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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空灰蒙蒙的,太陽隐蔽在厚重的雲層中,只散發出微弱的光線。
陳南樹騎着他從二手市場淘來的舊電驢穿梭在湍流擁擠的人潮中,風呼啦啦地吹着,将頭盔上插着的竹蜻蜓吹的轉動不停,顯然,以陳南樹木讷的心境是想不到在頭盔上插竹蜻蜓做點綴的,這是喜順三歲的小女兒梅梅的傑作。
北方的冬日總是透着股沉沉的死氣,前些天剛下過一場大雪,路面結冰,陳南樹騎到容易打滑的地方總是格外小心,不是他怕摔,自己摔了就摔了,把顧客的菜弄灑了可就不好了。
這次送餐的地方有點遠,城市大,多的是沒去過的地方,陳南樹悶個頭跟着導航繞來繞去,等到了地方擡頭一看,發現自己跑到了富人區,這一片都是豪宅別墅,光是看門口站崗的保安的穿着打扮敬業程度就足以想見裏面住的人大抵都是非富即貴。
陳南樹不自然地咽了口唾沫,低頭看了眼手裏拎的外賣,外賣連個像樣的包裝袋都沒有,因為白色塑料袋用完了,還随手拿了裝水果的紅塑料袋來裝飯盒。
格格不入的四個大字籠罩在陳南樹周身,他深吸一口氣,咬咬牙往門口走去,還沒挨着大門呢,保安就将人攔住了。
保安上下打量了陳南樹一眼,眼神犀利,聲音又兇又嘹亮:“你找誰?”
陳南樹趕忙翻手機查看,訂餐的顧客留了備注,他把備注對着保安念了遍,又補充道:“我找周先生,很急,食物會涼的。”
保安渾濁的眼珠子定定地瞧着陳南樹,最後從鼻腔裏發出哼的一聲,“進去吧,快點出來啊。”
陳南樹得了允許,挺高大的身軀弓着個腰,一溜煙跑了進去。
“晏棠,你真要和季成決結婚啊?”周洋手裏抓着把瓜子嗑的直響。
季晏棠歪個身子懶散地靠在沙發上,“不然呢,家裏都說好了的,訂婚宴下周就辦了。”
周洋:“可他是你哥啊。”
季晏棠:“又不是親哥,有什麽的。”
周洋還是很不理解,雖說季成決認了季晏棠他爸做幹爹,和季晏棠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但到底給季晏棠做了不少年的“哥”,他把嘴裏的瓜子皮往垃圾桶裏一吐,抹了把嘴說:“你不別扭啊?”
季晏棠抿了口高腳杯裏的紅酒,不以為然地說:“別扭什麽?他對我挺好的,這麽多年也知根知底,反正我也……”
後面那句話沒說完,生生讓一口紅酒咽了下去,季晏棠漂亮的眉毛擰了個結,也不知道生哪門子氣,“屋裏怎麽這麽冷啊!”
這話說的可真過分,屋裏暖和的周洋都把外套脫了,季晏棠卻沒頭沒尾非說冷。
一旁的宋冉心見狀說道:“行了,你別老問東問西的,晏棠覺得好就行。”
周洋縮縮脖子,不吱聲了。
宋冉心又将身上披着的毛毯扔到了沙發上,朝季晏棠說道:“喏,給你披。”
這時門鈴響了,屋內的三人同時朝門口看去,周洋最先反應過來,麻溜從地上爬起,邊往門口跑邊樂道:“我點的外賣到了!”
季晏棠蹙着眉頭,拿起沙發上的毛毯披在身上也跟着往門口走去。
“您的外賣。”陳南樹低着頭把手裏的外賣交給開門的人就想趕緊離開,誰知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等一等。”
陳南樹和周洋同時跟被施了定身術似的靜止不動了,周洋還維持着接外賣的動作,“咋了?”
