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躺槍

躺槍

永樂元年二月寧王朱權被朱棣改封到南昌，他明白朱棣遲早會對自己動手，便籌謀如何才能躲過此劫，深思熟慮後他決定自導自演一出舍命救主的戲給朱棣看。朱權把目标鎖定在漢王朱高煦的身上，朱高煦壞事做盡有人找他尋仇合情合理。朱權計劃雇一批江湖殺手綁架朱高煦，然後再由自己奮不顧身地救出他，借此‘恩情’向朱棣讨要一塊免死金牌。朱權深知朱棣的老謀深算，反反複複地做着準備但一直不敢實施計劃。

永樂五年臘月二十日朱棣下旨昭朱權一家回應天府過年，朱權猜測朱棣要對自己動手了。朱權和自己的世子商議後決定利用此次回應天府的時機實施自己的計謀。

正月初二未正一刻小西走出玄武門和候在廣場的陳宗寶彙合，小西隔着紗帽輕聲告訴陳宗寶，“咱們先去一趟漢王府。”

陳宗寶心有餘悸地輕聲詢問，“小祖宗，你又要幹什麽？”

小西被逗笑輕聲解釋，“陳太醫，您放心！我不敢胡鬧了，這次真的是皇上首肯的！我就是和漢王殿下說句話，然後咱們就去和脫脫一起吃飯。”

陳宗寶想了想又确認了一遍，“小西，你沒騙我？”

小西态度誠懇地回答，“陳太醫，我保證沒有！”

陳宗寶還是不能完全相信。

小西難為情地辯解，“上次的教訓我沒忘！我再也不想去錦衣衛衙門了！”

陳宗寶想了想壓低聲音警告，“夏小西，你要是再騙我，我就立刻把你打暈帶回宮！”

小西态度認真地點點頭，“陳大人，奴婢知道了！”

陳宗寶護送小西先去了漢王府。朱高煦不在府裏，小西在門房和快步迎出來的管家耳語了幾句。管家聽完連連點頭，朝着小西恭敬行禮，“姑娘放心！等王爺回府後小的一定立刻就把口信禀報給王爺！”

“有勞！”小西轉身快步走下臺階，坐回了馬車。

申初的時候小西和陳宗寶到了飯館，小夥計熱情地把他倆讓到了三樓的一個安靜的包間。

脫脫已經到了，笑着起身迎過來，故意恭敬地朝他倆行禮，“脫脫見過師兄！見過小西姑姑！”

陳宗寶态度認真地深施一禮恭敬地說，“卑職見過王爺！”

小西把手裏的包袱塞給脫脫，摘了紗帽，脫掉披風，忍着笑恭敬還禮，“奴婢見過王爺！”

三個人落座後安靜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片刻後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

這頓飯吃得異常興奮，一直持續到酉初三刻。脫脫把自己離開應天府後的事情都講了一遍，小西和陳宗寶都聽得入了迷。

“當當當！”門外傳來敲門聲，陳宗寶起身開門。

等陳宗寶看清來人，慌亂地恭敬行禮，“卑職見過殿下！”

小西和脫脫都放下筷子快步走到門口恭敬行禮。

“奴婢見過殿下！”

“脫脫見過殿下！”

朱高煦大搖大擺地走進包間，穩穩地坐在了窗下的椅子裏。小西轉身提醒脫脫和陳宗寶，“殿下是來找我的……”

朱高煦威嚴地吩咐，“你們都退下吧！一會兒本王親自護送夏小西回宮。”

脫脫和陳宗寶站在原地沉默不語都用眼神詢問小西，小西笑着點點頭。

“是，殿下！”兩人再次恭敬行禮，安靜地退出了包間。

朱高煦站起身走到小西近前輕聲提醒，“夏小西，父皇可知道你出宮私會外男？”

小西皺緊眉頭輕聲反駁，“王爺，奴婢是得到皇上恩準出宮和兩位朋友吃飯！”

“朋友？”

“對，朋友！”小西态度認真地回答，“脫脫曾是我的護衛，陳太醫曾為我醫治。”

朱高煦盯着小西沉思片刻，低聲問，“你約本王來這裏是何意？”

“回王爺，奴婢言而守信！若是皇上近期诏見王爺，請王爺務必立刻面聖，不要耽擱！”

朱高煦聽懂了小西話裏的深意，朝着小西恭敬行禮，“本王謝過！”

小西微笑着恭敬還禮，“王爺折煞奴婢了！”

“時辰不早了，本王送你回宮吧！”

“謝王爺！”

