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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霧鳴山綿延數百裏,終年有濃霧環繞,其間生靈無數。

玉州就是生長在霧鳴山裏的一株人參。他背靠一棵四人合抱之姿的大榕樹,身側是一塊不知道在這山上待了多久的石頭。

他也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生出的靈智,偶然有一天他好像就能聽見周圍的生靈說話的聲音了,從他生出靈智開始,他就生長在這裏。

“哎呦我這把老骨頭,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等到我的雷劫?”入耳的是一道渾厚蒼涼的聲音,玉州想,這應該就是他背靠着的那棵老榕樹了。

“你的雷劫?還是別的了吧,你那把老骨頭幹透了的,萬一給你燃起來,這周圍的小東西可都要遭殃了。”這個聲音的清脆,就像是石子兒互相碰撞一樣,應該就是他身邊的那塊大石頭。

“啧,還說風涼話。”風吹過一陣霧氣,老榕樹晃了晃枝丫,“你這吸收了上千年的日月精華的石頭,怎麽也沒蹦出個猴啊。”

玉州忍俊不禁,顫巍巍的兩片葉子抖了抖,他喜歡聽榕樹精和石頭精說話,能聽到很多有趣的事情,比如這個猴的故事,他每次都豎着耳朵聽,可後面老榕樹就不講了,玉州很遺憾,沒能聽到結尾。

“那小人參,怎麽還是只會動葉子啊。”石頭被榕樹刺也沒有不高興,反而是看見了悄咪咪聽閑話的玉州,“都這麽久了,話都還不會說一句。”

“他還是個孩子,他會說什麽話!”老榕樹說,“生出靈智也才三百年的時間。”

玉州控制自己的身子,朝後面仰了仰身子,表示對老榕樹說的話表示贊同。

“前兒那個小狐貍回來了。”石頭精說,“說咱們的山頭要有變故了。”

小狐貍是前些年化形的一只狐貍,他化形之後就去了人間,前幾天才回了山上。

可惜他回來的時候玉州睡着了,沒聽到他說的關于人間的事情,所以這會兒石頭精說這件事,他就聚精會神地聽着。

“什麽變故?霧鳴山從開天辟地之時就立在這裏,誰還能把他移走了去?”老榕樹在霧鳴山生活的時間比石頭精還要久,它已經不記得自己在這山裏待了多長時間,看了多少日升月落,但它一直沒能等來自己的機緣,一直沒能化形,就一直待在這山上。

“不是,是霧鳴山的淺山,連接着山腳下的村子那裏,被劃成了皇家的獵場了,小狐貍說讓山裏的精怪都不要輕易地出深山。”石頭精說,“普通的精怪,怕是沒法跟人皇身上的氣場抗衡的。”

老榕樹卻是不在意:“咱們又沒長腳,還能跑去外面淺山不成?這些年,山上生出靈智的生靈可不多了,這世間,到底還是不同于往日靈氣充裕的樣子了。”

石頭精看了一眼自己胖墩墩的身子:“倒也是哈,怕的就是那些長了腳的動物們,可別被當成獵物給抓去吃肉了。”

榕樹長嘆一口氣:“沒生出靈智的,吃了也就被吃了吧,到底還是自己的造化。”

聽他們這麽說,玉州也松了口氣,畢竟他不是動物,他也沒有腳呢。

“那小狐貍在人間幹什麽呢?”老榕樹沒忍住自己內心的八卦,還是問了出來。

“那天人家說話的時候你幹什麽去了?”石頭精問。

“我不是去修煉了嘛。”

石頭精這才說:“他說他報恩去了,在很多年以前,他還是小狐貍的時候掉進了獵戶的陷阱裏,是那人救了他,他現在化形了,就想去報恩。”

老榕樹發現了不對勁:“很多年前?救他那人早就死了吧?”

“可不是。”石頭精說,“我勸他呢,他非不聽,說是找到了那人的後代,向他的後代報恩呢。”

“都不是一個人,這報的哪門子的恩。”老榕樹涼涼地說。

“不過他這個想報恩的心還是值得肯定的。”老榕樹又補充了一句,“小人參啊,以後要是遇見恩人,可一定當場就要把恩報了啊。畢竟是欠下的因果,一定要了結了,才有飛升之道啊。”

玉州抖了抖葉子,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沒想過自己會化形,畢竟比他老了那麽多的老榕樹至今都沒化形的影兒呢,按照時間來也應該是老榕樹,石頭精,最後才能輪到他,所以在他們說化形雷劫的時候,玉州只是打了個呵欠,昏昏欲睡。

山上的日子每天都是這麽平淡,玉州每日要做的事情就是,不斷向下延伸感知土地裏的養分,在陽光透過老榕樹的樹杈的時候努力去夠那些零星的陽光,再聽聽老榕樹和石頭精說話,每天也過得很充實。

有時候玉州也會疑惑,明明他們都是沒有下過山的,為什麽他們能知道那麽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呢?

