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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宋景的呼吸顫抖了。
他看到了什麽?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湊近鏡子又仔細地看了看,沒看錯,确實是一根幼小的絨毛。
他站在鏡子面前,一下子仿佛入了定。
趙乾朗從後面幫他把衣服披上,抱住了他:“不要緊的,沒事的,有我在。”
“趙乾朗,我也要畸變了。”他喃喃地說。
趙乾朗抱他的手緊了緊。
“我知道畸變一直都沒有停止,但我以為至少不會那麽快就輪到我。”他靠在趙乾朗的懷裏怔怔地說,“我還沒當夠人呢。”
“我知道。”趙乾朗說。
宋景不再說話,他需要一點點時間來消化這個消息。
倆人誰也沒再動,靜靜地抱着互相依偎,窗前紫色的月亮将二人擁抱在一起的影子投射在地板上。
窗外清風漸起,樹的枝梢在微微搖晃,夜深露重,正是畸變體們活動的時間,樹上畸變體們沒有睡覺,正在樹上竄來竄去,你玩玩我的尾巴,我咬咬你的觸手。
偶爾會有急眼的情況,但嗤哈嗤哈兇了一陣就會偃旗息鼓,它們很盡力地讓自己不發出聲音,打鬧也有所控制,盡量地不吵到夜裏在睡覺的人類。
宋景望了會兒,心想,或許等他也徹底畸變了,就能理解趙乾朗這段日子以來身上的那種孤獨和寂寥感了吧。不,或許他也畸變了之後,他們就可以完全理解彼此,組成一個溫馨的小家,像以前一樣,他們都再也不會孤獨了。
這麽一想,那股抵觸和恐慌的情緒逐漸褪去,他也冷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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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事了,遲早有這麽一天。”他拍拍趙乾朗的手。
趙乾朗仔細地辨認他的神情,确認他不是在強撐。宋景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臉:“也挺好的,至少這樣,我們就不會再分開了,跟你擁有同樣長的壽命,擁有一樣的種族情感,還能早點陪着你。”
“只是這樣的話,我就不好再跟他們回基地去了。”
“要跟他們說嗎?”趙乾朗說。
宋景搖搖頭:“不想看到他們難過或者擔心,說了又有什麽用,只會白白把氣氛弄得沉重。”
“明天我就跟他們說我不去南……”
“再送他們一段吧。”趙乾朗忽然打斷他說。
宋景看着他。
趙乾朗很了解他,笑了笑:“最後的回憶了,我知道你不舍得。”
宋景笑了笑:“好,那就再陪他們走一段,等到快要徹底畸變了,我們就離開。”
“以後你想要在哪裏定居?”
“找個人類荒廢的城市嗎?還是隐居山林。”
宋景已經在暢想他們的未來了。
第二天,宋景召集所有人開會決定去留,司想也帶着迪薩等人站在旁邊圍觀。
分析了利弊之後,宋景就讓大家自行決定。
現場先是寂靜,然後是嗡嗡的嘈雜,大家交頭接耳。
“願意繼續往前走的人,我們一定會盡全力護你們周全,請上前,站到我們的左手方來。”宋景說。
宋景說完,王老教師頭一個上前,後面有四五個人跟着他陸陸續續地往前,之後十幾分鐘內又有兩個人上前,就再也沒人動了。
這個情況,跟宋景所預料的相差無幾,榮曉晖等了等發現真的沒人之後,立刻怒了,開口就想罵,夏安宇制止了他,搖了搖頭。
最後決定繼續往前走的人,除了宋景趙乾朗,就只有夏安宇、粟伍、榮曉晖、林峰,以及王老教師那八個人,九十多人的隊伍,只有十二個人願意繼續往下走。
“這都是個人的選擇,我理解你們。”宋景說。
司想笑了笑,上前,很有領導風範地說了一番歡迎加入的話。
“今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這個寨子以後就是你們的家,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讓大家餓着。”司想攤開雙手。
那一刻,宋景在他身上看到了裴春的影子。
榮曉晖忍不住了,他無權置喙手無縛雞之力之力的老百姓們保命的決定,卻真心覺得司想作為他們曾經的老大,現在卻這麽貪生怕死自甘堕落,真令人不齒。
“司隊,我還叫你一聲司隊,但你是不是忘記自己當初加入特管局時的宣誓和初衷了?你還算是個特警嗎?有沒有點骨氣了!”
