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青崇山

青崇山

短短半月餘,帝漫山自覺經歷的事情,好像比他長這麽大經歷的所有事情都要多。再次回到青崇山,他有種隔世的感覺。

臨進城門的時候,想到之前給白石道人的腰牌,帝漫山找了管城門出入登記的守衛人員:“近日可有個叫胡珍郎的人,攜夫人進城落戶?”

守門小兵平時接觸不到帝家的人,第一次被帝漫山搭話,他搓了搓手,推開身邊要幫自己翻名冊的同伴,雙手顫抖地打開名冊快速過了一遍:“回二公子,沒,沒有。”

“沒有?”帝漫山有些奇怪,他都把自己的腰牌送給胡珍郎了,按理說來青崇山生活,是他最好的選擇,怎麽會沒來。

小兵還以為是帝漫山懷疑他漏登記了,立刻挺着胸膛表忠心:“二公子放心,這裏出入的每一個人,小的都會登記的,絕對不會遺漏一個。”

帝漫山回過神來,拍拍他的肩:“做得好,去忙吧。”

說完,他看向萌萌:“走吧,先回去。”

兩人進了城,往前沒走多久帝漫山又停下了腳步,看向萌萌:“進去挑件衣服吧,換了再回去。”

在他們正前方,是城中最大的裁縫鋪。萌萌拉了一下自己的衣角:“我衣服挺好的,不用買了吧,謝謝主人~”

帝漫山伸手朝向他的腰間,如果掀開外裳,就能看到裏面的內衫邊緣,被剪掉了約莫有兩掌長的布條。

萌萌向後側着身,躲了他一下。

帝漫山的手停頓在半空,他明白過來,萌萌早就知道內衫被剪掉了,但是并不想換上新的衣服。

帝漫山不想去猜他為什麽不換新衣服。

可是還是有一絲懊惱,湧上他的心頭。

是的,他該早些明白的,如果是往常自己主動送給萌萌東西,萌萌一定會歡呼雀躍地道謝,甚至會抱着自己的胳膊撒嬌搖啊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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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是只有一句‘謝謝主人~’。

這幾日,帝漫山也發現了,萌萌不複往日愛撒嬌鬧騰的性格,逐漸回到了他在靈山上見過的,那個威嚴霸氣話少沉穩的霍曶的性子。

不過萌萌沒有明說,帝漫山也假裝不知道,兩人依舊維持着昔日主仆親密的關系。

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轉了一個圈,尴尬而又自然地落在身體一側,帝漫山張口想說什麽,只是腦海一時空白,想不到什麽話。

這時候,救兵來了。

看到街角出現的人,帝漫山笑着迎過去:“大哥。”

來人是帝漫山的大哥,帝家的大公子,未來的家主,帝江山。

看到大哥,帝漫山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他總有種感覺,好像只要有大哥在的地方,連風都是和煦輕柔的,吹在人身上,讓人只覺懶洋洋的。

帝江山走近兩人,說出的話雖是責怪,但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寵溺:“你還知道回來,這次又去哪裏玩了?都這麽長時間了,就給家裏寄封信。”

帝漫山讨好地笑了聲:“就随便走走嘛。大哥,父親母親在家裏嗎?”

“真是不巧,父親母親早上動身去赤雲之巅了,張家要娶少夫人,他們去觀禮。”

帝漫山拍拍胸口,“這怎麽能是‘不巧’呢,這是‘好巧’。”

好巧父親母親不在,不然他回去又要被念叨。

聽出他話裏的慶幸,帝江山有些無奈:“回家之後好好待着,認真練功,別再闖禍了。不然等父親母親回來,新賬舊賬一起算,有你好受的。”

“知道啦知道啦,大哥就愛絮叨。”帝漫山敷衍了兩句,想到小笛的事,認真問道:“大哥,咱們家之前有個叫小笛的人嗎?”

帝江山臉色微變:“你問他做什麽?”

