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一個人守着百花釀

第四十七章 一個人守着百花釀

夏靈均和墨清漓很快就見到了剛散學的柳庭之。

柳庭之好像不是刻薄的性子，反而熱絡地請二人與自己共同用午膳。

三人入坐後，柳庭之主動問了兩人的來意。

“不知二位公子來找老夫有何事？”柳夫子也不愚鈍，也看出了兩人不可能是來自己這種小地方求學的。

“我們來請夫子進城喝酒。”墨清漓意味深長地說。

“哦，老夫雖然喜歡酒，但飲酒也要适度，這還沒到老夫喝酒的時候。”柳夫子喝酒定量定時，自制力确實不錯。

“那若是花婆婆釀的酒呢？”墨清漓把玩着手裏的茶杯，漫不經心地抛出了鈎子。

果然，那柳庭之聽到花婆婆的名字愣了一下，随即擺手道：“花婆婆的酒，哪是那麽好喝到的。”

“柳庭之，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觊觎皇室中人！”墨清漓把那個茶杯捏碎了，陶瓷的茶杯在他手中化為粉末，語氣也變得狠厲嚴肅。

柳庭之一個讀書人，還是沒什麽背景的讀書人，哪裏經得起墨清漓的吓。

竟還真的，被墨清漓詐出來了，柳庭之失神，喃喃自語。“皇室？阿蕊她，真是皇室的人？難怪……”

夏靈均看着墨清漓只是幾句話就擊潰了柳庭之的防線，一臉崇拜，他的清漓好厲害。

墨清漓看了夏靈均一眼，寵溺一笑。“問吧。”

“柳夫子，你知道些什麽，能告訴晚輩嗎？晚輩是……花婆婆的親人，家裏長輩這些年一直到處找她，去世前還惦記着讓晚輩找到這個姨奶奶。沒想到在清州找到了，也不知道，花婆婆這些年在外面孤苦無依的，在清州都是怎麽過的？”

夏靈均大抵是跟墨清漓學壞了，扯謊也能臉不紅氣不喘了。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再加上他年紀小，更不容易讓人設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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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清漓負責唱白臉，他就負責扮演那個紅臉。

既然已經詐出來了，那就當花婆婆是皇室的人吧。

他們來找孤苦無依流浪在外的老人家，很合理。

柳庭之嘆了口氣，講起了故事。

“阿蕊大概是五十年前來清州的。”

五十年前，清州還不那麽繁華，醉巷也不叫醉巷。

那時，柳庭之已經進城兩三年了，每日做些零活，所得報酬也只是勉強溫飽罷了。

一日，聽說一個小姑娘開了一家酒館，小姑娘脾氣火爆，揍了好幾個來砸場子找事的大漢，一戰成名。

此事倒也沒引起柳庭之的注意，那時他也不叫柳庭之，他只是個莊稼人，哪有這麽好聽的名字。

他也只是個吃不飽飯的苦命人，又哪裏有錢去那麽好的酒館喝酒。

那些年頭，日子過得比現在苦多了，戰亂頻繁，海上又有海寇時不時來清州洗劫一番。

軍閥混戰的時候，清州市今天屬于這個人，明天屬于那個人。

他們争來争去，倒黴的還不是老百姓。

大家都過着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

他幹活的地方就被流寇洗劫了，沒地方去，餓了幾天沒飯吃，暈倒在了百花釀門口。

林蕊，也就是現在的花婆婆，一臉高傲地，給了他一碗飯，那神态就像在喂一只流浪狗。

他不懂什麽叫氣節，更不懂什麽叫“不食嗟來之食。”

那個小姑娘雖然眼神不屑，但那碗飯真的很好吃，是熱乎乎肉湯泡的白米飯，裏面還有大塊大塊的肉，是他短暫的前十五年人生裏，吃過最好吃的飯。

可他吃了飯還是沒地方去，那是冬天，他蜷縮在百花釀的門口，幾乎快要凍死。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進的百花釀大門，仔細想想，林蕊不像是會背自己進去的人。

林蕊是一個，很高傲的小姑娘，她的眼裏看別人，都是垃圾。

但是他沒想到，這個高傲的小姑娘，居然只是別人的丫頭。

林蕊恭恭敬敬地給另一個蒙面的女子行禮，在外人前的不可一世收斂得幹幹淨淨。

他被林蕊撿回去，順便在百花釀做些劈柴打雜的苦力活。

那女子一看就是大富大貴之人，不茍言笑，不愛說話，頭戴珠翠，身穿绫羅綢緞。

那時候，這樣一身打扮的貴小姐，怎麽可能不被賊惦記。

但奇怪的是，百花釀也就兩個女子，那些匪徒卻不敢前來洗劫。

一日，店裏又來了一人，此人讀書人打扮，與林蕊和那小姐極為熟悉，那小姐平日不怎麽說話，見了此人，也會說上幾句。

“這個讀書人是誰？”夏靈均聽到這裏忙追問。

“是章夫子，我也得喚他一聲老師。”