等馬車跑出去一段路後小西不解地問坐在上首的朱高煦，“王爺，您的車夫為什麽穿着黑色的布鞋？”小西清楚地記得上次她找朱高煦借的人手都是便裝但穿着統一的官靴。

朱高煦一愣，起身坐到小西對面的位置撩開車簾的一角查看，車夫真的穿着布鞋而且他們走的不是去紫禁城的方向。

朱高煦大聲命令，“停車！”

車夫聽到了揚起馬鞭抽在兩匹馬的身上，馬兒們吃疼地撒開四蹄飛奔起來。朱高煦拔出腰間佩劍沖出馬車，小西躲在車廂裏屏住呼吸聽着外面的動靜。片刻後車簾被掀起來，一名遮面的黑衣人竄進來一掌打暈了小西。

小西猛地驚醒，身上裹着紫貂披風，席地而坐，被捆在一根粗大的圓柱上。小西害怕地觀察四周，這裏是一處破敗的東偏殿，沒有任何陳設，四處漏風，地上積了厚厚的灰，殿裏沒有人異常安靜。這會兒正是太陽落山的時節，緋紅的晚霞映紅了窗戶。

小西想了想大聲喊了句，“有人嗎？”

一扇殿門被打開，一名手持鋼刀的蒙面人快步走進來，低聲斥責小西，“不許喊！”來人操着濃重的陝西口音。

小西害怕地輕聲問，“為什麽抓我？”

“因為你是他的相好的！”

小西大吃一驚，忙不疊地否認，“我不是！你們弄錯了！我真不是！”

“你就是！”蒙面人低聲反駁，“我們跟了漢王十日了，他只對你一人态度謙和，柔聲細語！”

小西被說得徹底無語，一臉無奈地問，“你們是想用我來威脅漢王？你們想從漢王那裏得到什麽呢？”

“這不是你該管的！”

蒙面人見小西不說話了，走過來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輕聲警告，“你別想耍花招！”

小西僵着脖子輕聲提醒，“大俠，刀開了刃很危險的！你還是把刀放下吧！我就老老實實地坐在這！”

蒙面人想了想收回了鋼刀。

“大俠，我餓了，我……”

蒙面人輕聲搶白道，“你餓着吧！”

“大俠，我真的餓了！”小西輕聲和蒙面人商量，“要是把我餓壞了，你也不好交代，是不是？要不咱們商量商量，我頭上這支發簪是純金的，我送給你，你讓我吃飯，行不行？”

蒙面人一把扯下小西的金簪拿在手裏掂了掂又端詳了片刻，指着尾端上的牙印問，“這是什麽？”

“簪子掉在地上硌出的印兒。”

蒙面人又看了看那兩個牙印，滿意地把簪子揣進了懷裏。

“這事我得問我們頭！”

“行！行！”小西心裏嘀咕着，‘只要你們把簪子送到外面去，朱棣很快就能找到我！’

蒙面人剛要走就被小西叫住，“大俠，既然被你們發現了，我也不隐瞞了！我就是漢王的相好的，你們什麽時候帶我去見漢王？”

“那也要聽我們頭的！”

蒙面人轉身快步走了，殿門又從外面鎖上了。小西坐在殿裏默默地回想了一遍剛才的對話，忽然發現了一處蹊跷，‘這些人從臘月二十一日就開始跟蹤朱高煦了，為什麽要等這麽久才綁架他？而且還要把我也一起綁了？他說要聽他們頭的，那他們就是有組織的，人數應該很多才能輕易制服朱高煦帶着的親兵隊。他們知道朱高煦的身份，所以綁架的目的肯定非常特別。如果是求財，完全沒必要綁架親王，這可是株連九族的重罪。如果是尋仇，根本不需要綁架，直接殺了就完事。如果是鞑靼人，有組織的一隊人來了應天府朱棣絕不可能沒有察覺，并且綁架這個最不受寵的皇子對朱棣不會造成威脅，可看着又不像是專程綁架我。奇怪！’

天黑透後不久殿門又被打開了，兩個黑衣人一前一後地快步走進來，小西聞到了肉包子的香味。殿裏很黑，走在前面的人舉着一個燭臺，後面跟着的人手裏捧着個紙袋子。他們也都蒙着面，微弱的燭光把他倆的臉映得格外恐怖，小西害怕地閉緊雙眼。

走在前面的人把燭臺湊近小西的臉看了看，輕聲命令，“睜開眼！”說話的人也是陝西口音。

小西不情願地睜開眼和蒙面人對視了一下，又看了看他身後的人猜測這人就是他們的頭目。

頭目很有深意地低聲問小西，“漢王很寵你吧？”

