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章

第 21 章

這是自倆人同睡以來,阚子意第一次感覺到孤枕難眠。

他沒有主動問,但想也知道,蕭行舟多半直接回了蕭家。

這一夜過得尤為漫長,半夢半醒間,他感覺自己做了很多光怪陸離的夢。

真是夢什麽的都有。

但半夜驚醒,最讓阚子意覺得難過的是,他夢到南遷的候鳥再也飛不回北地了。

因為那裏已經沒有了等他的小熊。

小熊走了。

突然就是一陣心悸,心慌,慌亂中,阚子意朝另邊床鋪摸去。

盡管知道那人不在,但他仍是睡在自己這一邊。

觸感是預想中的冰冷,不,或許比預想中的更加冰冷。

他想,在這種情況下,還不忘給自己遞水的人,卻沒有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

而且,他跟顧雲非兩個,原也沒有什麽。

你說如果倆人之前有什麽,做|愛,接吻,哪怕就是牽過手呢,如果曾有過這些行為,阚子意都不會像現在這麽難過。

為什麽,為,為什麽就不能聽我解釋呢?

是,我是喜歡過他,學生時代的暗戀,大家或多或少都會有吧,那又能證明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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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明我心裏現在還有他嗎?

阚子意一怔。

他問自己,我現在心裏還有他嗎?

心裏立時有個小人冒出來,問,這個‘他’指的是誰?

現在占據你心裏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阚子意半坐起,靠在床頭,怔怔地望着窗外。

望着望着,窗外枝桠忽地一動。

他的心也跟着一顫。

答案已然明晰,那個他——只有蕭行舟。

如果說之前在蕭家陪跪是迫于壓力,迫于形式,但現在,他想為自己争取一回。

天亮,阚子意驅車趕往蕭家。

卻在車輛快駛進主幹道時,被一個人擋在了路上。

是顧雲非。

-

另邊。

蕭家。

林經冬感覺這應該是今年迄今為止自己做過最尴尬的事,不,不是迄今為止,估計今年都不會有比此刻更尴尬的存在了。

他跟孟池絮兩個,一左一右,生生把蕭行舟夾在了沙發中間。

老爺子今天要去香港出差,走得時候,往他們這邊看了眼。

孟池絮一向臉皮厚,緊着跟老爺子打招呼,叫他路上多注意安全雲雲。

知道這玩意多數時間不靠譜,老爺子幹脆無視,目光又在林經冬臉上轉了下。

這倆人來前說什麽,來找蕭行舟商量不久的假期去哪玩?

什麽混賬玩意,盡是些不靠譜的。

老爺子走了,走得莫名其妙,但還是留了個心眼,叫那位女助理,時刻幫他盯着這幾人的動向。

沙發邊。

孟池絮越過夾在中間的蕭行舟,用手挨了挨林經冬。

林經冬大腿讓她摸了下,登時一個激靈,人差點跳起來。

孟池絮:“……”

孟姐閑閑地看着這貨,“老林,不是我口味怪,是你這樣的,真不是我的菜。”

完了,林經冬更窘迫了。

蕭行舟有點想笑,但還是忍住了。

他知道這倆人的來意,不就是來當說客的嘛。

且聽他們都能說出什麽花來。

孟池絮見那位女助理去書房處理工作了,用肩膀碰了碰蕭行舟,“诶,還生氣呢?”

蕭行舟裝得一臉無事發生的樣,反問,“為什麽要生氣?生什麽氣?”

孟池絮:“……”

孟池絮現在看他,越來越覺得林經冬之前的調查超級不靠譜,這人是個癫的嗎?

明明像個大尾巴狼。

還跟我擱這裝呢,昨晚什麽樣,林經冬可是一五一十把前因後果全跟她說了。

哎呀,不就是前任嗎,孟姐想,這年頭,誰還沒個前任了。

莫說別人,就說她自己吧,這前任累計到現在,估計雙手雙腳都不夠數的。

感情嘛,就是那麽回事,好了掰,掰了又好的。

跟這個糾纏,跟那個黏糊的,來來回回不就這點事麽,她挨了挨蕭行舟胳膊,道:“兄弟,真不至于,莫說子意跟那男的沒有什麽,就是有點什麽,比如拉個小手啊,親個小嘴啊,要麽就……嗯,搞搞午夜運動啊,這都不是事。”

“你聽姐的,現在是你倆過日子,別把這些事這麽放在心上,這日子就還能和和美美地過下去。”

蕭行舟:“……”

你确定你真是來當說客的?

林經冬:“……”

孟姐,你是我姐,是我親姐,這沒有的事,讓你這麽一說,反而有種實錘的感覺。

林經冬決定既然拿了老板的錢,還是要幫老板分憂,他道:“孟姐假設的,都特別對。”

“但是阚總跟那位顧先生間,真的什麽都沒有。”林經冬想既然剛才孟池絮已經把那麽露骨的事都假設到了,那他提一下昨天那個擁抱,應該也還OK?