這個章夫子，很是博學，話還很多，林蕊不愛跟他說話，小姐又是個高冷的性子。

他便每日在柳庭之的耳朵邊念叨，念的都是些柳庭之聽不懂的大道理。

章夫子或許是太過于無聊了，便生出了教柳庭之認字的念頭。

教着教着，這人想一出是一出，沒過幾日，讓林蕊出錢，盤下了對面的一個鋪子，開了一家書館。

但章夫子也是個沒什麽耐心的，書館開好了，沒開幾天，又覺得無趣了，便讓柳庭之去看店。

日子這麽過了有半年，店裏的蒙面小姐不見了。

林蕊自然不會說她家小姐去哪裏了，依舊每日在店中釀酒開店，一點兒也不見擔心。

戰亂的日子，飯都吃不飽，又有幾人會來買書，書館的生意慘淡得很，不過他們倒也不怕虧本，看着便是那有錢人家的公子少爺。

“章夫子一邊在館中寫書，一邊教我識字，還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但是後來，章夫子和林蕊都離開清州了。留給了柳庭之一個書館和一筆錢。

世道太亂了，他只能躲回家裏，章夫子實在是博學，那幾年寫的書，夠讀書人讀半輩子了。

回到家中，他也沒有荒廢學業，拿着書自學。

“後來，當今陛下打到清州，清州才太平了一點。”

柳庭之回城裏，想看看林蕊和章夫子有沒有回來，誰知道，他們還真回來了，百花釀又開了門。

“我想繼續去百花釀打雜，給章夫子看店。”

章夫子恨鐵不成鋼的敲了柳庭之的榆木腦袋。

“他說，他教我識字，可不是想讓我一輩子打雜的，他讓我去開學館，教書育人。”柳庭之只是個普通人，就算得高人指導，他也是個榆木腦袋，當時他确實沒想到自己居然可以去做別人的夫子了。

章夫子看他實在愚鈍，甚至出錢幫他在家鄉蓋了書院。

但章夫子還沒有離開依舊住在百花釀裏面，他進城時，還能前去請教。

那富貴小姐有時候也會出現在清州，但行蹤捉摸不定，只是偶爾能見到。

林蕊雖然回到了清州，卻不似從前那般肆意了，穩重了許多。

“陛下登基的時候，确實來過清州，找過阿蕊。”

不可一世、赫赫戰功的帝王，被林蕊關在了門外，帝王在外面站了兩夜，第三晚才被放進百花釀的大門。

那日，他也剛好進城，禁軍将那條還不那麽出名的小街圍得水榭不通。

衆人紛紛揣測，究竟是發生了什麽，那林蕊竟然狂到惹了天家。

第四日，帝王和禁軍都消失了。

林蕊還在百花釀開着店，章夫子也依舊每天無所事事的滿大街晃悠，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立國沒幾年，清州海上匪患嚴重，雲相帶兵前來剿匪，一來，就待了六年。雲相與阿蕊和章夫子都熟識，常來百花釀小聚。”

“雲相？雲相跟花婆婆認識！”雲泱的名字，在夏靈均心裏，永遠都能引起一番顫動。

不過，沒幾年，章夫子就徹底消失不見了，再後來，雲相也回京了。

“阿蕊自那以後，便一個人守着百花釀。”一守，就是三十年。

林蕊随着時間長大，也老去。

他是年輕時不自量力，在友人的起哄下，一時酒醉，竟然真的跟林蕊提了親。

他覺得林蕊孤苦無依一人，自己又與她相識多年，說不定能成呢？

柳庭之的勇氣沒有得到回報，林蕊自然是拒絕了他。

“自那以後，阿蕊便不再與我搭話，不過我們若是以客人的身份上門，她也不會攆人。”

林蕊釀的酒實在好喝，好喝到，那條巷子變成了醉巷。

她的性子又過于古怪，說只開十壇，便真的只開十壇，絕不破例。

聞名而來的酒客喝不到林蕊的酒，也不願撲個空，其他酒家紛紛搬到百花釀附近撿漏。

清州市的飲酒之風，自此盛行。

他被拒絕後，也知道那是自己高攀不起的人物，後來娶妻生子，名譽鄉裏。

柳庭之講完了他的故事，他只是一個幸運的普通人，被林蕊救了，又得章夫子指點，才有今天。

“您這兒還有章夫子當年寫的書嗎？”夏靈均忙問道。

柳庭之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一旁的書齋，拿了一本被保護得很好的手劄。

不過，他害怕飯桌上的湯水弄髒了這書，放到了另一旁的小幾上。

“小公子來這兒看吧。”

夏靈均忙跑過去，墨清漓自然也跟着過去了。

“清漓，這個字跡，我在東宮見過。”夏靈均有一些顫抖，這個字跡，在東宮書房的書櫃裏，經常出現，而且，常常是批注。

墨清漓扶住他，看來調查的方向對了。

兩人跟柳庭之道了謝，趕回了清州城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