小西一愣不解地問，“大俠何出此言？”

“那支簪子當了一百兩銀子！”

小西徹底放心了，佯裝羞澀地點點頭，輕聲回答，“殿下對我極好！”旋即一臉擔心地問，“殿下現在可好？”

頭目轉頭示意身後的人，那人點點頭，轉到柱子後面幫小西松綁。雙臂酸脹的厲害，小西使勁地捏了捏，抖了抖。那人轉回來把紙袋子扔給小西，頭目輕聲說，“吃吧！”

小西打開紙袋子聞了聞，擡起頭佯裝害怕地問，“這些該不會是用殿下的肉做的吧？”兩名綁匪都被驚到，不敢相信地盯着小西。小西焦急地解釋，“殿下有的是錢，你們要多少都行，千萬別傷了殿下！”

頭目身後的人搶白道，“我們不要錢！”他是剛才拿走簪子的人。

小西忽然哭起來，邊哭邊念叨，“那你們就是來尋仇的吧？我早就勸殿下不要仗勢欺人，可他就是不聽！現在好了吧！被仇家找上門了！”

小西的聒噪吵得兩個人有些煩躁，頭目輕聲制止，“小娘子，你別哭了！我們不會傷你們的性命的！只要你們乖乖地在這待到明早我們就放了你們。”

小西的哭戛然而止，抽泣着問，“真的嗎？”

“真的！”

“我要見殿下！”

“我們現在就帶你去見他！”

小西被帶到對面的西偏殿，一進殿門就看到了坐在殿中央背靠在柱子上被捆得結結實實的朱高煦，他的身上也裹着披風，他的身旁還生着火堆。西偏殿裏一共生了五堆火，兩邊的角落裏各有兩堆火，每堆火邊都密密麻麻地坐着十幾個蒙面的黑衣人。小西看着那些人感覺頭皮發麻，忙轉頭看向朱高煦，朱高煦正緊皺眉頭盯着自己。

小西快步跑過去哭着輕聲提醒朱高煦，“殿下，他們說了只要咱倆乖乖地在這待到明早，他們就會放了咱們！”小西從紙袋子裏拿出一個包子塞進了朱高煦的嘴裏，“殿下，您一定餓壞了吧！您先吃個包子！我把你送我的簪子給了他們，他們典當了就買了包子。殿下，他們已經知道我是您的相好的了，所以您也不用再隐瞞了。”

朱高煦聽懂了小西話裏的深意，嚼了三兩口就咽了包子，輕聲回答，“小西，本王知道你的心意！你也快吃個包子吧！”

小西感動地點點頭吃了一個包子，又把剩下的兩個包子都喂給了朱高煦。小西轉頭問頭目，“我想和殿下綁在一起，可以嗎？”

頭目點點頭，小西乖乖地坐到朱高煦身旁背靠柱子裹好披風，一個蒙面人走過來把小西牢牢地綁在了柱子上，小西低着頭沉默不語。溫暖從旁邊的火堆源源不斷地湧過來，困意來襲，不一會兒小西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小西被踢醒，閉着眼大聲呵斥，“別踢我！”

“夏小西，你可真是心大呀！”朱棣冰冷的聲音從頭頂砸下來。

小西睜開眼查看，自己已經被松綁，殿裏只有朱棣一個人站在面前。小西朝朱棣伸出雙手柔聲撒嬌，“抱！”

朱棣冷着臉從披風裏伸出手橫抱起小西，小西用披風裹緊兩個人輕聲問，“怎麽聞不到你的味道？”

“香味會暴露行蹤，所以沒戴着。”

“我的簪子呢？”

“朕放在你慣常放的地方了。”

“幾時了？”

“亥初三刻了，”

小西喜出望外，臉上有了燦爛的笑容，柔聲誇贊，“你來得這麽快！”小西把頭靠在朱棣的肩頭安心地閉上雙眼，不一會兒就又睡着了。

再醒來的時候小西窩在朱棣溫暖的懷裏，朱棣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為什麽不害怕？”

小西湊過來和朱棣枕在一個枕頭上，輕聲回答，“開始特別害怕，後來知道簪子被典當了就不怕了……”

朱棣輕柔地親了下小西的額頭，把她抱得更緊。“夏小西，半個時辰前漢王專程來乾清宮送給你一籠包子，你如何解釋？”

小西被逗笑，高興地問，“包子在哪呢？”

朱棣一臉不悅地回答，“炕桌上，”

