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10章

自打栾宸的王爺身份曝于衆人之前,剛剛一度亂哄哄的場面安靜得落針可聞。

唯有邱與仁帶着一絲顫音的回答響起:“下官不敢!”

先前趾高氣昂的邱大人這會兒低着頭,冷汗悄悄順着鬓角淌了下來。

他本以為韓揚是只身前來,萬萬沒料到這位兇神也會出現在這裏,否則剛才絕不敢逞一時口舌之快。

然而現在後悔也晚了,而且聽對方話中之意,恐怕人早就已經到了一段時間,還不知道把他們方才的對話都聽了多少進去。

邱與仁俯首帖耳,口中稱罪道:“王爺明鑒,下官是接報前來查封這座小倌樓,在押之人俱是樓中小倌和嫖/客,實在不知哪位是王府的仆役。這其中……可是有什麽誤會?”

邱與仁這話說得低聲下氣,但實則不懷好意。

若是栾宸鐵了心要帶走自己這名“王府小仆”,邱與仁當然不可能硬碰硬不放人,但明天城中自然會流言四起:堂堂七王府上不但有斷袖,并且還得了七王爺親自出面包庇。

往輕了說,是他栾宸治下不嚴倚勢淩人。

往重了說……焉知這七王爺是不是也有點那個什麽傾向?否則為何要為一個斷袖出頭?

這可是會大大犯當今聖上忌諱的。

栾宸眼中一絲笑意也無,卻渾不在意,唇角輕揚正要開口,一把清亮的少年嗓音突然搶了先。

“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都說了是誤入,馬上就出來了!”路時在邱與仁後面不耐煩地翻白眼,“你問問給我們帶路那書生,我倆進去總共就待了那麽點時間,夠幹些什麽?你去嫖的時候這麽快啊?”

邱與仁:“……”

栾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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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與仁這時已經猜到,說話的小子多半就是七王爺的家仆,怪不得那股飛揚跋扈的味兒如出一轍。

他面色鐵青,語調勉強維持平和:“回王爺,下官不敢偏聽偏信,原是準備帶回刑監司再行審問……”

“大人你剛才不是跟我說,多說一個字就多蹲一年牢嗎?”路時呱唧呱唧補刀,“我還以為都定罪了呢。”

邱與仁:“……”

他垂在身側的兩只手氣得直發抖,不過是一個卑賤的奴仆!竟然也敢如此接連頂撞他!

要不是……要不是……

邱與仁畏懼地看了栾宸一眼,湧上頭的血複歸平靜。

路時可沒什麽奴不奴仆的概念,趁着有大領導出馬撐腰,一頓瘋狂輸出。

以往令人畏懼的反派,此刻牢靠得像座大山!

小說世界裏,除了主角,還有誰能比大反派更牛?

栾宸的視線不由自主落到少年臉上。

瞳仁發亮,臉頰下方兩個得意的小梨渦生氣勃勃。

像仗着主人對外人耀武揚威汪汪叫的小狗,意氣昂揚的,一點不知道什麽叫怕。

邱與仁還想找補點什麽,栾宸垂下眼眸沉聲道:“還不過來?”

“什麽……”邱與仁茫然。

“好的王爺!”

身後的路時脆生生應道,扶着何來的肩膀一瘸一拐走過來。路過跪着的邱與仁時,還好心落下一句:“王爺是在跟我說話。”

邱與仁:“……”

栾宸不欲再和邱與仁多話,待路時與何來在身後站定,淡聲道:“邱大人,還有什麽不清楚的,改日盡管來本王府上問。”

“對了,荼靡春的案子可辦清楚了,莫再讓人蒙冤受屈。”

邱與仁只能咬牙道:“……是,下官遵命。”

七王府一行人前腳剛一離開,刑監司便迅速驅散了圍觀人群,不再是之前那副“歡迎大家觀看”的大方模樣。

邱與仁面色陰冷地看着他們的背影,招手喚來自己的副手,附耳低語了幾句。

-

路時被何來攙扶着,步履蹒跚地跟在前方的栾宸身後。

韓揚不遠不近綴在栾宸旁側,時不時回頭看他們一眼,像某種訓練有素的人類好朋友。

可能是剛才情緒太激動,沒注意又在哪裏踩重了兩腳,現在路時扭傷的地方每走一步都像有錐子在鑽,痛得他不住嘶嘶抽氣,生理淚水都要下來了。

他本來還想着過來跟王爺道聲謝,然後趕緊去找個郎中看看,哪知王爺一聲不吭,好像根本沒有要放他走的意思。

……這就算了。

偏偏這兩人牛高馬大,腿比圓規腳還長,根本意識不到自己的步伐邁得有多大!

路時在後面追得實在辛苦,終于忍不住了,開口叫道:“王爺……”

栾宸停下腳步。

路時剛要如釋重負,擡頭一看,發現七王爺的面前停着一輛寬大的豪華馬車。

路時瞳孔劇震:不會還要他跟着馬車跑回王府吧?!

