，這叫他如何不痛苦。

他在兩種聲音中掙紮沉溺，終于在臨近瘋狂的邊緣遵從了本心，來到這裏尋求答案。

盡管他知道，他的選擇不會改變，但他還是抑制不住地想來。

聞栖不會幹涉他的任何決定，盡管于她不利。

“許安生。”聞栖強行拽下他的手，無比認真地扶住他的肩膀，努力消弭掉他心中的糾結：

“既然你認定了你的目标，一定不要回頭，蒙頭往前走，不要讓任何事情、任何人，影響你目标的實現，明白嗎？”

人生中總會有這樣那樣的意外出現，偶爾會迷惑視線，讓其在中途便迷了路，或者被幸福誘惑離軌，最後在不知名的野地裏挖出安息的墳冢。

這顯然是致命的。

聞栖給了許安生一個标準回答，他終于平複下心情，從窒息的痛苦中慢慢抽離。

他像是下了一個極大的決心，沉默地将淚水擦幹，用理智的口吻回答：“好。”

計劃依舊會朝着他的預想前進。

**

近來，整個TP都沉浸在短暫勝利的喜悅中。

這場混戰不僅讓公司從股市的困境中脫身，更讓“頂游”這個老牌游戲廠商回到了大衆視野，可謂是錢財口碑雙豐收。

連帶着董事們看聞栖都順眼了不少。

曾經嫌棄聞栖上不得臺面的安副董，如今在外人面前說話都要帶上一句“在聞總的帶領下”，好像不添上一句，財神爺就不會光顧他的口袋。

這不，在第N+1次臨時董事會上，安副董帶着他的經典開場白來了。

“在咱們聞總的帶領下，公司發展向好，未來可期呀。”說罷，他撅起驕傲的豐唇，情緒飽滿地帶頭鼓掌。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在安副董的操持下，就連鼓掌都是體面的，節奏韻律，樣樣不少。

聞栖習慣了發言前有這麽一段開場表演，等待着漫長的掌聲落幕，她才從容起身。

她和過去沒什麽兩樣，依照形式穿着象征秩序的黑色制服，明豔的紅發盤成法式髻，猖狂地彰顯着優雅姿态。

成就為她的從容賦予了威嚴，粉紅發色成為了權力，代表着這個會議室裏的最高話語權。

曾經的話語中心端坐在圓桌中央，年邁瘦小的他被皮革吞椅吞沒，在偌大的辦公室裏毫不起眼。

疾病奪走了聞父的健康，讓他散發着老朽的氣息，也毫不留情地淡去了他在公司裏的價值。

只有聞栖還維系着該有的體面。

她向董事長獲得請求，取得了發言的資格。

但現在的聞栖不需要靠長篇大論忽悠每一個人，只需要簡短的一句定論，便可讓所有人信服。

“我決定，退市。”

安副董體面的掌聲響了一半，戛然而止。

聞老董吱吱呀呀地想要從皮革椅上站起來。

沈盡寒在衆人的沉默中應了聲：“我同意。”

之後，便在沒動靜。

退市，從上市公司回到家族式的小作坊，意味着退出競争一線，意味着募集資金的能力減弱，這并不像一種發展進步，而像是一場自毀式的淪亡。

聞老董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帝國衰敗，指着聞栖的鼻子大罵，“你這個不肖女，你安的什麽心思？從來只有追求公司上市的，還沒有聽說過上杆子退市的。”

他樹皮般的臉頰漲得通紅，氣得上氣不接下氣。

年輕的董秘一個勁兒地安撫，卻也抵不上聞栖的火上澆油。

“現在便有了。”

“你！”聞老董倒在董秘柔軟的懷中，摸着心髒，大罵聞栖是“混賬!”

他渾身上下寫滿了否決的态度。

但雙眼渾濁的聞老董看不清此刻的局勢，過于高估了他的權勢。

安副董跳出來充當和事佬，言語裏卻是偏向聞栖，“董事長，您先聽聽聞總怎麽說。”

董事們相信，凡是聞總所說皆有依據，退市更不可能是平白無故的決定。

“公司前段時間的經歷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我們這次扛過去了，但不代表下次還能扛過去。”

TP現在的根基不牢，經不起再一次的金融風波。

“況且，我們是做游戲的，卻不得不将大把的時間精力花在金融游戲上，到頭來什麽也沒得到，這樣真的是對的嗎？”

TP現在缺少的是能打的産品，不是資金。

聞栖必須要讓企業回到最初的狀态，全身心地投入産品研發，而不是時刻警惕額外的資本攻擊。

“退市，是我和沈總深思熟慮後的策略，現由大家表決。”

表決的結果沒有讓聞栖失望。

安副董忌憚着聞老董的眼神，依舊顫顫巍巍地舉起了同意的手。

有了第一只領頭羊，後面的人陸陸續續跟着表決。

計劃得到了同意，接下來的實施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退市需要将市場上流通的股票悉數回購，這無疑需要大筆資金。

盡管在股市混戰中，聞栖趁亂回購了不少股票，但也只是杯水車薪，還有大批股票流通在股民、機構手中。

聞栖帶着新的任務回到了辦公室。

“資金你打算怎麽辦？”沈盡寒跟在她身後，幫她合上了辦公室的門。

聞栖知道沈盡寒會跟着進來，沒有往辦公椅走，而是走到沙發處，疲憊地将自己扔進柔軟的沙發。

她閉上休息不足的雙眼，頗為頭疼，“我會想辦法的，看看能不能找到投資。”

“我之前給你的······”

“不行。”聞栖即刻否決，“那是留着做項目的，我不希望項目資金不可控，做到一般的時候萬一撤資了，你讓我怎麽搞？”

“好。”

事有輕重緩急，錢也有。

聞栖有錢一定得要緊着項目，畢竟項目才是頭等大事。

沒了工作為由頭，兩人的氛圍有些微妙。

那日的吻，誰都沒有主動提起。

不過他們都知道，彼此之間的氛圍發生了變化。也就是說出來顯得尴尬，藏着掖着又會憋悶的某種東西。

聞栖将那晚的放縱歸咎于溫情催化的情迷。

愛情那種東西，她怎麽可能會有。

至于占有欲，百分之七八十是那玩意在作祟。

可完全地占有一個人，未免太過自私。

所以聞栖決定避而不談。

她只能借由工作來轉移自己的胡思亂想。

“之後可能還有一場惡戰。”

聞栖想到許安生告別時的話，無形的緊迫感便由心生。

“沒事，我會陪你一起。”

沈盡寒從聞栖的表情中讀出了嚴肅，不由得認真面對她的話。

“是有什麽顧慮嗎？”

聞栖來不得及回答，小林秘書急匆匆地闖入他們的對話，意外地銜接上了沈盡寒的問題。

“死了死了死了，聞總，顧總上門了。”

小林秘書着急地原地跺腳轉圈，“見還是不見啊，聞總。”

轉了兩圈後，她才發現令人眼熟的沈盡寒，補救地重新問了一遍，“見還是不見啊，聞總，沈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