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4.天堂或者地獄

天堂或者地獄

當一個全然失憶的人,在面對他人落淚時,本該是無所觸動的。

但不知道為何,在看見雲月安落淚的一瞬間,江若綏竟然在某一瞬間,起了為他擦去眼淚的沖動。

這不對勁。

既然兩年前,是江若綏主動提出的離婚,那麽大概率是因為不愛了,所以才會這麽急迫的想要離開雲月安。

但為什麽………

他的心居然會隐隐作痛呢。

江若綏看着站在不遠處的雲月安,片刻後,他忽然動了。

在雲月安無助且有凄惶的眼神中,他毫不猶豫地轉身朝不遠處的樓梯間走去。

本只打算遠遠地看一眼雲月安,稍加觀察後再繼續下一步的查探,但沒想到雲月安即便隔着口罩也能認出他來,着實讓江若綏有些措手不及。

他失去了記憶,暫時無法回應雲月安的那句稱呼,更不知道如何在時隔兩年後,與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正常相處。

所以現在,最好的方式是抓緊時間離開,畢竟他現在在公衆心裏還是個“死人”,最好不要輕舉妄動自爆身份,以免橫生事端。

樓梯間離他最近,他幾乎不到半分鐘就可以往下走,而他剛剛轉過樓梯轉角,就聽見身後傳來蹬蹬噔的急促腳步聲,似乎是有什麽人跟着他的步伐,追出來了。

江若綏聞此,動作愈發快了。

他身高腿長,三步并作兩步下了樓梯,走向停車場,随即找到自己的車,擡腳跨了進去。

在啓動車子的一瞬間,江若綏順手打開車窗透氣,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咚”的一聲,緊接着,那陣腳步聲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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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若綏急于離開,因此沒有察覺到那陣異常,驅車駛出停車場。

而在江宅,久等江若綏不回的江家人,遲鈍地發現了異樣。

江若綏遭遇過車禍,才剛從植物人蘇醒不到半年正是被一家人當做眼珠子般保護的時候,這會兒憑空消失,還沒有跟着,可把江父江母吓壞了,急的就要去調監控。

江母更是一邊哭一邊數落管家,江父在旁邊勸着安慰着,家裏登時亂成一鍋粥,直到江若綏回來,江母才停止了哭泣的動作。

“若綏,你去哪了?!”

一見江若綏進門,江母就登時渾身一震,猛地撲過來,拉住江若綏的手,上上下下将其打量了一邊,一邊說,眼睛又愈發紅了,恨不得上手打他:

“你個死孩子,出門怎麽不和爸爸媽媽說一聲呢!”

江若綏:“……。。爸媽,我以及二十……。”

似乎是想到什麽,他在“七”和“九”之間明顯糾結了一陣,片刻後笑道:

“我已經二十九了,明年就三十而立了,又不是小孩子,不用擔心我。”

“怎麽不擔心!你知不知道,當初就是爸爸媽媽一個沒看住,走眼讓你娶了雲月安!要不是你娶了他,你之後也不會……。。”

江若綏一怔:“………什麽?”

江母氣急了,說話也不過腦,江父見狀,急的趕緊拉了她一下,将她拉入懷裏抱着哄,強行止住她的話頭:

“好了。”

他安撫着自己的妻子,一邊眼神暗示:“孩子才剛醒,在醫院和家裏複健,拘了這麽幾個月,想出去走走也是正常的,別怨她。”

江母:“……。”

