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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此事真不真,你畫下來我便知曉了,”孟香說。

貍珠聞言瞅孟香一眼,他沒有講話。

起初孟香以為貍珠是不願意畫,直到貍珠撓撓腦袋,問他,“你當真要看我畫的。”

“當真。”孟香說。

貍珠于是拿起了一邊的朱筆,他捏着畫筆,原先上課的時候先生便說過他,還好如今不是王朝治世。

不然興許琴棋書畫他要栽在第一步。

貍珠幾筆下去,一個小人兒的輪廓就出來了。

“好了。”貍珠把筆放了下來。

孟香一瞅,紙上赫然出現一個四不像的鬼臉,倆圓圈代替眼珠子,一張厚厚的香腸嘴,臉用簡單的四方塊代替,乍一看是個小人兒。

除此之外什麽都看不出來。

貍珠還花了些心思在上面,畫的小人兒在書桌邊,正在看書。

“江貍珠!”孟香瞪大了一雙眼,“你在耍我呢?”

貍珠頗為不好意思,他小聲嘀咕,“興許是哥哥病剛好,每次見到他的模樣自然不同。”

“反正我見了他和你說的差不多。”

很美,若是仙君再世,興許應是這般的長相。

孟香呵呵:“你的畫是哪位先生教的……這般糊弄,日後若是入仙門學畫符咒應當如何?”

到時候的事情到時候再說。

提起這個貍珠立刻愁雲滿布,他自己看到的未來進仙門之後他可是會慘死,江雪岐會和他命運互換。

只是如今他看江雪岐這般模樣,倒像是江雪岐更容易出事。

是信眼前自己看到的還是信虛無缥缈的天命?

他想想都要頭大了。

貍珠不高興地說:“過兩日我要和二少爺一起去聖天寺,據說在那裏找到了邪祟的下落。”

“城外?”孟香把他那副醜的不能入目的畫收了起來,聞言替他擔心,“當真要你陪同前去,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到時候若真遇到邪祟了怎麽辦?”

貍珠聞言嘴巴抿了起來,“若是真碰到邪祟,只能拜托你到時候去寺中幫我拜拜,讓我不至于丢掉性命。”

“呸呸呸,臭小子說的什麽晦氣話。”孟香捏了一把他的臉。

“你這般調皮,去了鬼門關也不會有人收。”

聽了孟香的話,出行這日他見到江雪岐,不由得偷偷的打量起來。

這一日不是晴天,天空陰森森的,烏雲蔽日,細弱的微光穿透雲層在青石板上落下很淡的陰影。

少年坐在輪椅上,今日興許天氣稍涼了些,他披了一件雪白的外袍,上有星月銀紋,如素裹一身的雪絨。

純白色的衣裳,襯得那張豔麗的臉少了幾分澧麗,多了幾分清雅,眼睫扇落時,風雪秋水蘊藏其中。

貍珠見到江雪岐仍舊坐在輪椅上,不由得心裏咯噔一聲,這般不會要他推着吧?

兩條腿都未必跑的過邪祟,還帶着一個坐小板凳的花瓶,到時候如何是好。

貍珠心事重重,這個時候只能祈禱聞竹能夠多操些心,他保護二公子估計心有力餘不足。

“聞竹,我只擅長瞬身之術,劍道學的并不怎麽好。”貍珠小聲說,一邊瞅一旁輪椅上的少年。

聞竹:“無妨,小公子只用負責守在二少爺身邊。”

“哦。”貍珠認命地應了一聲。

從江州城到城外,花費了一個多時辰,今日天氣不好,方出城門,到了樹蔭之處,明顯能夠感覺到陰氣變重了。

一路上,貍珠注意着江雪岐的臉色,他看向江雪岐的時候,發現江雪岐在看他,江雪岐懷裏除了書,還有一本幹淨的紙頁。

“二哥哥,你現在還不能說話嗎?”貍珠托着腦袋問,眼中帶着些許好奇。

江雪岐聞言從袖中拿出來一只袖珍的墨條,似乎是柳枝做的,墨條在紙上寫字。

——能。

聞言貍珠好奇地瞅過去,他眼裏的情緒再明顯不過,想要對方講兩句話他聽聽。

江雪岐見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着頭,他不由得豎起了耳朵。

等了半天,馬車裏依舊安安靜靜,直到他扭頭,低沉動聽的音色落在他耳邊,帶着幾分沙啞。

“………貍珠。”江雪岐喊了他的名字。

讓他講話又沒有讓喊他,他莫名耳朵有點熱,反而被喊的不好意思了,這麽兩個字,像是輕輕地扣動潭底的冰弦,引起了潭底的水紋一陣陣的蕩漾。

貍珠摸摸自己的耳朵,他覺得眼前的少年有幾分好說話,不由得眼珠子轉過去,小聲地和對方商量。

“二哥哥,一會我們要不還是待在安全的地方,邪祟讓聞竹去抓吧。”

聞竹可比他們厲害多了。

江雪岐沒有作聲,仿佛又變回了啞巴。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一時讓他不理解什麽意思。

“貍珠。”江雪岐突然又喊了他一聲。

嗓音低低的,像是在練習自己的音色一樣,兩個字像是黏糊糊的在嘴巴裏繞了一遍,半天才喊出來。

貍珠被吓了一跳,他心髒跟着砰砰地跳,忍不住問道:“二哥哥叫我做什麽。”