司想看向他。
氣氛變得有些緊張,榮曉晖一絲不懼,迎着司想的目光直立,目光裏都是怒火和挑釁。
司想笑了笑,說:“我不是了啊,誰告訴你,我還是個人類。”
他身後猛地張開兩扇蝙蝠似的羽翼,遮天蔽日,足有兩米長,衆人齊齊一驚,感受到了他那股恐怖的氣勢。
粟伍面容肅殺,拇指無聲地頂開了匕首的刀鞘。
司想瞥了他一眼,笑着說:“小伍,好歹你入隊我也帶了你這麽多年,你這樣好令我傷心,我只是不再是人,可什麽都沒對你們做。”
“這些天讓你們吃好喝好,我還不夠仗義嗎?你何必這樣子呢。”
林峰等人面色嚴肅,迪薩等人也一副全神戒備、随時準備要動手的模樣。底下的群衆們茫然又不安地看着。
宋景拍了拍粟伍的肩膀,站到前面來緩和這劍拔弩張的氛圍。
“大家冷靜,事到如今,打起來對我們雙方都沒有好處。”
“粟伍,把你的武器收回去。”
“司想,事情已成定局,我們今天就會走,走之前,你也不希望大戰一場傷了你們的人吧,隔壁的村子可一直蠢蠢欲動地盯着你們。”
司想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做了個迪薩等人後退的手勢,他恢複友好,笑着說:“今天就走嗎,怎麽這麽着急,要不再多留幾天?反正有空房間,住得下的。”
宋景搖搖頭:“不了。”
遲則生變,多住那幾天也不會有別的人願意跟他們走,再住下去他怕今晚粟伍就會摸進司想的房間暗殺他。
司想笑:“那行,我叫人給你們準備點吃的,你們帶着路上吃。”
司想叫人準備的東西很快就送了上來,份量不多不少,而且看起來像是早就備好的,他應該早就知道大概能留下來多少人。
榮曉晖等人對他沒有什麽好臉色,對他給的東西也嗤之以鼻,宋景接了,他們可以不吃,王老教師他們是普通人,不能不吃。
出發的時候,留下來的那些人們都出來送別他們,雖然決定各不相同,但分離時的悵然和傷感是真實的。這次一分開,或許就是一輩子了,以後也都無法再相見。今天或許是他們剩下的日子裏所能見到的人類聚集數量最多的一次了。
離別的情緒很濃,有人掉淚,但除了保重和惜別,倒是無人多說什麽,畢竟無論如何選擇,都是自己做出的決定。
司想和迪薩等人也來為宋景等人送行,昔日的老友,今日似敵非友,離別時本該有許多話要說,然而司想只是靜靜地注視着他們。
千言萬語都在裏面。
或許是惜別,或許是感慨,也或許他已經不再有這些情感,只是恍惚而已。
轉身離開時,司想終于說了最後也是唯一一句話:“祝你們順利,後會有期。”
無人回應。
司想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久久地凝視那些離去的背影。
走出了坎跶溝所在的那片大山,隊伍裏很久都沒有人說話。
宋景和趙乾朗一路安靜,榮曉晖等人也閉口不言。
進去時熙熙攘攘一大群人,走的時候只有寥寥十幾個。
司想兵不血刃,輕而易舉就瓦解了他們,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東西。
走了半天,天都黑了,大家默默吃幹糧的時候,榮曉晖才憤憤地說了一句:“我怎麽都沒想到,我那麽信任他,我還奇怪他怎麽能號令那麽大一群畸變體呢。”
“其實我早有懷疑,但是沒說。”夏安宇說。
林峰也點點頭:“我也覺得不對勁,但還是先入為主了,畢竟他是司隊。”
大家都多多少少覺得不對勁,但不敢确信。
宋景下意識地想反手摸自己的肩胛骨,但很快反應過來,又放下了手:“別想了,粟伍把地圖給我看看,我們走到哪兒了?”
粟伍把地圖遞給他。
他們走了這大半天,已經走出了司想的地界,再往前就進入塔連山的範圍內了。
他們走的是之前讨論過的避開城市往畸變體少的方向走的路線,但前面有兩個部落在争地盤。只要小心點,他們人數又不多,未必不能避開紛争。
人少,趕路确實方便許多,這一路并非沒有遇到觊觎他們的畸變體,從他們走出坎跶溝的那一刻起,觊觎司想部落的隔壁村子就有畸變體跟了上來,跟了十幾裏地,但是有趙乾朗在,他們沒敢上前來,最終放棄了。
他們走到了國道上,路邊有幾間已經空了的房子,宋景說:“今晚就在這裏休息,明天進入塔連山地界,是龍城邊境,地多人少,但是那邊正在争奪地盤,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
大家都疲倦地點點頭,收拾收拾就都在同一間房子裏席地而睡了。
入夜,大家熟睡之後,宋景坐了起來,他感覺背上發癢。
他皺眉摸了摸肩膀,起身出了房間。
靠在窗邊閉目養神的趙乾朗睜開了眼,跟了上去。
“怎麽了?”
“我不放心,想看看。”
他倆離開了房子,找了處空曠的地方,背後是一片樹林,前面是國道。宋景借着月光脫了上衣,讓趙乾朗幫忙看看。
“是又長了一根嗎?”
趙乾朗看了看,皺着眉:“嗯。”
宋景穿上衣服,回頭有些擔憂地看着:“你覺得我還能有多久時間?”
趙乾朗搖搖頭:“不确定,有些人很快,也有些人很慢。”
“希望慢點吧,至少陪他們走過龍城。”宋景說。
趙乾朗将他抱進懷裏:“別怕。”
“我不是怕。”宋景說。
“我知道。”趙乾朗撫着他的背。
“你能跟我說說,你的家鄉是什麽樣子的嗎,你在另一個位面的家鄉。”
趙乾朗手頓了頓,沒回答,問:“怎麽問起這個?”
“就是想知道。”
趙乾朗無奈地笑了笑,親了口他的額頭:“其實很普通……”
話沒說完,說到一半,他忽然皺眉,扭頭往一個方向望去。
宋景沒感覺到有畸變體靠近的波動,奇怪地跟着望過去:“怎麽了?”
“有人。”趙乾朗說。
說着喝了一聲:“出來!”
樹林裏的大石頭背後響起些許動靜,宋景從趙乾朗懷裏出來,擰眉往那邊看。
應該不是畸變體,是的話他能感受得到。
趙乾朗彈了一顆石子過去,石子咻的一聲在大石頭上打出了一個坑,灰石四濺:“再不出來不客氣了。”
“別別。”大石頭後面傳來一個着急忙慌的聲音。
片刻後,一個人從石頭後面走了出來。
渾身髒兮兮,瘦弱不堪,頭發遮眼,兩頰凹陷,感覺看上去像是餓了幾個月的難民,比真正在逃難的宋景等人看上去還落魄。
男人兩腳并攏立在那裏,縮得像個鹌鹑:“別、別殺我,我什麽也沒看到。”
宋景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你是什麽人?”
“我是、從前面龍城的安流縣逃出來的,我不是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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