她不是傻子,很快從自己丈夫的話裏聽出了自己的失言,心中暗暗懊惱,只垂淚不語。

江若綏心中詫異,但眼見父母不欲與自己提起當初失憶之前的事情,便也沒再問,像父母保證過不會再亂跑之後,方起身上樓了。

他現在已經不是江河集團的總裁,左右待在家也無事可做,草草吃完飯後,又回到房間裏洗澡洗頭,随即打開電腦,浏覽新聞。

畢竟當了兩年的植物人,很多習慣都和社會脫節了,得多了解才是。

思及此,江若綏一邊擦着頭發,一邊點開網頁,随意看了起來。

江若綏有看財經和國際新聞的習慣,所以浏覽器一般會根據他的喜好,給他推送相關的內容,但因為這個筆記本電腦是全新的配置,所以當江若綏點開新聞頁面的時候,第一彈出的,竟然是娛樂新聞。

江若綏看了看,覺得沒意思,正想關掉,但很快,旁邊一個鮮紅的“爆”字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畫家雲月安于畫展精神病發#

江若綏:“?”

不知道為什麽,只要出現“雲月安”三個字,江若綏這個對萬事不關心的人,就很容易被勾起好奇心。

他撇開財經板塊,鼠标移到上頭,點進去。

很快,一張模糊不清的圖片就跳了出來。

畫面應該是在昏暗的樓梯間拍的,只能看見角落裏似乎有一個蜷縮的人影,牆上還有一抹紅色的印記,也不知道是血還是別的什麽。

江若綏心中一緊,趕緊結合文案文字,一目三行地看完。

“今日上午十點,知名畫家雲月安突發精神病,無緣由離開采訪現場,最後被發現倒在樓梯間,額頭被撞傷,昏迷不醒,被緊急轉入第一人民醫院……。”

最後幾行字,江若綏已經沒有心情在看了。

今天上午十點?

那不是畫展開始的時候嗎?

而且雲月安倒下的那個樓梯間……

特別像是自己去停車場的時候,曾經經過的地方。

雲月安怎麽會在哪裏突然暈倒,還摔成這樣?

該不會……。是因為自己吧?

正當江若綏大腦飛速思考運轉的時候,一陣清脆的電話鈴聲,将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江若綏回過神,看了一眼上面的人名,穩了穩心神,随即接起了電話,聲音低沉:

“……。二叔?”

“若綏,你今天是不是去過雲月安的畫展了?”江臨霧那邊傳來鼠标電擊的聲音,被江臨霧嚴肅的聲線輕微掩蓋:

“我不是和你說過,沒事不要去見他麽,你怎麽還去見?”

江若綏想要解釋:“……。二叔,我其實是想……”

“好了,別再說了。”江臨霧似乎很是生氣,連帶着語氣也帶上了些許不耐煩:

“畫展那邊的監控錄像,我會幫你抹掉。在外,至少在雲月安那邊,你還是處于‘身亡’的狀态,知道了嗎?別露出破綻。”

江若綏:“為什麽?可我還活着,為什麽要在公衆面前做出我已經死了的假象?”

“為了保護你。”江臨霧的語氣裏透露着些許不容置疑:

“若綏,你失憶了,你早已忘了雲月安曾經帶給你的傷害……。。他就是個瘋子,是個偏執的變态精神病,你不要靠近他,更不要招惹他,知道嗎?”

江若綏還想再說:“可……。。”

沒多久,江臨霧那邊就傳來秘書的聲音,江臨霧匆匆說了一句“有事,先挂了,晚點再說”,就直接挂斷了電話。

江若綏:“……。。”

看着已經熄滅的手機屏幕,江若綏頭疼地按了按額角。

江若綏是習慣于掌控一切的上位者,這種丢失記憶、一無所知的感覺實在是讓他不好受,可現今家裏人卻用“保護他”的理由瞞着他關于過去的一切,卻也讓江若綏不忍苛責。

所以說,其實突破口還是在雲月安那裏。

可………據衆人口中所知,雲月安是個精神病患者,雲月安會老老實實将他們過去發生的一切告訴他嗎?

他會不會突然發瘋?