栾宸一回頭,就看見少年眼淚汪汪地望着他,濕漉漉的睫毛搭在泛紅的眼尾上,眼中盡是委屈的控訴之意,活像是被誰欺負了一樣。

栾宸:“……?”

“王爺,我……小的腳好痛,說不定剛才把骨頭摔斷了,真是一點都走不了了。要不您先回去吧,小的得先去找個大夫看病。”路時生怕他發瘋,趕緊先發制人,一臉誠懇的“老板你有點良心”。

栾宸這才注意到他那不太正常的站姿。

他沉默半晌,緩緩吐出兩個字,“上車。”

韓揚以為自己聽錯了:“主子——!”

“或者你背他回去。”栾宸面無表情地轉頭看他。

韓揚:“……”

不等韓侍衛想清楚自己要不要替主子的車承擔這一功能,路時搶先道:“不用麻煩韓大哥了!我就坐車好了,謝謝王爺!”

開什麽玩笑,他才不要那個黑面煞神背!老板的寶馬香車不香嗎?

韓揚:“??”誰是你大哥??

但他一晃神的工夫已痛失先機,只能眼睜睜看着路時在何來的攙扶下,爬進那輛王爺的專屬座駕裏坐好。

何來退出車廂的時候,路時有點愧疚地探頭過去悄悄對他說:“不好意思啊,王爺的車我也做不了主,只能辛苦你走路……”

耳聰目明的栾宸:“……”

何來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沒敢吱聲,這會兒一聽路時的話更是面露驚恐,連連擺手,不等他把話說完就動作迅速地溜走了。

車夫一揮鞭子,馬車跑動起來。

路時坐在七王爺對面的矮凳上,兩只手規規矩矩放在膝蓋上,形容乖巧,實際眼睛止不住到處偷瞄。

車廂裏的空間十分寬敞,榻上裝飾着錦緞的褥墊,還有一張精致的楠木小幾,上面放着茶水瓜果。

大概是之前點過薰香,車裏還泛着一股淡淡的冷冽的木頭香味。

路時說不上來那是什麽味道,只覺得和自己以前喜歡的一款香水相似,一時有些恍惚。

“為什麽去小倌樓?”栾宸低沉帶點磁性的嗓音響起。

路時一個激靈回神,擡眼看過去。

七王爺姿态放松地坐在車榻上,适才面對邱與仁時那股橫掃一切的威壓已經收斂了很多,但仍帶着一種上位者與生俱來的尊貴。

不過路時現在不太怕他了。

主要是他感覺對方作為老板人還挺不錯的,願意千裏迢迢來撈自己。

他清了清嗓子,把今晚的事從頭原原本本交代了一遍,末了還頗埋怨地嘟囔道:“結果一口酒都沒喝上……”

說完正巧對上栾宸冷漠的目光,路時連忙多加了一句:“本想着如果好喝,也給王爺帶點回來!”

栾宸并不接這話,摩挲着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漫不經心地問:“那你是斷袖嗎?”

路時心裏很大聲地咯噔了一下。

“當然不是,”他馬上露出純良的笑容,“怎麽可能呢?我最喜歡漂亮的姐姐了!”

栾宸點點頭,似乎沒有要懷疑他的意思。

路時暗暗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的汗。

路時是個gay。

從他懂事以來就是。渾然天成的gay。

雖然他從不進類似小倌樓這種地方,也并不為自己的性取向感到羞愧,但這個世界顯然容不下同性戀的存在。

為了盡快完成任務脫離世界,他當然不會暴露愛好自找麻煩。

反正他也不可能在這個地方談戀愛,表面上喜歡男的女的都無所謂。

一轉眼,馬車就停在了王府門前。

栾宸先下了車。路時知道這會兒沒有何來在車下等着,他只能靠自己,于是便挪動屁股從小板凳上蹭到車門邊坐好,然後伸出完好的那只腳,試探着往下踮了踮,覺得差不多就往下跳。

但他錯估了車廂到地面的高度,又在車轱辘上絆了一下,一個沒站穩往前撲出去,眼看又要摔個狗吃屎——

一條衣袖上盤着金線蟒紋的胳膊伸過來,在他胸口攔了一下。

路時心有餘悸地抓住那條胳膊站穩,起身朝身邊的七王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謝謝王爺。”

栾宸看他神色,當真只有無比純粹的感謝,沒有一丁點身為下人的受寵若驚,收回手随意地“嗯”了一聲。

路時撓撓頭,想起今晚這一番折騰,突然叫住要離開的栾宸:“王爺,今晚謝謝你救了我們。要不我……小的請你吃個宵夜吧?”

栾宸動作一頓,揚起眉毛:“請?”

“你的月錢是本王付的,食材是花王府的銀子買的,”栾宸看他,“你怎麽請?”

路時聽到第二句,肚子裏嘀咕了句“那可不一定”,而後厚着臉皮笑道:“這不是都下班……收工了嘛。是小的主動想給您做的,不是您吩咐的,怎麽不算?”

栾宸沉吟片刻,問:“你準備做什麽?”

路時亮晶晶的眼珠子轉了一圈,神秘地笑了——

“舒芙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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