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第64章
七王爺的車隊停在官道邊的樹林裏休息。
韓揚去溪邊飲了馬,剛牽着馬出來,便看見他家王爺一個人走到馬車前。
韓揚連忙迎上去,一面左右張望:“主子,怎麽就您一個人?路時他不願意跟您回來?不能夠啊!主子您就沒告訴他,您為了帶他上路可是煞費苦心,還特意改了行程,花了這麽長時間準備……”
栾宸撩起眼皮,乜了他一眼。
韓揚莫名打了個寒顫,才想起這些本該是秘密,正懊惱地預備給自己兩個嘴巴子。
就聽栾宸淡聲道:“來了,在後面。”
後面?
韓揚沒見到人,疑惑地走過去一聽,最後一輛裝着物資的馬車上,傳出路時的聲音。
他張大嘴巴:“小路跑後面去幹什麽?往常不都跟着爺坐一起的?”
這是……跟王爺鬧別扭了?
然而反觀他們王爺面色,又似乎并無不虞,也沒有強求的意思,只吩咐道:“韓鋒,你留在後方守着。”
神出鬼沒的白影落下,朝栾宸躬身行禮,随後無聲無息消失在馬車後。
“啓程,”栾宸收回視線上車。
韓揚:“是!”
隊尾的馬車上裝滿了物資,原本除了車夫,只坐了這次随行的小厮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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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阿平正忙着挪東西,向王府人盡皆知的寵兒示好。
“小路師傅,你坐這兒,這兒最寬敞,還有個窗戶縫兒能透氣,”他硬拉着路時坐下,又替他把包袱放好。
路時再三推讓不過,只好坐下,“阿平哥,你喚我小路就行。”
阿平撓撓頭,露出一個樸實的笑容,眼角堆起幾條褶子:“我今年十九,比小路師傅還小一些。我聽何來說,你今年二十二了吧?不過小路師傅臉長得嫩氣,看着是比我小不少。我娘說我才十歲的時候,就有媒婆要上門說親呢!”
“……”路時看着那張過分成熟的臉盤,連忙尴尬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那你叫我小路哥就行。”
阿平應了,又說:“小路哥,聽說平日裏你跟着王爺的時候多,肯定很曉得王爺喜好吧?我這還是第一回跟着王爺出門伺候,若是有什麽做不對的地方,麻煩你多提點提點我。”
路時謙虛了幾句,好奇道:“你沒跟王爺出來過?那以前都是誰跟着王爺呢?”
阿平說:“沒誰。聽錢管家說王爺不愛有人伺候,身邊除了韓大人,出門是極少帶下人的,這回帶我算是破例了。”
路時心不在焉地哦了一聲,思緒卻早飄到別的地方去。奈何才和新同事見面,不好怠慢,只能強打精神和阿平閑聊了幾句。
阿平為人機靈,看出路時沒什麽說話的興趣,說了一會兒便自覺坐到一邊去假寐了。
路時終于松了口氣,靠在窗棂邊,在馬車的颠簸中兀自發起呆來。
“你剛才是不是說什麽了?”他突然想起來,問系統2583。
栾宸回府邀請他的時候,系統似乎同時在他腦海中說了一句什麽,奈何他當時心緒如麻,什麽都沒聽進去。
2583的機械音聽起來有些有氣無力,像是電量不足,“沒什麽重要的事,宿主。”
它本想勸說宿主不要答應七王爺,就留在王府專心做任務。畢竟哪怕抱着金大腿,北行剿匪這種事,一聽也是對任務有百害而無一益的……
但宿主果然充耳不聞,一意孤行。
如今木已成舟,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2583想了想,又憂心忡忡地問:“宿主,你該不會喜歡上七王爺了吧?”
前輩系統曾說過,人類如果失去理智,必定是無用的感情占領了大腦的高地。
路時的腦神經一顫,立刻反駁道:“沒有!怎麽可能!!”
2583:“……宿主,請不要在腦中尖叫。”
路時讪讪,壓低了音量為自己辯護:“我、我怎麽可能喜歡他呢?雖然我本來就是個gay,雖然他人長得帥對我又好,雖然……”
2583:“……”
路時:“但我不是因為喜歡才答應他的。他是我在這個世界裏唯一的伯樂,又為我做了那麽多事。現在他需要我,就算是為了報答他,我也應該為他做點什麽。”
系統2583本統其實對七王爺的“需要”二字持保留意見,但它也并不那麽了解人類的感情,沒有對此提出異議。
它只是提醒路時:“宿主可要想好了,這一去,必然會耽誤我們任務進度。”
別的不說,沒有了韶光樓做基地,要想完成一千的食客好評,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路時點頭:“沒事,我已經想好了,大不了也就是再耽誤一年半載。我……反正來都來了,就當是穿越過來旅游的呗。”
2583思索了一會兒,問:“宿主,你是不是不想回你的世界了?”
比起剛來那段時間,它明顯感覺宿主現在對完成任務的迫切感少了許多。
路時倏然屏聲斂息。
片刻後,他微微扯了下嘴角,笑道:“怎麽可能?我留在這裏幹什麽?”
