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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早春的風卷起大漠的冷沙,吹散了最後一縷殘雪。
沒多少實際溫度的慘白日頭挂在湛藍如洗的天空中,冷冷地映照着幹戈滿目的戰場遺跡。
半埋在沙中的狼藉,大都是北幽軍留下的。
而嚴林度麾下的風策軍軍營裏,卻是另一番喜氣洋洋的景象。
風策軍原是北疆大軍中一柄一往無前的尖刀。
幾年前因七王爺栾宸被迫卸了兵權,他們在都尉嚴林度的帶領下蟄伏起來,韬光養晦。日常除了暗中護着邊疆百姓,已經許久都沒正經打過仗了。
最近跟北幽這幾場勝仗打得酣暢淋漓,人人都熱血沸騰,士氣高漲。
不過他們現在這樣歡騰,倒不是因為又打贏了。
而是因為——
“彪子,你也這麽早去打飯啊?”
“這還叫早?你看看,楊老大這帳篷前都排多少人了!”
“今天是小路公子掌勺,就你倆這速度,排到最後恐怕就剩兩口殘羹剩飯咯!”
“那也不一定,關鍵還得看小路公子今天的發揮。賭不賭?”
“……賭啊!”
說話的幾人擠進長長的隊伍,興致勃勃掏出銅板湊到一起。
“我出三十文,賭今兒的午飯好吃。若是有肉的話,再加二十文!”
“那我賭不好吃。”
“好吃!”
“跟一個,不好吃!”
“噓……小點聲!不好吃。”
沒錯,只要是路時掌勺的日子,軍營的夥房前總是人頭攢動。
到時間就積極踴躍過來吃飯的人,比楊老大下廚時多得多。
起先士兵們只是看熱鬧,都想看看能被鐵血殺神親自帶進軍營裏供着哄着的王爺義弟,到底是個什麽神仙模樣。
萬萬沒想到,王爺這位義弟年紀輕輕,長得像塊軟糯粘牙的小糖糕,看着就怪讨喜了,居然還真會做飯!
就是這做飯的水平……頗有點神出鬼沒,飄忽不定。
做出來的東西有時候好吃到叫人想吞掉舌頭,有時候又和他們平時啃那些幹糧米糊沒什麽兩樣,着實令人難以下咽。
于是他們養成了開飯前先開賭的習慣。
賭的就是今天的小路公子,會不會失手。
這可是軍紀嚴明的風策軍中唯一被默許的賭博,多有意思!
當然,被當成賭局的路時本人好像并不覺得有意思。如果被他發現,就會被強迫下注——只準賭他的飯好吃。
所以大家都悄咪咪地躲着他賭。
彪子今天運氣不佳,他本來賭的是“好吃”,結果到手一看,發現只有一個碩大的烤土豆和兩個外皮焦黃的餅。這玩意兒根本做不出個花來,就算不出錯,還能好吃到哪兒去?
他唉聲嘆氣端着飯盆出來,卻被剛才下注“不好吃”的葉二拍了一巴掌:“你小子可以啊!贏了那麽多,開心壞了吧?你是不是去火頭軍那兒走後門了?猜這麽準!”
彪子瞪大眼睛,“啊?”
他趕緊抓起那餅咬了一大口。
餅皮被油煎得酥脆焦香,在牙齒間發出簌簌的脆響,裏面的白面心子喧軟不說,竟然還裹了芝麻紅糖。紅糖被溫度熬成了黏稠的糖漿,濃郁香甜,把整個餅心兒都浸透了,一咬就滿嘴亂竄。
彪子狼吞虎咽塞完一個紅糖鍋盔,又迫不及待抓起土豆咬了一口。
媽呀!不是平平無奇的土豆!
這土豆中間被橫着剖了一刀,夾了許多奇奇怪怪的香料,顏色也紅紅的。一口下去,粉糯鹹香的口感頓時充斥整個口腔,還有一種特別的感覺,有點疼又有點爽。
彪子用力嚼了幾下,發誓自己還吃到了肉沫……
“好吃嗎?”身後一個聲音問道。
“好吃好吃!太好吃了!”彪子嘴都快兜不住了,下意識答完,才突然覺得這清亮的聲音有點耳熟。
轉頭一看,生得白淨好看的小路公子正抱臂站在自己面前,觑着眼問:“那你這回賭贏了嗎?”
彪子呆呆的,“贏、贏了。”
路時點頭:“唔,算你識貨。那還不謝謝我?”不枉他特地斥巨資,兌換了某婆辣椒面。
彪子的臉莫名其妙地紅了,結結巴巴說:“謝謝……那我贏的分、分你點?”
周圍人發出哄然大笑。
“你當小路公子稀罕你那點銅板啊!”
“你不想要給我啊!我剛輸了彪子!”
還有人起哄:“彪子,你臉紅個啥勁兒!你跟姑娘說話臉紅,怎麽跟小路公子說話也臉紅!”
路時本來是鬧着玩,見那名叫彪子的士兵當真羞得滿臉通紅,連忙擺手:“不用不用,跟你開個玩笑,你們慢慢吃啊!”
說完逃也似地溜走了。
避開了人群,路時愉快地聽着系統播報好評的一連串叮叮當當。
忽然就被人捏住了後頸。
“逗了我的兵,就這麽跑了?”頭頂傳來栾宸不滿的聲音。
路時縮了一下腦袋,眼中浮出驚喜的光:“王爺,你回來啦!”