江雪岐又不講話了。

貍珠眼珠子轉過去,興許對方在拿他練說話呢,像是孩童剛學會說話一樣,第一個喊的便是他的名字,總覺得怪怪的。

他第一個學會喊的是娘親,日後有什麽事都會喊娘親。

馬車行駛進入林子深處,聖天寺居于一片幽林之間,這會天色似乎更加的暗了,遠遠地能夠看到朱紅色的塔沿。

周圍種了一大片的槐樹,槐樹屬陰,南天蛇母未開化前,傳聞栖息在槐林之中,之後感念天恩化成人形,成為一方神祇。

朱紅色的兩層塔,往下垂落的是巨大盤旋的蛇尾,上面以青磚色的鱗片雕刻而成,金色作為托底,在時間的洗禮之中化成一片陳舊的褐色。

此處已是遺棄的寺廟,自從護天陣法落下之後,城外鮮少有人出沒,尤其是在夜幕之後,多有邪祟作怪。

随着陳舊的門推開,燃燒殆盡的紙香依稀飄過,正中央的蛇母神像若隐若現。神像人首蛇身,蛇母閉目端詳仁慈,唇畔有仁心所化成的紅面痣,耳戴木心翠魁,羽化衣冠落朝南天。

她雙手呈側身狀,蛇尾纏繞至神像之後,鱗片陳舊脫落。

貍珠原本在看神像,突然,他眼角掃到了什麽,視線稍頓。

在梁柱之後,一片若隐若現的亮光連接着梁柱一直至其上的藻井。藍色的亮光從木板縫隙裏生長出來,折射在藻井上發出奇異的亮光。

這種從縫隙中生長出來的亮光叫做幽影,有幽影之地,通常說明此地有邪祟。

幽影由怨氣堆積生成,相對的,有幽影之地,若是幽影朝天,通常會滋生出靈草靈藥。

他幾次出任務,從來沒有碰到過幽影朝天。

如今跟着江雪岐出來,頭一次便碰到了。

貍珠轉眼一想,此地并未碰到靈草靈藥,反而有邪祟在,他不由得握緊了自己身側的袖珍小劍。

時刻注意周圍才行。

“二公子,此地神像蒙霧,加之有幽影在,邪祟應當已經害了不少人。”

貍珠聞言才順着看過去,注意到神像确實蒙上了一層若隐若現的黑霧,蛇母的面容被遮擋住迷蒙不清,平白添了幾分的詭異。

“我去二樓查探,貍珠,你在此地守着二公子,不要亂跑。”聞竹囑咐他。

聞竹的身影在原地消失,廟中安靜下來,窗外是陰沉沉的天,一陣寒風刮過來,貍珠原本還害怕,但是一看到輪椅上單薄的少年,給了他些許的勇氣。

他抓緊了自己的袖子,若是自己也害怕,他和江雪岐豈不是要完蛋了。

這般想着,神像前的黑霧愈發的濃郁,随着一聲“砰”的動靜,樓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響,是什麽東西磕在地上的動靜。

那團黑霧逐漸地凝聚成人形,青白的一張臉浮現出來,灰白的眼珠沒有血色,沉生生地往上翻,像是剛從棺材裏爬出來的一具屍體。

灰暗蒼白,眼珠一點點地翻向他們兩人。

“嘎吱——”黑影拖在地上發出了聲音。

貍珠頭一次這麽近距離地面對邪祟,他對上那張臉,人險些暈過去,努力地站穩才沒有松開輪椅,掌心立刻出了一層汗。

“貍珠。”輪椅上的少年喊了他的名字。

他下意識地劈了一道劍光過去,甚至不敢睜眼去看,直到邪祟的慘叫聲傳來,他才敢看,眼睜睜地看着邪祟化成了一團黑水。

而他的手腕不知何時被江雪岐握住,對方很快松開了他。

他下意識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瞪眼去看化成黑水的邪祟。

方才的劍光确實是他使出來的,他平日裏有那麽厲害嗎?

貍珠暈乎乎的,在那一攤黑水之上,緩慢地生長出來一株靈草,靈草在月光下顯形。

青綠色的草尖,尖端是最深的部分,上面隐隐綽綽的有花紋。

哪怕他不認識幾株仙草,也認得眼前的靈草,是能夠延長凡間壽命的一種靈草,原本沒什麽特別的,此靈草特別之處能夠治眼疾,得來并不容易。

奶娘的眼睛不好,原本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找這種靈草,可惜他還沒有進仙門,自己的錢又不夠。

他又膽小,接任務不敢對付厲害的邪祟。

如今簡直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貍珠沒有學過太多植株常識,不知有些靈草靈藥認主,誰打敗了邪祟才能拿到。

他伸手去碰靈草,睜大眼瞅着,發現根本摸不到,像是手碰到之後消失了,只能摸到一片空氣。

貍珠睜大了一雙眼,臉不由得紅起來。

遠處的少年視線落在他身上,他彎腰的姿态都有些不自在。

他忍不住想起來,原先他沒有這麽好的運氣能夠碰到靈草,只有和江雪岐在一起時才有機緣,而這份機緣也不屬于他。

他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想起來先生講過的話,有些東西不是自己的還是不要搶為好。

“二哥哥,我原先在書中見過這種靈草,喚作憐目草,可以治療眼疾……平日裏很難得。”貍珠小聲地說。

面前落下一片陰影,在他的注視下,輪椅上的少年垂落指尖,在少年伸手時,那株靈草才有了根莖,任少年折斷。

貍珠眼睜睜地看着落入對方之手。

腮幫子不由得鼓起來,遲鈍地意識到,原來他當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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