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解脫

解脫

聞栖最後帶了一群人跑路,這事兒鬧得沸沸揚揚,不僅傳到了競争對手耳中,也讓不理事的聞老董聽了去。

據說,聞老董從董秘那兒聽到消息,氣得兩眼一蹬,直接昏倒在夫人懷裏,吓得聞家兩朵嬌花失了神色,當場尖叫。

兩輛救護車烏拉烏拉地闖進富人區,将聞家三口人拉進了醫院。

作為戶口本上的親屬,聞栖自然不可避免地被“請”到了醫院。

重症監護室門口。

玻璃窗裏,聞老董渾身插滿管子躺在裏面,一動不動,宛若脫水的枯枝,随時都有可能折斷。

聞母整個人趴在牆壁上,哭得撕心裂肺。相比之下,聞玥表現得比聞母更加鎮定。

她的眼裏蓄着對于死亡的陌生感,對于父親的倒下還保持着孩童天真,好像父親只是睡了一覺,很快就會醒過來。

所以,聞玥堂而皇之地坐在椅子上,心情舒暢地玩着手機。

聞母的奔潰根本影響不到她的心情。

醫生無奈地向聞栖攤手,表示自己也沒有辦法。

這兩人,一個沉浸在自己的悲痛情緒裏無法自拔,無法溝通,另一個,眼裏閃爍着不谙世事的單純,一問三不知,對周身的變故毫無察覺,心智水平不知道停留在幾歲。

醫生根本不敢讓這倆人簽字,只好将聞栖叫過來:

“聞小姐,聞老先生突發急性心肌梗死,雖然得到了及時救治保住了性命,但他之前心髒做過手術,心髒能力較弱,不一定能完全清醒,您最好要讓家裏人做好心理準備。”

聞栖透過玻璃,望了眼躺在病床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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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印象中那個嚴苛的父親相去甚遠,躺在病床上的他很瘦,瘦到如果不去瞧枕頭,根本不會發現病床上躺着一個人。

瀕臨死亡的他身上散發着一種氣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順眼。

聞栖在病危通知單上簽下了自己的姓名。

當她完成最後一筆,醫生将紙張從她的手裏抽離,聞栖感受到樹脂的溫度劃過指腹,好像在提醒她,她擺脫不掉這個人的“女兒”頭銜。

醫生在她簽完字以後,就匆匆離開,或許是趕去宣告另一個人的病危。

冰冷的門口只剩下母女三人。

沒有外人在場的時候,聞母終于抑制不住恨意,眦紅了眼指控聞栖:“聞栖啊聞栖,你看看你都做了什麽事情!你把你爸爸氣進了醫院!你爸現在要死了,你滿意了?”

聞母對于聞栖的話只有刻薄。

關于家庭的道德綁架是一道難解的謎。聞父聞母用“完美女兒”的标準來要求她的回報,這讓聞栖極度困惑,他們在她心目中連“合格父母”都稱不上,為何會有底氣提出這樣無理的要求。

“姐姐,你這也太不厚道了,爸媽養了你這麽多年,給了你這麽多幫助,你居然忘恩負義,甚至還從公司裏挖人走。”

在聞家人眼中,聞栖始終都是聞家的人,而聞家的人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是要遭雷劈的。

聞栖也只有被問責的時候,才會被歸為是聞家的人。

她眼神盯着ICU裏面的人,語氣冷下來:“到底是我想走,還是公司根本容不下我?”

“你是聞家的女兒,公司怎麽可能······”

“聞玥!”聞栖打斷她:“從小到大我都在替你鋪路,只是現在我不想繼續了,把屬于你的東西還給你而已。”

聞栖突然的爆發讓驚到了聞家的母女。

聞母眼神控訴她的魯莽,“你怎麽會這樣想?”

聞玥眨着天真漂亮的孩童瞳孔,“肯定不是這樣的。”

他們至此都沒有意識到對于聞栖施加的傷害。

聞栖有時候也會覺得天真是一把最鋒利的刀刃,就像現在這樣,聞玥像一張白紙一樣被蒙在鼓裏,不知道愛她的人正在為她鋪就一條衣食無憂的道路。

而聞栖就是這條大路上的工程師。

可笑的是,聞栖這個工具人終于不想幹了,卻有人覺得她不知好歹。

“就憑公司你持股百分之二十。”

聞栖看到大小姐臉上閃過的迷茫,自嘲一笑。

她居然以為聞玥能有一點概念。

聞栖決定放過聞玥,也放過自己,她轉身面向哭得昏天黑地的聞母,告訴她:“聞董事長的事情,我很遺憾。”

她像一個陌生人一般,獻上标準的安慰。

聞老董的事情她也很意外,但她依舊沒有後悔自己的選擇,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依舊會是這樣的選擇。

她不想再被冠上“聞家繼承人”的頭銜,然後小心翼翼地維護這個不屬于她的東西。

被困在聞家這麽多年,聞栖終于要解脫了。

“聞夫人,聞董事長既然心髒不好,還是少讓他接觸一些工作消息,免得聽到更刺激的事情。”

如果想要找理由怪罪,憑借聞母的能力,她可以找到無數種理由,可她偏偏選擇将所有罪過往聞栖身上推,除了想在道德上折磨這個女兒,估計再沒有其它解釋了。

聞栖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了将近三十年,她心中藏着不亞于聞家父母的恨意。

她恨父母的區別對待、恨非打即罵的教育手段,更恨在她奔潰時候的不聞不問。

和解?