他轉過身,看到那雙銘心刻骨的黑沉鳳眼,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路時有整整兩天半沒見過栾宸了。
這人最近不知道在忙什麽,明明親自上戰場的時候不多,但仍會時不時從軍營中消失。有時候是半天,有時候是好幾天。
他不在的時候,嚴林度就會在軍中坐鎮軍,韓鋒也會堂而皇之地出現在路時身邊——軍中很安全,主要是為了防止他自己亂跑。
雖然很有安全感,每天過得也很充實……
但路時還是有一點點,想念栾宸。
栾宸沒有接他的話,而是就這麽維持着姿勢,手掌覆蓋了少年的整片後脖頸,将他按向自己的方向。
“我不在,你跟他們也相處得很開心啊。”
男人極具侵略性的氣息籠罩着路時,他耳膜中的血液加速流動,帶起咚咚的敲擊聲。
“……沒有很開心,”路時小聲說,“擔心你。”
栾宸的胸腔發出一聲類似笑聲的震動。
路時頸後的大手帶着溫度,上下摩挲了兩下。
“嗯,我回來了。”
路時偷偷跑回夥房摸了兩個鍋盔和兩個土豆,再往土豆裏額外多加了兩勺辣椒面,帶回來塞到栾宸手中。
栾宸坐在軍帳裏,一邊面不改色地吃着爆辣版土豆漢堡,一邊看着路時。
就跟看他下飯似的。
路時被這種灼熱的視線盯得不自在起來,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還順利嗎?”
“什麽?”栾宸心不在焉。
“……當然是和北幽的戰事!”路時想拍桌子。
“唔,馬上就要結束了。”栾宸淡淡道。
這話從七王爺嘴裏說出來,有一種一切盡在股掌之間的絕對強勢和傲氣,讓人根本生不出一絲懷疑。
路時安心了些,但又沒有完全安心。
打贏了北幽,意味着他們即将南下,重回王城。
他們還有一筆賬要跟皇帝清算,而捷報頻頻傳回王城,皇帝想必也會知道,栾宸如今依然對北疆的舊部有着實際上的控制權。
他會怎麽對待栾宸?
栾宸還打算要篡位嗎?什麽時候反呢?
風策軍就算再厲害,人數也不足一萬,應該是打不過皇帝的……可惜這種事他也沒法直接問。
“怎麽了?看起來心事這麽重,”栾宸疑惑地問。
路時勉強笑笑:“沒有啊,我就是在想王城……太久沒回去,還怪想的,也不知道府裏的大夥兒過得好不好。”
栾宸起身,“這幾日在營裏悶着了?我去換身衣服,帶你出去玩。”
路時的眼睛噌地亮了:“真的?去哪都行??”
“你想去哪?北幽王的王宮?”栾宸點頭,“也行。”
路時:“……太嚣張了吧?帶我去沙漠裏轉一圈就行了。”
栾宸應了:“你去挑匹喜歡的馬,叫人上了鞍子,我帶你。”
路時樂呵呵地出了軍帳,輕車熟路去找軍裏的養馬校官。
在軍營這段時間,他無聊的時候也會去騎騎馬,雖然這裏絕大多數都是性子暴烈的戰馬,但其中有一匹白毛的跟他特別投契,溫順得像家裏那只二哈。
養馬官不在,路時自己鑽進馬廄,正東張西望地找那匹白馬,視線的餘光忽然掃到不遠處走過來的兩名士兵。
兩人都穿着風策軍的軍服,隔得太遠看不清臉,但就是這麽一瞥,路時總覺得哪裏有點維和。
他索性轉過身,本想等那兩人靠近之後攀談幾句,看看那奇怪的感覺到底是因為什麽。
然而随着兩人的身影越來越近,路時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的來源——
其中一人身上的軍服短了,手腕從袖子裏至少露出來三四厘米。另一人的軍服則小了,居然被他的肚腩頂了起來,撐得連褶皺都幾乎沒有了。
而且兩人的衣裳均有沒穿好的地方,不是褲腿沒塞進靴子,就是铠甲沒系上。
在紀律森嚴的風策軍,這樣的衣衫不整是要軍法伺候的。
誰這麽大膽?
路時腦中剛轉過這個念頭,胖得長出肚腩那人擡頭看見他,突發一聲喊:“七王爺的小相好!抓住他!”
路時還來不及看清那人是誰,下一刻,另外那人突然暴起,轉眼間便瞬移至路時面前。
路時瞳仁劇烈收縮。
刺過來的劍被另一把刀及時攔下,铮然作響。
一直隐在暗處的韓鋒提刀上前,和那假兵纏鬥起來。
路時扭頭就跑,一邊大喊道:“敵襲!有敵襲!快來人……呃!”
那胖子不知什麽時候居然搶先摸到了他身邊,一手從身後箍住了他的脖子:“閉嘴!跟我走,否則掐死你!”
路時聽到他的聲音,悚然一驚——是秦興!這孫子怎麽還沒被抓住!
這時風策軍的人已經紛紛沖過來,将他們圍了起來。
秦興挾持着他,聲嘶力竭在他耳邊道:“讓他們退後,給老子讓條路,聽見沒?不然我現在就殺了你!”
路時乖巧如鹌鹑:“好好好,大哥你冷靜,退後,你們都退後。”
士兵們虎視眈眈,卻當真依言向後退出一條通道。
這可是王爺寵愛的義弟,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怎麽辦?
衆人正在焦急,路時溫順地對秦興道:“大哥,你稍微松一點點行不行,我有點喘不過氣了……你要是勒死了我,拿什麽去威脅王爺?你放心,我弱得很,動不了。”
秦興眼見士兵們被驚動,正焦躁不安,聞言覺得似乎有點道理,手臂下意識松了一寸。
說時遲那時快,路時突然擡手,往秦興臉上一揚。
“——啊啊啊啊啊我的眼睛……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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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