陳南樹在看清說話那人的模樣後先是一頓,旋即渾身的血液都凝滞住了。
這感覺很微妙,除了震驚和久別重逢的喜悅以外,陳南樹最多的感覺是奇怪,奇怪于當年那個幹瘦的小男孩竟然長這麽大了,年少時便可初見端倪的姣好長相,現今一見果然如他當初所想象的一樣俊朗漂亮。
他也曾想象過和季晏棠再次重逢的場景,可能季晏棠會指責他當初的抛棄,也可能季晏棠随着時間的流逝原諒他,兩個人能好好坐下來聊一聊。
但顯然季晏棠并不想和他這種人扯上任何關系,他語氣冰冷,對陳南樹就像對待一個陌生人一樣,“麻煩師傅幫我把外賣放到餐桌上打開,我不确定過了這麽久外賣是否依然完好,萬一灑了湯湯水水可怎麽辦,所以我需要檢查一下。”
周洋聽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晏棠,就普通的外賣,不至于……”
季晏棠:“餐廳進門左手邊就是。”
陳南樹從怔愣中回過神,下意識垂下眼睛,他看着自己沾了泥巴的鞋子,局促地說:“我,鞋子髒。”
季晏棠低頭看了眼,“鞋子脫了進來。”
他甚至都不準備給陳南樹一雙拖鞋穿,而是讓他光着腳進來。
陳南樹磨磨蹭蹭地脫鞋,他開始後悔了,後悔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怎麽沒換雙新襪子,非要穿那雙漏了個洞還沒來得及縫的舊襪子。
他磨蹭半天,還是将鞋脫下了,大拇腳指頭從襪洞裏好不驕傲地探出頭,又被主人屈起來摳着地。
按照季晏棠說的,他拎着外賣往左拐,眼睛始終盯着地面,沒敢東看西看。
他把外賣放在了餐桌上,打開袋子的時候明顯能感覺到來自一旁赤裸裸明晃晃的視線,他不适應這種被人盯着的感覺,于是加快了手上的動作,想要快點結束這一切。
喜順打包的時候怕裏面的湯灑出來,所以袋子系的是死扣,陳南樹的指甲剪的很幹淨,又圓又飽滿,這就導致他對付這種情況就很不應手,最後只能将袋子撕破。
“袋子破了。”一直沒說話的季晏棠忽然說道。
但陳南樹像是沒聽見,仍舊笨拙地從豁口處往外撕,企圖将口子撕的更大,以便将飯盒拿出來。
季晏棠靠近了些,他還記得陳南樹左邊耳朵比右邊好使來着,于是他貼着陳南樹的左耳說:“你把袋子撕破了。”
陳南樹終于有了反應,但卻不是因為聽見季晏棠在他左耳邊說話,而是因為季晏棠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
陳南樹幾乎往後撤了一大步,琥珀色的瞳孔震顫個不停,顯然被吓得不清。
季晏棠冷着張臉,他盯着陳南樹左臉頰的那顆朱砂痣看,男人長得很高,和他的名字一樣,如樹般挺拔,肩膀很寬身材結實,他雖然性格木讷,但卻生了張讓人過目不忘的臉,叫季晏棠記了好多年,尤其臉頰上那顆血紅色的朱砂痣就是化成灰了季晏棠都認得。
季晏棠将視線移開,他提高聲音,本來他的音調就很清冷,此刻猛然拔高音調,聽上去格外咄咄逼人:“笨手笨腳的連個塑料袋都不會解,你是蠢嗎?”
陳南樹終于聽見了,他嘴唇翕動,無聲地應下了這莫名其妙的指責。
周洋有些看不下去,跑來打圓場:“晏棠,一個塑料袋而已,別因為這個斤斤計較嘛。”
季晏棠看都沒看周洋一眼,目光死咬着陳南樹不放,“把飯盒打開。”
陳南樹依言把裏面的飯盒挨樣在桌上擺好,依次将蓋子打開,飯菜都是完好的,畢竟陳南樹騎車很穩。
但,還是讓季晏棠挑出了“錯”,他用指尖輕輕彈了彈其中裝着四喜丸子的飯盒,盒子的邊緣沾上了菜湯,“我有理由懷疑飯盒在送來的路上受到了撞擊。”
周洋實在聽不下去了,說道:“人家也不是什麽五星級配送,就一普通小菜館能給你送過來就不錯了,你就別雞蛋裏挑骨頭了!”
“行。”季晏棠語氣轉變很快,他拉開椅子坐下,又抽出一次性筷子,挨道菜夾一口品嘗。
“四喜丸子味道太淡。”
“糖醋小排太甜。”
“燒茄子怎麽能做的那麽油,你家油不要錢是吧可勁往裏面加。”
……
所有的菜試吃完畢,沒有一個評價是好的,一旁的周洋和宋冉心聽的膽戰心驚,生怕店員小哥一個怒火燒心給季晏棠兩個耳刮子。
誰知店員小哥脾氣出奇地好,在季晏棠點評的時候全程默默聽着,只在季晏棠說完後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嘆息。
嘆息中包含着無奈,但藏匿在無奈背後的卻像是家長面對無理取鬧的小孩那樣的“寵溺”。
陳南樹:“那我給您重做一份。”
“诶诶!不用!”周洋跳了出來,他心善,見不得老實人被這麽欺負,他按着陳南樹的肩膀上把人往外推,“你家飯館離我們這有好幾裏地呢,跑來跑去的多折騰人,再說這外賣也不是給他點的,是我吃,我覺得沒問題就行。”
周洋一路碎碎念把人送出了家門,他像是生怕慢了一步季晏棠就又會跳出來攔着不讓人走一樣,說了句辛苦了就趕緊把門關上了。
“我說你抽什麽風啊跟個送外賣的過不去?”周洋擦了擦額頭上不存在的汗,看着桌上的外賣就直難受,讓季晏棠這麽一通折騰,飯菜都涼了。
周洋拿出雙新筷子,也不嫌棄是季晏棠吃過的飯菜就大口吃了起來,“這菜不是挺好吃的,哪裏難吃了。要不是他家小飯館做菜好吃,我也不能點不是?诶,老宋,你也一起來吃啊?”
季晏棠靠在窗邊,低垂的眼睫将眼底蒙上了一層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眼中翻騰的暗流浪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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