“那就是有了。大哥,你給我講講他的事情呗~”

“我有事要去忙,等回來了再和你細說。”帝江山道。

帝漫山沒動,只專注地盯着他。

帝江山嘆口氣,他了解自己的弟弟,知道今日自己不說些什麽,肯定走不掉。帝江山又不是個會說謊的人,于是總結道:“他原是外門的弟子,後來父親見他和你的關系好,就讓他入了內院,做了你的玩伴。有一次帶你出去玩的時候,遇到了未開智的靈獸,為了救你被咬死了。”

和帝漫山目前了解的情況差不多。

“那他在家裏住的房間呢?為何我這麽多年都沒有見到過?”

帝江山道:“翻蓋了,就是你院裏的回春亭。”

說着,怕帝漫山傷心,帝江山道:“當時你生着病,醒來之後忘記了這件事,大家就約定不再提這個人了。不過你放心,父親已經為他超度讓他早登極樂了。”

早登什麽極樂,帝漫山心道,人家在食灰冢流浪了那麽些年,成了魙鬼了。

不過這事,究其因還是在自己身上,帝漫山知道自己并沒有任何立場去責怪他人。

“嗯,這事以後再說吧。大哥,你要出去?”

帝江山點頭:“去食灰冢,聽說那裏有未開智的靈獸在搗亂,我去看看怎麽回事。”

“食灰冢?”帝漫山想了一下:“應該是那兩只列獍,我和它們打過交道,并不好對付,尤其是那只母列獍。大哥,你要小心一些。”

帝江山笑道:“看來我們小漫山真是長大了啊,都知道擔心哥哥了。不過你放心,區區列獍,我還是能對付得了的。”

“哎喲,對不住,是小弟我狹隘了。我哥是誰啊,那是青崇山的這個!”帝漫山舉起大拇指道。

“少拍馬屁,”看到帝漫山身後站着的少年,帝江山問道:“這位是?你新交的朋友?”

眼前之人白衣白發,氣質高貴典雅,不像是普通人家能養出來的人。

帝漫山眉毛一挑,語氣高昂:“這是萌萌啊,大哥不認識了?”

“你的靈寵白虎?它化形成人了?”

“是啊,怎麽樣,比你的靈寵厲害吧?”

帝江山的靈寵是只雄獅,整日只知道打架,還暴躁,腦子笨的要命。都說靈寵的脾性随主人,帝漫山一直都搞不明白,氣質溫潤如玉一般的大哥,為何會養只雄獅當靈寵。

“厲害。”帝江山點頭:“确實很厲害。”

他只看了一眼,又把目光放到了帝漫山的身上:“我該走了,你早些回家,記得別亂跑,安心等父親母親回來。”

帝漫山沒答應他這話:“大哥慢走,路上注意安全哦~”

說着,拉着萌萌靈活地繞開帝江山,踏上了回家的路。

帝家修建在半山腰,靠近山頂的位置。兩人邊走邊玩,臨近黃昏的時候,才磨蹭着進了帝家的大門。

回了自己院子之後,帝漫山率先去了大哥所說的回春亭。

“我還記得小時候經常來這裏玩,萌萌,你記不記得?”帝漫山圍着亭子轉了兩圈,說道。

萌萌點頭,亭子的柱子上,還有他作為白虎時,留下的抓痕。

帝漫山坐在亭中的條凳上,仰頭靠着柱子,目光虛虛地看着前方:“希望小笛跟着二師父,能好好的,不必再做魙鬼流浪。”

這不管是對小笛,還是帝漫山來說,都是最好的結局。

萌萌坐在他身邊,回了一個‘嗯’。

兩人都沒再說話,沉默之中,帝漫山忽然看向萌萌,叫了一聲:“霍曶?”

萌萌本能地應了一聲,才回過神來他叫的名字并不是自己。

雙眸相對,一切盡在不言中,兩人都從對方的眼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問題的答案。

帝漫山道:“在食灰冢救治胡嫂時,你離開了之後,我曾經昏迷了三天。在那三天裏,我的神智去了靈山,第一次人獸大戰之前的靈山,你猜我看到了什麽?”

萌萌順着他的話問:“看到了什麽?”