*

霧鳴山外,大軍早霧鳴山外圍安營紮寨,這是每年的春獵時間,禮部早在初春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安排了。

昭明帝時延二十歲登基,如今在位五年,當初在以鐵血手段血洗當初在奪嫡時蠢蠢欲動的外族後班師回朝,在所有皇子鬥得你死我活茍延殘喘的時候,韬光養晦的他成了最大的贏家。

時延在位五年,政績出衆,最顯著的就是他與前幾任皇帝不同,不是一味的窮兵黩武,他亦重科舉,手段利落,不過三年時間就培養起一支以文相牽頭的新內閣,徹底瓦解了先皇在位時期留下的世家門閥隐患,反倒是培養了一批才能與品德皆可的寒門學子。半點君恩,便讓這些學子有了‘提攜玉龍為君死’的決心。

“陛下,過兩日就是春獵儀典,早些歇下吧。”大太監行中自幼陪伴時延長大,也是宮中少數能夠在時延面前說得上話還不會被責罵的人了。

獵宮是這兩年新建的,按照時延的意思一應從簡,但是再從簡,也還是透着奢靡,春獵儀典在三月二十,今日十八,明日他們就要住到大營中去,今日是他們在獵宮中住的最後一晚。

“你下去吧。”他的聲音冷冽,手中一把重弓,毫不費力地拉開又合上。

他一身玄色衣袍,上面有金紋無數,玄與金是世上最相配的顏色,在時延的身上倒顯得有些失色,他身姿挺拔,眉目俊逸,但又透着疏離,九五之尊,貴氣自是不能言說。

行中見勸不動他,只好為他重新合上殿門,留得滿室寂靜。

行中看着搖曳的燭火,陛下今年二十五,都說帝王側,三千佳麗,可陛下的後宮裏空無一人,這次春獵,來的大臣中都是拖家帶口,反倒襯得陛下身側太過蕭條。

但即使這樣,也無人敢勸,上一個上書陛下奏請選妃的大臣,蘿蔔坑裏已經換了個蘿蔔了。

春獵的章程很多,禮部的人已經在他的面前說過無數次,耳朵都快聽出老繭。

畢竟是老祖宗留下的章程,禮部已經足夠化繁為簡,在原有的基礎上只保留了一項,就是陛下祭祖,祭生靈,為春獵射出第一箭,而後就是大家的娛樂時光。

這幾日禮部的人天天在獵宮中行走,為的就是不出岔子,時延的耐心早就用盡,這會兒換上了獵裝,背着自己的弓,要出門夜獵。

這自然是瞞不過行中,他也要跟着,保護陛下的安全,但時延只說今晚誰也不能跟,便疾馳而去。

霧鳴山的深山寂靜,玉州也不知為何,今日自己醒來的時候,竟然沒有在老榕樹的樹根邊,大石頭也沒了蹤影。

他焦急地轉了轉自己的葉片,周遭都是不認識的植物,有一只狍子不知道受了什麽驚吓,這會兒從他的身邊跑過。

天上有悶雷滾滾,玉州的葉子都顫了顫,老榕樹說一般有悶雷,就是雷劫将至,也不知道是山裏的哪個精怪又要化形了。

沒有老榕樹和大石頭的庇佑,玉州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裏,總之就是害怕。

“轟隆”一聲,那雷由遠及近,落到了玉州的附近。

他後知後覺,難道今天要經歷雷劫的是他自己?!那天雷覺得有老榕樹和大石頭在,會劈他劈得不過瘾,所以悄悄地把他挪了出來?

玉州瑟瑟發抖,他的周圍并沒有任何遮擋,還有,他根本就沒想過自己也有經歷雷劫要化形的一天。

雷聲一道比一道響,每一道都落在了離玉州不遠的地方。

最後一道雷聲來臨之前,玉州聽到了馬兒嘶鳴的聲音,他剛剛探出頭,就看見一匹馬被那滾雷聲驚了,在山林裏四處逃竄。

玉州紮根在土裏,想着這雷劫他像是避不過去了,在看到從上而下來的雷雲的時候,他想的是,自己撐不過這雷劫的話,那也希望有人能把他從深山裏撿了出去,畢竟他也是上千年的人參,入藥效用應是極好。

“轟隆隆……”

雷雲傾瀉而下,玉州舉着自己的葉子,緊緊閉上他那雙常人看不到的眼,等着他生命的最後一刻。

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發生,玉州發現有人生生地為他擋了那雷劫,這會兒那人正壓在自己的身上,随後又是幾道小雷劈過來,也都被那人給擋住了,玉州只是被劈到了葉子尖尖。

玉州覺得自己的全身都在發燙,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有了知覺,随後他發現了不對,他有了身體,只是這會兒被人壓着,動彈不得。

眼睛夜能視物,他擡起頭,就看見了一張十足俊美的臉,玉州被美色晃了眼,有些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人。

玉州動了動并不是用得很熟練的手,想起了老榕樹的教導,這個人幫他擋住了多半的雷劫,那他一定是要報恩的。

只是現在他剛化形,好累又好困,報恩還是等睡醒再說,反正他把人抱住了,也跑不掉。

玉州擡了擡手,勾住他身上那人的腰,聞到他身上那股好聞的味道,漸漸也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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