江若綏沒有在現下接觸過精神病這個群體,對其還是有一定的刻板印象,心下有些發憷。

在糾結猶豫幾天後,最終,還是好奇和那陣“可能害的雲月安摔下樓梯”的愧疚戰勝了害怕,江若綏再次瞞着家裏人,偷偷來到了雲月安的醫院。

雲月安就診的醫院并不難查,他雖然不是什麽明星,但好歹是個公衆人物,只要想查,還是能查出來的。

江若綏買到了雲月安的行程,膽戰心驚地來到了醫院。

來探視雲月安的人還是不少,江若綏很輕易地就知道了雲月安在哪個vip病房。

雲月安的病房門前沒有保镖或者是其他人,走廊裏很安靜,江若綏走進那間病房的時候,還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皮鞋踩在瓷磚地面上發出的聲響。

可再響也響不過如雷的心跳聲,越是靠近那裏,江若綏的心便越是劇烈地跳動起來,幾乎要不受控制。

他嘗試穩了穩心神,卻在幻想着接下來與前妻見面時,可能會發生的場景,而感到緊張。

加上雲月安還可能是個精神病患者,屬于在大衆眼底一個随時會爆炸的危險因子,饒是江若綏,也不得不感到害怕。

就在這樣複雜的情緒作用下,江若綏将手搭在門前,做了幾次深呼吸,最後緩緩地推開門,走了進去。

vip病房很大,江若綏往前走了好幾步,才轉過病床所在的地方。

病房拉着窗簾,只從中間透出一絲日光,照亮了空中的浮沉。

屋裏開着昏黃的小燈,雲月安坐在床中央,額前纏了一圈紗布,紗布左邊的地方滲出些許紅色的血。而他似乎感覺不到痛覺,正趴在病床上支起的書桌上,就着水彩筆,似乎是在聚精會神地畫着什麽。

他畫的很認真,幾乎沒有注意到江若綏的腳步聲,直到江若綏因為屋內光線太暗,不小心在走動的時候碰倒了病床前的凳子,雲月安才猛然一震,像是被吓到了似的,整個人神經質地一抖。

是真的神經質的一抖。

幅度大到連江若綏都被他吓了一跳,僵在原地不敢動,直到雲月安手中的彩筆從脫力的指尖上飛出來,掉下床,咕嚕嚕地滾到江若綏身邊。

雲月安緩緩擡起頭。

他方才尚且還在沉浸在創作的過程中,眼睛裏是病态的狂熱,幾乎連瞳仁裏都浸着一根根蛛網般的紅色血絲,整個人神态透露出些許扭曲,江若綏看着他,心中忽然覺得這副模樣若是讓旁人看見,定是會被吓到。

而他詭異的竟然沒有感受到一絲驚慌的情緒,只是緩緩俯下身,撈起了那根水彩筆,站直身形,就這樣居高臨下地和雲月安對視。

他沒有走動,也沒有離開,更沒有說話,雲月安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這次沒有像之前那樣不可置信,而是轉了轉眼珠,随即緩緩露出一抹病态的笑意。

像是偏執狂遇到了童年時最希望得到的白月光玩偶,盡管盡力掩飾,也脫不開那陣因為極度興奮而導致微微顫抖的肌肉。

他歪了歪頭,動作一頓一頓,僵硬如同木偶,指尖緊緊捏着蒼白的紙面,雪白的皮膚幾乎要與之融為一體,配上鮮紅的唇和烏黑的發絲,像是小說裏的精怪:

“老公……。。是你嗎?”