他斟酌道:“昨天您見到的那個擁抱,真的是個意外。”

林經冬不擅長撒謊,蕭行舟看出來了,他在說這話時,抵在褲縫邊的手都隐隐在抖。

但他确實不是在意昨天見到的那幕。

再說了,就像孟池絮說的,哪怕倆人之前曾做過什麽更過分的事,扪心自問,雖然不得勁吧,但他也是不在乎的。

因為沒有立場。

那時他們互不認識,阚子意喜歡誰,跟誰好,都是他的自由。

倆人婚姻關系存續期間,雖然提前聲明了,不幹涉對方的私生活,但阚子意從沒做過對不起他的事,這點蕭行舟很清楚。

再說了,一個擁抱而已,按有些國家的習俗,見面不光擁抱,還得吻面呢。

要真是因為這些吃飛醋,那他這個醋壇子還不得三天就爆炸了。

他只是,只是……

诶,想來,應該是對自己的不自信吧。

但這話,蕭行舟沒臉說出來,尤其是當着這兩位大仙的面。

兩位大仙來前已經商量好了,一來呢,把昨晚那個不清不楚的擁抱一定要解釋清楚;二來呢,也是最關鍵的,一定得為他們的小阚總争取點同情分。

“弟妹啊——”

孟池絮一句話差點讓蕭行舟一口水噴出來。

他大驚小怪地咳了好幾聲才平複下來。

換來孟池絮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弟妹?”

蕭行舟:“……”

姐,有事咱可以直接說事。

“你是不知道,”見蕭行舟讓自己整得臉紅脖子粗,孟池絮滿意了,認為自己已然占據了主場,她道:“昨兒那個什麽海來着,可是讓我們小子意煞費苦心啊!”

林經冬從旁牙酸地提醒道:“熒光海。”

“對!”孟池絮一拍大腿。

由于拍的是蕭行舟的大腿,某人現在不光臉紅脖子粗了,還兼帶被迫表演起了龇牙咧嘴。

“就那湖,”孟池絮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現在還嘩嘩閃着光呢,我跟你說,老漂亮了,你是沒見,哪怕是白天,都波光粼粼的,可美可美了,你昨兒走得早沒看上,實在太可惜了。”

林經冬:“……”

林經冬簡直沒耳聽。

孟池絮不知道具體情況,畢竟她又沒操辦過這些事,頂多就是來前聽自己提了那麽幾句。

但林經冬知道啊,他可是實實在在地跟着阚子意忙前忙後了好一陣兒。

所以他很清楚,那湖事與願違得很。

這玩意吧,說起來其實算是個不好的現象,誰家好海水裏長這玩意啊,那都是富營養化的産物,說白了,‘熒光海’不過是受污染的海,就是名字起的好聽罷了。

不過林經冬查過資料,他清楚,實物看起來确實是漂亮,怪不得他調查時發現蕭行舟小的時候特別喜歡這東西,好像還自己做過,就是不知道後來做成功沒有,這點他沒有查到。

但他自己是沒做成功的。

一來時間太短,二來,他又不是學這個專業的,你讓他從頭開始養菌,簡直比讓自己上梁山還費勁。

所以,林經冬想了個折中的招,既然養不成,反正都是為了營造出一種氛圍,那不如換種材料好了。

賣他材料那老板林經冬今年絕對要畫個小圈圈詛咒他犯水逆。

發光顆粒看着挺好,實驗起來效果也還不錯,很有種人造熒光海的氛圍。

可惜,毀就毀在好景不長。

昨晚那片湖是個什麽情況,貓在一裏外的林經冬看得真真的。

見自家老板獨自神傷,林經冬也沒敢過去打擾他。

只是看時間實在太晚,才把阚子意送回了家。

他昨晚不知道蕭行舟也在,所以孟姐這麽說時,雖然心裏知道不符合實際情況,但他少見的,沒有耿直反駁。

“阚總一直有個心願,”林經冬斟酌道:“希望幫您實現小時候的這個夢想。”

