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第100章

栾宸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還沒等他上前搶人,秦興先神智不清地松開了路時,把臉埋進自己的手心裏。

緊接着,那具肥碩的身體搖晃了兩下,抽搐着砸到地上,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很快便沒了聲息。

栾宸顧不上理會秦興的異狀,大踏步沖到路時面前,抓住他的肩膀,從頭到腳仔細察看了一番。

“小時,你沒事吧?!”

路時一只手捂着脖子劇烈咳嗽了幾聲,眼睛裏含着水汽,眼尾殘留着因為短暫窒息而導致的紅意。

他其實腦瓜子還嗡嗡嗡的,但栾宸的表情看起來好像快碎掉了,手也握得他骨頭發痛,趕緊清了清嗓子安慰道:“沒、沒有,我沒受傷——”

不等他說完,栾宸一把将他緊緊抱進懷裏,寬大的手掌護在他的脖子後面,聲音微微發抖:“沒事了……沒事了……”

路時心裏一軟,偏着腦袋蹭了蹭男人的頸窩,兩手擡起來回抱住他,輕輕拍了拍。

“嗯,我沒事,別擔心。”

說話的同時,路時探出右腳,偷偷把地上的什麽東西往身後撥了撥。

抱了一會兒,栾宸總算緩過勁來。

他才松開路時,瞥了一眼路時身後,冷靜地說:“在藏什麽?”

路時猛地一滞:“……”

他急急地攔住蹲下/身想要去翻看的栾宸,壓低聲音說:“別瞎碰!你不要命啦!”

“嗯?”栾宸剛挑了挑眉,身後響起嚴林度有些讷讷的聲音。

“呃……王爺,打擾了,這兩人怎麽處置?”

韓鋒方才抓住的另外一人,是莫那兀麾下的一名武官,他和秦興殺了兩名養馬的士兵,這才潛入風策軍軍營,意圖尋機燒了大衍軍中的糧草或馬匹,扭轉北幽軍如今的頹勢。

秦興當初從翻海門逃脫,原來是投奔了北幽。

兩人現在都被捆了起來,已經被按捺不住的風策軍将士們狠揍了一頓。

但七王爺一直和他的“義弟”……難舍難分,上級不發話,嚴林度當下屬的也不敢擅作主張。

栾宸牽起路時的手将他擋在自己身後,轉頭掃了一眼,冷冷道:“姓秦的拔了舌頭,砍了手,丢進馬圈裏。莫那兀的人先關起來,好好審一審。”

嚴林度領了命卻沒走,欲言又止:“王爺,可是那秦狗人都不清醒了,這會子收拾他,豈不是便宜他了。”

“不清醒?”栾宸疑道。

嚴林度招手叫人把秦興擡過來。

栾宸低頭看過去。

秦興那張臉像是被什麽東西燙過一樣,又紅又腫,挂滿了鼻涕和眼淚,眼皮上有些地方甚至起了小水泡,并且遍布他自己抓撓的血痕,看上去既可笑又瘆人。

他回頭乜了一眼路時,路時垂着腦袋,一副乖巧模樣。

栾宸勾了勾嘴角,然後冷着一張臉道:“那就等他醒了再說,拖下去。”

嚴林度一挺胸,高興道:“是!”

他們之前被這狗賊騷擾得夠嗆,還不敢放開手腳打,這回終于落他手裏,他得好好替那些死在秦興手裏的冤魂讨個夠本。

嚴林度帶着士兵們走了,馬場外只剩下栾宸和路時。

男人踢開沙礫,看見少年的腳下不過是一只再普通不過的花瓷小碗。

唯一不普通的是,小碗的底部還殘留着少許紅色汁液,似乎和挂在秦興臉上的那些痕跡是同一種東西。

路時不讓他碰那只碗,找了棵枯樹用沙子埋起來。

“這也是辣椒,”路時解釋道,“不過這是世界上最辣的辣椒。千萬別碰,不然得疼死。”

他怕普通的辣椒不夠一招制敵,所以問系統兌了一點卡羅萊納死神榨的辣椒水。

這可是漂亮國培育出的超級辣椒,比朝天椒還要辣上十多倍,都夠格拿來做驅熊噴霧了,驅個小小的秦興不在話下。

就是潑辣椒水的時候,光是聞到那股刺鼻的氣味路時都快被嗆哭了。

“手沒弄上吧?”栾宸擰着眉頭,把少年十根手指翻來覆去地看。

路時趕緊搖頭:“我很小心的,而且只用了一點點。”

栾宸擡手拂了下路時鬓角的碎發,黑幽幽的眸子中意味深長。

“小時,你好像總是能在這種關鍵時刻,拿出一些聞所未聞的東西。你平時,都把它們放在哪兒了?”

路時猝然一僵。

這麽久以來,栾宸從來沒有對他那些不合常理的東西和怪事提出過任何疑問。

他一直心懷僥幸,以為栾宸只是遲鈍到沒有發現,又或者,發現了也并不在乎。

可栾宸顯然早就對此生疑了。

路時嗫嚅:“我……我……”

要死了!早知道就不省那一點積分,換個好藏的塑料袋好了!不對……就算用塑料袋,也很難解釋他是怎麽藏起這種東西的!

這玩意兒和毒差不多,要怎麽解釋他随身帶毒啊??