“看到了傳說中的星辰十二宿,那個肖虎霍曶,長的和你一模一樣。”

過了許久,萌萌還是承認了:“對,我就是霍曶。大戰之後,我陷入了沉睡。醒來之後才發現自己竟然褪變成了原身白虎幼崽。”

“所以你一直都是帶着霍曶的記憶的?不,”帝漫山肯定地道:“你從頭到尾,都是霍曶。”

“只要你願意,我可以永遠都是你的萌萌。”

帝漫山朝他翻了個白眼:“.....別在這給我搞什麽深情。你在我身邊長大,自然知道這套對我沒用。”

他已經看了上千個話本,早練就了一顆金剛不壞的最強心髒,什麽套路他一眼就能識破,搞深情這一套,他根本就不吃好吧!

“......”萌萌轉移了話題:“那你看到了我,其他人呢?”

帝漫山搖頭:“除了肖牛眭玉和肖雞趙銀繡,還有你,其他人我都看不清臉。”

萌萌暗中松了口氣。

帝漫山就等着呢,立刻就發現了萌萌的小動作。果然,知道自己看不清小色龍的樣子,他就不緊張了。哼,渣男,小色龍竟然喜歡他,真是虧了!

帝漫山偷偷瞄了他一眼,心中想着自己之前的懷疑,有心想問問他從十二宿之首,那個威武霸氣的肖虎大人‘霍曶’,變成好色愛撒嬌賣萌的‘萌萌’,是不是因為當年在靈山上和小色龍一起生活時,隐瞞了對小色龍的感情,致使小色龍到死都誤會兩人之間只是小色龍自己的單箭頭。

因為對小色龍的後悔和歉疚,以及無盡的想念,才會在不知不覺中,把自己活成了‘小色龍’的樣子。

帝漫山想勸勸他,不必如此壓抑自己,如果小色龍知道他如今活的這麽苦,也會跟着難受的。真正喜歡一個人,不是應該希望他時刻都能開心,都能活出自己的生活嘛。

“你.....”

“你.....”

兩人同時出聲,帝漫山搶先道:“你先說。”

按照他看的話本裏的經驗,這時候一般兩個人說的事情都很重要,但是一個人先說了,另一個人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不知道為什麽,帝漫山的內心,有一絲不情願要說出勸他的話。

萌萌道:“你真的想集齊星辰十二宿,挑起第二次人獸大戰?”

果然,帝漫山知道自己的話不必再說了,萌萌的這個話題有足夠的沉重。

“我也不知道,”他道:“經歷了這麽多,我只想讓仙道的靈獸和靈寵都得到它們應有的尊重,而不是被随意對待和殺害丢棄的玩物。”

萌萌道:“好,我會傾盡全力去做這件事。”

“謝謝你,霍曶。”

萌萌轉身認真地看着他:“不必道謝,我這不是在幫你,是在幫我自己。”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還活在第一次人獸大戰前的靈山,他已經陷了進去,無法清醒。

這種狀态不光體現在白骨道時,他勸帝漫山不要聽信殊小杯的話去為靈獸們尋什麽公道,也充斥在他生活中的每一個角落裏。

他勸自己要放下,要過好現在的日子,他應該,不,他已經很滿足了。

可是在他的內心深處,沒有人知道,他對靈獸們的牽挂,已經紮根在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任何靈藥都無法清除。

也許這次,是他該感謝帝漫山,讓他做出了決定,讓他不再沉湎過去,推着他要向前走向前看。

“可是主人,”萌萌看着帝漫山:“你能繼續叫我萌萌嗎?”

帝漫山愣了一下,轉瞬想想又覺得萌萌說得對,現在‘霍曶’這個名字是仙道的禁忌,貿然提起被人聽到,于他們來說并不是好事。

帝漫山點頭:“好,萌萌。但是你別叫我主人了,我現在聽着很別扭,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啊?”萌萌張着嘴,盤桓在心中的那兩個字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飛到喉間,可是怎麽都從嘴邊出不來。

“叫一聲嘛,漫~山~帝~漫~山~”

帝漫山一個字一個字地教他,目帶希冀:“快嘛快嘛。”

似乎連脖頸處都在用力,在它上面突出兩股明顯的血管時,萌萌張開的嘴裏,他的名字終于鑽了出來:“漫山。”

聲音有些嘶啞。

但也就是這短短的兩個字,像一根柔軟的小羽毛,掃過兩人的心尖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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