下輩子吧。

聞栖從未想過和這個家庭和解,她可以忘記這個家庭的存在,但心中的芥蒂永遠抹不掉。

病床上的聞父前所未有地接近死亡,衰老讓他透露出虛弱的姿态,好像什麽事情都能将他打倒。

看到時間在聞父身上留下的懲罰,聞栖心裏的仇恨才會有所消弭。

只有躺在病床上的聞父,才是她滿意的父親。

聞栖簽完病危通知,也沒有留下來照看的打算,做了些表面工作後,便将聞母和聞玥撇在病房門口,獨自離開。

醫院的長廊很長很長,連接着生與死的漫長距離,聞栖走了很久,也沒有能走到頭。

懵懂的小孩打鬧着從她身邊經過,不知生死為何物。

被現實壓垮的大人坐在鐵皮椅子上,沉默着垂頭喪氣。

聞栖從每一個人的喜怒哀樂面前走過,卻體會不到任何的情緒,宛若穿梭在異世界的使徒一般,格格不入。

終于,她不想走了,随意在一個沒有人的位置坐下。

粉紅薔薇的發色融入人群,聞栖才算是回到了現實。

“媽媽,媽媽,爸爸什麽時候能醒過來啊。”

聞栖偏過頭,小朋友正眨着眼睛。

或許他還沒有意識到,他問出了人類有史以來最嚴肅的問題。

他的母親像所有母親一樣,溫柔又殘忍地糊弄這個看似什麽都不懂的孩子。

“很快,很快,很快的。”

母親很悲傷,卻強裝溫柔。

她自大地認為孩子聽得懂她的話,卻讀不懂她眼裏的心酸。

又何嘗不是一種自欺欺人呢。

聞栖短暫地經歷一場充滿謊言的家庭對話。

很快,那位母親得到了通知,喜極而泣,抱着小孩向長廊的盡頭奔去。

聞栖看着他們倆的身影遠去,直到被盡頭的深淵巨口吞沒。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身邊又坐了一個人。

馬薇。

一個與醫院、廢墟、死亡莫名相契合的女人。

聞栖眨着眼睛,露出驚訝、困惑和不解。

“你又跟蹤我?”

“沒有。”她的眼神裏透露着慣有的疲憊,“我正好有事,也沒有想到會看見你。”

聞栖點頭。

不管真假都無所謂,她已經離開TP了,暫時算個無業游民,身上沒有多少價值。

“這麽問可能有些冒昧。”她也沒有因為冒昧而放棄提問,“你怎麽在這兒。”

聞栖想也沒想,告訴她:“我的······”

聞栖突然頓住,卡在了對于聞父的稱謂上,良久才開口:“父親在搶救。”

“看着不像。”馬尾環抱着雙臂,露出眼裏的不信給聞栖看。

“不像嗎。”說完,她自答:“确實不像。”

“但這也正常。”

聞栖意外地問:“正常嗎?”

“嗯。不是每一個人都要愛他的家人的。”

馬薇語氣平常地說出驚世駭俗的話,讓聞栖愣怔住了。

“難道你不這樣認為的?”

聞栖沒有回答。

馬薇一下子就反應過來,疲憊地扯起嘴角,“一開始意識會被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吓到,努力為自己辯駁,但時間久了,也欺騙不了自己。”

“沒事的。”馬薇以過來人的姿态,寬慰聞栖:“照顧和愛本就是兩碼事,不用強迫自己。”

“那你呢?”

馬薇将自己的手機遞給聞栖,輕輕擡了擡,示意她看。

屏幕上是一對雙胞胎,碎裂的屏幕扭曲了他們倆的面容,只能看清楚他們的笑容。

“要是放在十年前,我會告訴你,我也不愛,但現在我會反過來說。”

馬薇的眼神終于泛起了柔和,那是已為人母的柔和,不過憂郁沒有能從她身上徹底散去。

“不會只有一個家的。”

聞栖雖然不理解成為母親的欣喜在哪兒,但很輕易地明白了馬薇後一句話的意思。

“說了這麽多,也不知道你聽進去多少。”馬薇收起破舊的手機,一手撐着膝蓋,一手撐着腰,緩慢地起身。

“好了,我要······”

她的話被聞栖的手機鈴聲打斷。

聞栖不好意思地朝她點頭,拿出手機。

沈盡寒的大名異常醒目。

馬薇從上而下瞥到屏幕上的名字,了然地點點頭,“行了,我不打擾你接電話了。”

她瘸着腿邁出兩步,又轉過身:

“聞栖。”

“嗯?”聞栖的手指停在接聽鍵上,看向她。

馬薇視線落在常亮的手機屏幕上,“選家人這件事很重要,千萬別馬虎了。”

“好。”聞栖以為自己聽明白了,但緊跟着,馬薇又留給她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你和他真的是一路人。”

他?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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