路時慌得六神無主。

系統和他有協議,他不能向第三人吐露系統和任務的存在。

先前幾次為了救人,他暴露起來毫不手軟,心想就算栾宸問起來,只要他一口咬定不承認就好了。

偏偏栾宸不問。

現在栾宸問了,他才知道原來他也害怕。

他怕栾宸對他起了疑心。

怕栾宸覺得他是妖怪,或者不懷好意的歹人……

路時像掉進了冰窟窿裏,正渾身發冷,突然被什麽柔軟溫熱的東西碰了碰額頭。

路時呆呆地擡眼,看着栾宸的唇與自己一觸即分。

“這樣很好,也好叫我稍微放心一些,”栾宸摸摸他的頭。

“切記藏好了,莫要叫人發現。”

路時喉頭宛如被一大坨松軟發燙的棉花堵住,堵得他胸口又脹又滿,鼻尖發酸。

他埋着頭,像個犯了錯卻不敢承認的小孩一樣,猛地抱住栾宸。

企圖用無聲的動作表達自己的歉疚……和愛意。

栾宸只愕然了一瞬,馬上反客為主,把軟乎乎的少年摟了個滿懷。

開玩笑,領兵者要善于抓緊時機,路時這樣主動的時候可不多。

……當然,床上除外。

抱夠了,栾宸才慢條斯理地問:“還想出去玩嗎?還是回帳休息?”

路時吸溜了下鼻子,倏地站直身體:“要!”

栾宸牽着他進了馬廄:“你挑的哪匹馬?”

說也奇怪,有栾宸陪着,路時一眼就在馬群中看見了他的漂亮小白馬。

白馬昂着腦袋驕傲地踱步過來,用額頭溫柔地蹭了蹭路時的手,然後對着栾宸不客氣地噴了個響鼻。

栾宸:“……”

栾宸面無表情:“怎麽挑了個中看不中用的。”

這匹母馬嬌氣得要命,有點不順心就會發脾氣。馬也鬼精鬼精的,上戰場時根本不像別的馬那樣勇往直前,只有逃跑時比誰都快。

要不是這馬的品種上佳,身體素質尚可,說不定還能誕下小馬,嚴林度早把它發賣給馬販子了。

可是路時顯然很喜歡,不僅跟白馬親熱地貼貼,還替它梳理鬃毛。

“你不喜歡?反正又不是你騎,你自己去挑你自己的呗,”他無所謂地說。

“……”栾宸沉聲:“你要跟我分開騎馬?”

路時“啊”了一聲,“不是嗎?”

兩個人騎多擠啊,而且他喜歡自己手握缰繩在風中自由馳騁的感覺……

路時還沒幻想完,就聽身後的人冷哼一聲,忽然抓住他的腰,一把将他抱上馬鞍,接着自己也飛身躍起,落坐在他的身後。

胯/下的白馬有點不高興地蹬了下蹄子,被栾宸警告地扯了下缰繩,老實了。

路時感受到後背傳來的溫度,不好意思地挪了挪位置,紅着臉說:“你……”

“別亂動,”栾宸一手将他的腰攬在身前,腳跟輕輕一踢馬肚子。

“駕!”

大漠的風,與其它地方的都不一樣。

它無拘無束,任情恣性,呼嘯着掠過耳畔,發出自由痛快的聲響。

一望無際的黃沙在眼前鋪開,如同一幅蒼涼又不失磅礴的異域畫卷,連綿不絕的沙浪在灰藍色的天空下時起時伏。

身下的白馬宛若一葉扁舟,載着他們在沙海中乘風破浪。

茫茫的天地間什麽都沒有。

除了黃沙。

還有身後人強而有力,無法忽視的心跳聲。

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他們。

好像可以一直這樣跑到天荒地老。

栾宸勒住缰繩,漸漸放慢了速度,最後停了下來。

“看。”

他低下頭,溫熱的氣息掃在路時的耳邊,“夕陽。”

路時擡頭望向前方,只見沙漠與天空交接的地方,懸挂着一輪赤色的渾圓落日。日頭散去了白日裏刺眼的金芒,紅得那樣純粹,熱烈。

像一顆愛着人的,孤零零的心髒。

路時轉過身,怔怔地看着栾宸。

落日暖紅色的餘晖為他英俊的側臉鍍上了一層若隐若現的光暈,有如神祇降世。

“怎麽了?”栾宸低下頭詢問,眼中傾淌着溫柔的愛意。

路時屏住呼吸,良久才沉默地搖搖頭。

他想把這一刻牢牢地記在腦海中。

直到死去那天。

就算他終有一日離開大衍,回到沒有栾宸的世界中終此一生,他也會記得。

他來過這裏。

他愛過一個人。

栾宸沒有注意到路時的異樣,因為他也心事重重。

躊躇了半晌,栾宸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小時,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麽?”路時有些心不在焉。

栾宸斟酌片刻,說:“我還有些事要去辦,帶着你恐怕不方便。我想将你留在嚴林度府上,待我……待我辦完了事,再來接你,行嗎?”

路時沒有反應。

栾宸心中忐忑:“小時?生氣了?”

路時霍然坐直了身體,手指死死地抓住馬鞍,纖瘦的背脊緊緊地繃成了一張弓,“你說什麽?!”

栾宸想過他不會同意,但也沒想到他會有這麽大反應,“小時,不是你想的那樣,是……”

與此同時,路時的腦海中,是一個明顯能聽出沉重感的機械音。

“宿主,七王爺的結局……就是你看到的這樣,系統沒有出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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