小西越過朱棣跳下床爬到大炕上，炕桌上放着一只簇新的大蒸籠，直徑約莫有二十五厘米。朱棣坐到小西身後環住她的腰身，酸溜溜地提醒，“夏小西，看了包子可能會驚掉下巴！”

小西滿不在乎地反駁，“包子我還是見過的！”笑着打開蒸籠，“天呀！”小西真的差點驚掉下巴。

蒸籠裏安放着四只赤金大包子，每個包子的直徑足有十厘米。小西随意拿起一只，包子太沉險些脫手，小西慌忙用雙手捧着。包子做工精細，栩栩如生，包子褶像是用手捏出來的。小西掂了掂猜測應該有半斤重，呆呆地盯着看了片刻，下了很大決心地把包子放回原位，轉身鑽進朱棣懷裏輕聲說，“要不還是退回去吧！”

“你不是最喜歡金子嗎？”

小西仰起頭盯着朱棣的雙眼輕聲解釋，“綁匪拿走我的簪子後給了我四個肉包子，我擔心有毒所以先給殿下吃了一個，我見他沒事才敢吃了一個。我晚飯吃得太飽一點兒不餓，所以就把剩下的兩個也給了殿下。”

朱棣強忍了片刻還是笑出聲，小西受到感染也笑起來，邊笑邊輕聲狡辯，“他又不是你，我當然不用有所顧慮。”

朱棣輕輕地彈了下小西的腦門寵溺地說，“将錯就錯吧！”

小西故意态度恭敬地回答，“謝皇上！”

小西轉回身欣喜地捧起一只包子就要送進嘴裏，朱棣手疾眼快地一把奪過來，輕聲警告，“夏小西，任何金、銀的東西都不準再入口！”

小西眼巴巴地盯着朱棣手裏的金包子，“留了記號我才安心！”

朱棣把金包子扔回蒸籠，跳下大炕，橫抱起小西快步回了龍床，把小西按在床裏面，冷着臉輕聲斥責，“你是朕的女官，不能如此沒有眼界！”

“知道了！”小西笑笑，輕柔地捋着朱棣的胡子輕聲解釋，“我有眼界，可就是特別財迷。”

“明日朕就命銀作局做八個一斤重的包子，這樣夠嗎？”

“不用！不用！有那四個就夠了！”小西柔聲撒嬌，“行宮的事情一切照舊呗？”

朱棣輕聲吓唬小西，“都這樣了你還惦記那事？你就不怕這是天意？”

小西想了想，不确定地問，“應該就是巧合吧？”

“那也太巧了吧！”

“行吧！那就暫時放一放，先把這件事情查清楚吧！”小西湊近朱棣和他耳語，“這事實在蹊跷！”

“哦？”

“首先，綁架的時間很奇怪！綁匪說他們已經跟蹤殿下十日了，為什麽要拖這麽長時間才動手？其次，綁架殿下的目的令人費解。我曾試探，可他們既不是求財也不是尋仇，他們說只要我們乖乖待在那裏，轉日一早就放了我們。最後，他們綁架我的原因是什麽？他們非說我是殿下的相好，因為他只對我一人态度恭敬、語氣柔和。如果他們偷聽了我和殿下的談話就該知道殿下是有求于我，如果他們沒有偷聽，那憑什麽推斷我是他的相好？并且他們都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所以肯定不是為了威脅你！”

朱棣湊近小西低聲耳語，“綁架你純粹是個巧合！他被跟蹤的這些時日，和你見面是唯一一次微服簡從出行，所以綁匪才會挑這個時候動手。”

“還能這樣！”

“就是這樣！”

小西一臉無奈表情，‘原來我純純地躺槍了！’

“你的簪子并沒有被典當！将要戌正的時候寧王拿着你的簪子來乾清宮報信兒，然後寧王殿下就引着朕的人去‘營救’你們了。”

“寧王怎麽知道應該拿着簪子找你？”

“銀杏葉的背面有皇家禦用的特殊标記，他認得。”

“他怎麽能拿到我的簪子？”

朱棣的嘴角有了淺笑，“朕也好奇，他已經五年沒來過應天府了，是如何對城外的一處破廟如此熟悉的？”

小西盯着朱棣的雙眼努力地想了想，不敢相信地問，“他為什麽要綁架漢王？”

“他想要塊免死金牌！”

“啊？”小西的下巴又快要被驚掉了，盯着朱棣的雙眼輕聲嘟囔了句，“都是一個爹生的，怎麽差了這麽多！”

片刻後兩個人同時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