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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時延走了三天,玉州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第一天,他原先睡的屋子不能再睡了,也沒有人告訴他他應該睡在哪裏,他養的那盆草也被人扔了出來,幸好花盆沒有碎,裏面的土也沒灑出來。
玉州抱着自己的花盆漫無目的地走在獵宮裏,最後停在了魚池邊上,雖然今天沒有飯吃,但草還是要喝水的,于是他走到自己以前給草澆水的地方,給他的草澆了水。
“你是不是沒吃飯啊?”玉州的身後傳來了一道聲音,他回頭去看,是先前他在魚池邊遇到過的宮人,他那時總是對玉州笑,玉州還記得他。
玉州一只手抱着花盆,另一只手揉了揉肚子,随後點了點頭,小棗從自己的懷裏掏出了一個饅頭:“你吃這個嗎?”
玉州放下了花盆,接過了那個饅頭,他餓極了,原先覺得沒什麽味道的饅頭,這會兒吃起來也是甜的。
“我叫小棗。”小棗看着玉州吃着饅頭而微微眯着的眼睛,“我來獵宮好幾年了。”
他家中兄弟姐妹太多,爹娘養不活他們了,作為大哥的小棗覺得自己應該擔起當大哥的責任,于是他淨了身,卻沒想到他沒被分到京城的宮裏去,反而來了這獵宮。
獵宮一向清閑,也沒什麽油水,但好在算是穩定,每個月有那麽點份例,他過得清苦,但也每個月給家中寄點錢回去。
先前獵宮裏的傳聞他都聽到了,也知道了這個先前在陛下面前的紅人,轉眼都成了棄子,昨天還是大魚大肉,今天就連個饅頭都吃不上。
“謝謝你的饅頭,我能幫你做什麽事啊?”玉州一直記得老榕樹的話,別人給了恩情,那就一定要報。
“你還有地方去嗎?不如你跟我一起,留在這裏?”小棗說,“我負責魚池這邊的灑掃,活不太多,也不會很累。”
玉州點頭:“好,我幫你幹活。”
于是玉州就留在了魚池這邊,住進了小棗的那個小房子裏,房子太小太逼仄,只有一張床,小棗讓他睡床,玉州卻不願意,只是在地上打了個地鋪,小棗睡床,他睡地上,他本來就是人參,睡在地上也沒什麽。
玉州把自己的花盆放在小棗房間裏的窗邊,能保證它曬到每日的第一縷陽光。
獵宮留下的宮人本來就不太多,管事的平日裏也不怎麽管他們,只要做好了手裏的事情,也不會被太苛刻,先前還有人想看玉州的笑話,但想做弄他的時候有小棗幫他解圍,又看他沒心沒肺的樣子,一天之內大家就都歇了這種心思了,不過都是可憐人而已。
玉州比他們更可憐,他曾站在過高位,如今又零落成泥。
只是玉州不是獵宮的在籍人員,上面也沒有定下他的份例,獵宮的分利一向都是緊緊巴巴的,所以一應用度都沒有玉州的份,他只能去蹭小棗的那份,只是小棗的份例本來就不多,多一個人分,兩個人都吃得不太飽。
小棗要負責的範圍很大,玉州開始不太會幹活,但小棗很耐心,一點一點的教他,做完該做的事情之後,玉州嘆了口氣,他又餓了。
小棗說:“我們放飯的時間在午時,再等一會兒就能吃了。”
玉州嗯了一聲,坐在地上不動了。
他的目光落到地上,牆角是他們剛剛打掃好堆在一起的殘破的葉子。
玉州随手撿起了一片,他拿到小棗的面前:“好看吧?”
小棗點了點頭,他看不出這葉子有什麽好看的:“好看,你喜歡葉子嗎?”
玉州笑起來:“想戴在頭上。”這片葉子脈絡清晰,葉片的形狀也很好。
“我幫你做一個發飾吧?”小棗有一手好的繡工,是進了獵宮以後練出來的,他們光靠着獵宮裏的這點份例是不太夠的,閑暇的時候也做點什麽東西出去賣,換點銀錢。
玉州接受了他的好意:“那我再多幫你幹點活。”
玉州的适應能力很快,他已經習慣了沒有好吃的,不能看經書,還要幹活的日子,唯一的一點好處就是,他交到了新朋友,而且,新朋友的手很巧,一晚上就給他做好了發飾,是用綠色的布縫上的,布料不太好,但做東西的人手法很好,看起來很漂亮。
玉州立刻就戴在了頭上,朝小棗搖頭晃腦:“好看吧?”