江若綏猶豫片刻,随即低低“嗯”了一聲。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也沒有任何動作,但僅僅只是這樣一個回應,就讓雲月驟然愈興奮起來。

江若綏這次沒有像夢裏那樣,看見他就跑。

在這個念頭的鼓勵和加持下,雲月安幾乎是受寵若驚,迫不及待地想要下床。

但他忘記了自己在追着江若綏離開的時候,不慎從樓梯上摔下來,腿已經摔傷,當下滾下床,連人帶桌子、紙筆、被子翻倒在地。

他摔蒙了,整個人又狼狽又無措地跪在地上。

紙面飄飛,刮過他的臉頰,襯的他像是受傷的小狗崽,睜着漆黑圓潤的眼珠,一臉不知所措地跪坐在地。

片刻後,他像是想到什麽,猛地擡起頭來,轉而看向江若綏,見江若綏沒有像上一次幻想中的那樣轉身就走,又暗暗松了一口氣。

“老公,你等等我。”

雲月安使勁兒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将那塊肉擰的通紅,接着強迫自己舉起精神,一面艱難地起身,一面讨好地沖江若綏笑:

“你等等我,我很快就追上你啦。”

言罷,他将手搭在床沿,咬牙,狠狠用力,強忍着劇痛,想要從地上爬起來,卻又再度脫力摔倒在地。

這次摔得更狠,他幾乎整個頭磕在地上,原本裹住的傷口又裂開,淌出更加鮮明的血液,染濕了大半紗布。

江若綏:“………。。”

他手中的彩筆緊了又松,片刻後,他輕輕嘆了一口氣。

腳不自覺地動了。

雲月安垂着頭,因為失血,加上疼,正頭暈眼花間,忽然看見不遠處出現了一雙筆直的大長腿。

接着,視線盡頭出現了一張他朝思暮想的臉,很快,那張臉靠近他,周身似乎還帶着淡淡的青松香水味。

有堅實的手臂從他腿彎穿過,雲月安整個人重心一失,視線一晃,緊接着,他的後背被人攬住,手臂貼在了一塊堅實的胸膛上。

他被江若綏打橫抱起了起來。

“你家裏人是怎麽養你的?”江若綏一邊說,一邊将雲月安抱在床上,随即掌心撐在雲月安的枕上,和滿臉錯愕的雲月安對視:

“怎麽把你養的傻乎乎的。”

雲月安:“……。”

這本是一句玩笑的話,但話剛說出口,雲月安本就錯愕的表情,已然變成了震驚。

他瞪圓眼睛,瞳孔猛地放大,倒映出江若綏帶笑的臉龐。

江若綏………江若綏和他說話了!

這是他夢到江若綏以來,江若綏第一次和他說話!

難道,江若綏原諒他了嗎?

還是………

雲月安猛地伸出手,像是不可置信一般,捧起了江若綏的臉,仔仔細細地摸着,片刻後脫口而出一句:

“老公?真的是你嗎?”

這一回,不是他的夢?

江若綏見雲月安沒有傷害他的意圖,任由雲月安摸着,正想開口問一問兩人當初的事情,忽然間,雲月安像是意識到了什麽,驟然撲上來,抱住了他的脖子。

江若綏吓了一跳,身軀向後一倒,下意識就要往後撤,卻被一雙宛若白蛇般柔軟的雙臂抱住了脖頸。

江若綏身體微僵,面上雖然沒有什麽表情,但心理已經閃過一百種面對精神病突發的患者,要怎麽才能快速制服自保的方案。

他這麽抱着我,該不會是想勒死我吧?

正當江若綏暗自後悔今日也許就不該來的時候,但片刻後,一陣細微的泣音,從耳畔漸漸響了起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雲月安并沒有像江若綏想的那樣,将他掐死。

他只是用力抱緊江若綏,哭着道:

“老公,你真的回來了……。。你帶我走吧。”

江若綏愣了愣,随即掙紮着脫開他的懷抱,攥着他的手腕,不讓雲月安亂動,疑惑地看着雲月安的眼睛:“………帶你去哪?”

“天堂,或者地獄,随便哪裏都行。”

雲月安眼角還挂着眼淚,但滿臉激動,在說到這幾個字的時候,臉上甚至還隐隐透着病态的興奮和期許:

“你在哪,我就在哪!”

他不安地祈求道:“老公,我真的好想和你一起死……。這回,能不能帶我一起走?”

江若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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