這話說的很直白,意思是,我們之前調查過,也了解了情況,現在又專門為了你做這些事情,目的只有一個。

不算讨好吧,就是單純希望你開心。

尤其是在過生日這麽重要的時刻。

蕭行舟知道,正因為知道,心裏似乎更加不得勁起來。

他總覺得即使沒有顧雲非的存在,他跟阚子意間也存在着一條忽明忽暗的線。

看似緊密,實則只要這根線一斷,倆人間就會形同陌路。

他忽然間明白了,為何那麽多商業聯姻的案例無一到最終不是以慘淡收場。

好像正因為有了這根線,大家可以随心所欲,但又正因為有了這根線,讓很多潛藏的心緒得不到舒展。

也是,還沒戀愛呢,就進入了婚姻,可不得又從頭來過嘛。

蕭行舟直覺到這會,他跟阚子意倆人的心意應該是相通了。

他把這兩位大仙送出了門,并表示自己稍後會回家。

孟池絮十分滿意地走了,認為自己當說客簡直是阚子意幾輩子修來的福。

反觀林經冬就沒她那麽自信了,但他還是在心裏默默為自家老板祈禱,希望事情可以得到順利解決。

阚子意最終沒去蕭家,他被堵在路上,進退不得,而且,他知道,與其一再避讓,不如直接面對,把所有事情放在臺面上,掰開了揉碎了,說清楚。

-

等阚子意回到家,已是下午,他滿身疲憊,一來是因為昨晚沒休息好,二來是心裏裝着事。

活了二十多年都十分通透的人,心裏無限疲憊地想,愛情這玩意真不是人談的,太特麽折磨狗了。

于是某只蔫頭耷腦,失魂落魄的落水小狗,就在自家後院看到了昨晚夢到好幾次的人。

他在幹嘛。

看得久了,阚子意明白過來。

蕭行舟在擺弄那些花枝。

眼眶忽地就酸了。

肅津一到晚春,天氣總是這樣,剛還晴空萬裏呢,這會天雖亮亮的,卻開始飄起細小雨絲。

忽如春雨來,讓兩顆焦灼的心,都漸漸複歸平靜。

阚子意就這麽靜靜地又看了會兒,他伸手,從置物架旁取出一把直柄雨傘,朝着那人走去。

走近,撐開傘面,罩在了他頭頂。

蕭行舟這會躬着身,正在侍弄花枝上的嫩芽。

感受到罩在自己頭頂的傘,蕭行舟收回手,很自然地想從阚子意手中取過傘柄。

但阚子意沒讓他撐。

他固執地握着傘,撐在兩人頭頂,傘面偏向了蕭行舟那邊。

“我來。”他只是這樣說。

蕭行舟沒再堅持,也不再侍弄花草了,他站直身,倆人并肩,立在微雨中,誰都沒再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阚子意問:“為什麽種這些?”

知道他問的是什麽,蕭行舟回:“之前在家裏見過一張你母親的照片。”

“後來文姨告訴我,這是你母親生前最喜歡的花,”蕭行舟道:“文姨跟我說,你母親生前把滿院的花侍弄的很好,就是可惜了,你沒有看到。”

确實,阚子意母親是在生他時難産去世的。

違心選了保小,給他母親辦完喪事後,他父親就把滿院的垂絲茉莉全部移走了。

阚子意至今不怪他,他知道睹物思人的苦。

也知道父親從小不待見自己,更多原因不是不喜歡自己,而是太愛自己的母親。

都說兒女的生辰是母親的受難日,他不是,不光是受難日,還是忌日。

所以從懂事起,他不再給自己過生日。

高中畢業後,也選擇出國留學,選擇把自己從父親的世界中摘出去,選擇寧願自身孤獨,也希望他父親能走出那段陰霾。

哪怕是他父親再娶,哪怕後續再娶這位給他使這麽多絆子,留下這麽個爛攤子,他也從沒真正怪過他父親。

他只是,只是一直很恨自己。

“文姨說,你的母親很愛你。”蕭行舟聲音太輕,阚子意這會眼眶又開始模糊了,他不自覺靠近了點,想要聽清那人說的每一個字。

蕭行舟注意到,也朝阚子意那邊傾了傾,才把自己的話續上,

“她希望你今後也會遇到一個很愛你的人。”

阚子意知道,他從每頁日記中都讀到過。

但他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是已經遇見了這個人。

他明明很喜歡自己,明明是他親口承認的,明明反複挂在嘴邊,但為什麽……

為什麽就……

阚子意開始有點恨,他恨蕭行舟的謙讓。

誰說愛你不是要抓緊你,而是怕抓疼你。

你不會強硬地把我從他身邊拉過來嗎?

但他又覺得,是自己一直以來的态度,沒有給他這個立場。

蕭行舟的不堅定,何嘗不是怕他的遠離。

“蕭行舟,”阚子意道:“孟池絮找過你了吧。”

他開車回來的路上,接到了孟池絮的電話。

孟姐一頓眉飛色舞地輸出,阚子意不用看,都能幻視到她翹起的嘴角。

既然解釋的話,不需他多言,阚子意直接道:“你看着我。”

蕭行舟無聲吞咽了下,偏過頭。

阚子意一瞬吻了上去。

很輕很輕的一個吻。

一觸即收。

甚至在蕭行舟還沒反應過來時,阚子意已經把傘交到他手中,轉身走了。

他的身影有些不穩,蕭行舟失神地想。

後來才想明白,不是身形不穩,而是跟他一樣,心神不穩。

他們都心動了,心就更加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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