“好看。”
小棗看着天真不知事的玉州,知道他以後的歸宿可能就是這裏了,這座獵宮只有春獵的時候才會被使用,今年春獵時間已經過去,小棗聽說過,除去霧鳴山,別的地方也都能舉行圍獵,也許日後,陛下也再也不會來這裏了。
“玉州,你會永遠留在這裏嗎?”小棗問。
玉州搖了搖頭:“不會的,我以後是會飛升的。”
小棗聽着他說的話,也終于明白了陛下為什麽會把他留在這裏了,他像是腦子有點問題,做一時的消遣還好,如果真要把他帶回宮裏,就算不是被陛下厭棄,也會在那個能吃人的皇宮裏得不到善終的。
他留在這裏,好像是最好的選擇了。
“玉州,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小棗問他。
“想吃燒雞。”玉州有些不好意思。
“沒事,明天是獵宮采買的日子,我跟管事還挺熟的,給點錢就能讓他幫忙帶的。”
玉州聞言,眼睛亮了起來:“等我下次去山上,找到我的親戚,就有錢了。”
“好。”小棗也笑。
時延走了三天,玉州在第三天吃上了燒雞,為此他還幫小棗多幹了很多活,他覺得這次吃的燒雞比以前吃的都好吃。
“玉州,下次見到陛下,不能再那麽随便了,見到陛下的第一眼,就要跪下。”小棗說,“他這次沒帶你走,是不是就是因為你,不懂尊卑啊?”
玉州還是懵懂的樣子:“我不知道,你說他是故意不帶我走的嗎?”
小棗看着他疑惑的樣子,最終還是沒說出來:“陛下不是故意的。”
玉州這才笑起來:“他就像上次一樣吧,有事要忙,忙完了就會來接我的,畢竟我恩還沒報完呢。”
小棗沒有說話,他不想去打破玉州的幻想,帝王心深似海,玉州已經是棄子了,哪裏還能再見到陛下呢?算了,等下次采買的時候,再給他買個燒雞吃。
*
聖駕行進的速度并不快,從霧鳴山到京城有十天的路程,但因為回程的人馬太多,三天了也不過只走了很少的一段的路程,時延坐在馬車裏,手邊是一本被翻得已經卷邊了的經書,是玉州最喜歡聽的那一本。
行中敲了敲馬車車窗:“陛下,今夜能宿在驿站。”
時延嗯了一聲,目光晦暗不明。
入夜,驿站安靜得連一絲蟲鳴也沒有,時延的心不靜,這兩日看經文能夠靜下來的心,在此刻煩躁到了極點,他不可避免地想到玉州。
發現自己被留下之後,會是什麽表情呢?
沒有行中的打點照顧,他又會怎麽在獵宮裏過呢?
他沒報完的恩,又該怎麽辦呢?
夜靜到了極致。
“行中,備馬。”
行中一愣,趕緊去安排了。
時延走的第四天,小棗已經教會了玉州在宮裏的生活守則。
見到管事,要鞠躬問好。
見到陛下,要跪下俯身,不可直視龍顏。
玉州很聽話,小棗說的他都有做到。
見到獵宮的管事,他會躬下身,帶着點谄媚的笑,不過這種笑他還沒學會,在小棗看來笑得很傻就是了。
今天輪到玉州去廚房打飯,他聽了小棗的話,對打飯的人說了些好聽的話,誇他勺子揮得好,打飯的宮人便多給他了一個饅頭。
小棗看到之後誇了他:“你把這個多的饅頭留下吧,你總是說餓。”
“好。”玉州喜滋滋地把饅頭塞進衣襟裏,這也是小棗教他的,要把吃的藏起來,不然可能會被搶。
“今晚上我去找廚房,燒點熱水,給你洗個頭發洗個澡吧。”小棗看着他沾了泥的頭發,“按理說我們是能五天洗一次的,但我們只有一個人的份額。”
玉州點頭:“好。”
他們這幾天的生活都一成不變,早起吃飯,吃完飯之後去打掃魚池,小棗收拾岸上的枯枝落葉,玉州就去撈池子裏的落葉,他幹得也得心應手。
“玉州,要小心點,不然今天我打掃魚池,你掃上面吧。”小棗看玉州有些沒精神的樣子,把他從魚池邊拉起來,“你做我的。”
玉州也就沒推辭:“那好。”
玉州接過他手裏的鋤頭,學着他的樣子開始收拾雜亂的地方,在一個牆角,牆角有一個洞,洞裏堆積着很多已經腐葉,他蹲下來,用手把裏面的枯葉都扒拉出來,他轉頭去叫小棗:“小棗,你看,這裏我們都沒收拾到。”
他回過頭,沒看到小棗的影子,卻看到了另一道熟悉的身影,玉州的眼睛突然綻放出光芒,剛想跑過去跟他說話,但突然想起了小棗教他的那些道理。
他收回了想要朝時延跑過去的腳,立刻呈五體投地的樣子跪在地上,雙手交疊在額前,是一個絕對的下位者的姿态。
時延的目光緊縮,手不自覺地握成拳,上面青筋暴起。
“參見陛下。”他聽見玉州向來無法無天的聲音裏,帶着谄媚。
好好的一張白紙,不過幾天不見,竟然被人染成了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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