“當然是要回去的。”
所以栾宸說那些話,不可能有別的意思。
他或許只是身居高位,習慣了照顧、庇護下面的人。
又或許,他只是習慣了對人表達時,用這種……這種可能會引起誤會的話語。
何況大衍不比現世那樣開放。在他的世界中,相同的性別只要相愛就可以結婚,但在大衍卻是重罪。栾宸身為王爺,又有重任在身,所受的轄制更勝常人,更不會犯這種錯誤。
所以不可能的。
路時暗暗告誡自己,千萬不能為了一時的溫情小意,沉溺其中。
他身而為gay的原則之一,就是絕不沾惹麻煩的直男——給別人添麻煩,或是給自己添麻煩。
還是當普通、友好的上下級好了。
路時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終于累了,在馬車的搖晃中渾渾睡了過去。
這一覺沒睡多久,但睡得極不安穩。
這輛馬車本就是給下人們坐的,簡陋狹窄不說,還裝了大半車的東西,跟栾宸的豪華專車相比,簡直天差地別。
別說有什麽小幾軟墊花生瓜子了,車上到處都是支出來的木頭角,硬梆梆的,硌得人渾身骨頭疼。
路時在窗邊縮手縮腳歪了一兩個時辰,等到下車時腰酸那個背痛,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最慘的是,他還睡落枕了!
只要一扭頭,頸椎處就竄起一股尖銳的痛感,差點沒把他眼淚逼出來。
韓揚在身後叫他,他只能梗着脖子,僵硬地連人帶頭轉過去:“韓大哥。”
韓揚走過來,看他一臉菜色地捏脖子揉腰捶腿,壓低了嗓音奇怪地問:“你怎麽回事?之前不都跟王爺坐一起嗎?今天怎麽跑後面去了?那車不舒服吧?”
他本想說王爺還特地在車上給你準備了糕點茶水,連伺候的人都帶好了,但想想臨行前王爺那記眼神,又把話咽了回去。
路時正想開口,栾宸從他們身邊目不斜視地經過。
路時馬上朗聲道:“怎麽會!那車可舒服了,挺寬敞的!你看我一點事都沒有……啊!”
韓揚:“……”
路時抻着不小心閃到的腰,眼淚汪汪地嘴硬:“沒……沒事,真沒事,剛才岔氣了……”
韓揚拍拍他的肩膀,同情地說:“沒事就好,你堅持一下,後面起碼還要趕大半個月的路呢。
路時:“……”
沒關系,反正他到那時候,應該就癱瘓了。
韓揚一點沒看出他臉上的視死如歸,招呼他:“今天天色已晚,就先在這驿站歇息。不過驿站裏下人們的住處條件可不好,你是跟阿平住還是……”
路時咬牙:“我是下人,自然跟阿平住一起。”
韓揚:“可你之前在行宮不是……”
路時堅決打斷他:“跟阿平住。”
韓揚于是不再勉強,只是叮囑道:“這趟路上主子需隐匿身份,若有事禀報,喚做少爺便好。等會兒你們自己去樓下吃飯,就不必像在府中時等着伺候了。”
說罷招手叫人來帶他們去安頓。
路時和阿平拎着包袱,跟着驿站的人來到休息的房間。
路時傻眼了。
一個大通鋪上,二十幾個擠擠挨挨的鋪位,至少一半以上都睡着人。
餘下沒有人的,也大都放着包袱,顯然有主了。
房間裏沒有窗戶,只有屋頂上的木板翕了條縫,通風極差,彌漫着一股說不出的酸臭味道。
鋪上的被褥看上去幾年沒洗過,都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像條凍硬了的面包直挺挺梗着。
阿平倒是不覺得有什麽,張羅着要替路時鋪床,路時苦着臉趕緊上前幫忙。
到了吃飯時,他更郁悶了。
桌上兩只缺了口的破碗裏裝着分辨不出內容的菜,還有一大盆稀粥,燈花兒下的蚊蠅夜蟲子瘋了一樣往裏撲,大有要以身投粥,給他們加點肉菜的意思。
路時勉強喝了兩口粥,發現居然比自己熬的還要難吃,頓時一點胃口也沒有了。
到了夜裏睡覺時,房間裏的呼嚕聲此起彼伏,打得就像一整個家族的妖精都在渡雷劫似的。
路時輾轉反側,瞪大眼睛盯着縫隙裏漏下來的森冷月光,幹巴巴地想:
原來下人的日子,有這麽難過。
正傷感着,房間的門忽然不聲不響被人推開。
一個眼熟的白影子飄了進來,立在路時的床頭。
路時:“……”
他忽地坐起身,小聲地咬牙切齒:“韓二哥,你裝鬼呢!”
戴着面具的韓鋒漠然:“走。”
路時:“去哪?我不去……哎哎!你幹嘛!”
韓鋒一手拎起他的領子,不由分說把人往床下拖:“不去也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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