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23章

君?君後?君後是什麽?

衆人震驚, 震驚君後這個稱呼,更震驚的是陛下剛才說的話,陛下不配穿龍袍, 那誰配?

該不會是明穎郡主的父王吧?

而此時時延顧不得別的, 他快步走到玉州的面前, 把他散亂的衣裳攏好,遮住他身上的痕跡:“受傷了嗎?”

玉州搖了搖頭, 但眼睛有點紅,他看向地上碎了一地的玉簪:“簪子壞了……”

雖然時延送了他很多, 但每一個他都很珍視,尤其是今天這個, 是為數不多的人參葉子, 時延說人參葉繁複,最靈巧的那位工匠近來回鄉了, 只雕了這兩支,可現在碎了。

時延摸了摸他的頭發:“別擔心, 宮裏有巧匠,能修好。”

玉州又指了指衣裳, 上面織就得金線也開了:“衣服也壞了。”

“我讓行中送了新的過來。”

玉州環住他的腰,他也不知道為什麽, 他就是想跟時延親近:“起床的時候你都不在。”

“是我的錯,只是今日太忙,明日便好了,能陪你一整天, 你想去做什麽?”

玉州搖頭:“不知道, 但我今晚上還要報恩。”

時延嗆了一下,又捏了捏他的後脖頸:“先去洗漱一下, 別誤了時間。”

聽見陛下這樣的耐心又輕聲細語地哄着,肅親王妃才終于意識到這位公子到底在陛下心裏是什麽地位,前幾日肅親王回來唉聲嘆氣,問他他又不說,可能就是因着陛下要颠覆老祖宗規矩這事兒了。

時延雖是皇帝,要改這樣的條例,自然是要面對極大的阻礙,肅親王作為一直站在皇帝這邊的宗親,自然是要跟他共進退的,可想而知,王爺近來定然也是壓力極大。

她的目光落到了玉州的身上,一身紅衣,臉蛋俏生生的,像是孩童一樣幹淨純粹,這會兒他看起來還是有些委屈,陛下還在耐心地哄。

她一向謹小慎微,三個女兒兩個低嫁,小女兒她生出了一點別的想法,想着文相還未娶妻……

誰知一向好脾氣的王爺把她罵了一頓,先不說那文相身子那麽虛,就說他這文相的身份,天子近臣,那都不是平常人能肖想的。

看到今日陛下脫口而出的君後,她才總算是知道,王爺的難處,她不僅沒為王爺分憂,還徒惹他煩心。

于是她擡起頭:“陛下,君後再回宮梳洗已然是來不及,臣妾手下的婢女倒還不算蠢笨,就讓君後在此處梳洗,免得誤了吉時。”

時延思忖片刻,才把玉州帶到肅親王妃的面前:“這是皇嬸,你先跟皇嬸去收拾一下,簪子和吉服一會兒有人給你送來。”

玉州聽話地點了點頭,又跟肅親王妃問了好,才一步三回頭地跟着肅親王妃走了。

留下一地的人,瑟瑟發抖。

“剛才是誰先動手的?”時延并不想聽別人說話,小棗也沒跟着玉州去,而是留在原地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如實禀告。

“奴才實在不知道郡主到底有什麽權利能在後宮整頓宮規,還望陛下明示。”小棗在獵宮生活那麽多年,回宮之後有嬷嬷教導,後來又在行中的身邊,看着他的行事,自然也不再單純,幾乎是在明穎郡主上前的時候,他就猜到了她的想法。

也是因為這樣,小棗才敢正面跟明穎郡主對上。

“素來聽聞明穎郡主在景山府中的威名,連世子妃都要避你鋒芒,朕沒想到,景山府地界不夠郡主教規矩的,還要插手宮中事務。”時延輕飄飄地說,“竟然不知郡主已然有了在宮中橫行的權利,不如朕去問一問景王,朕有沒有資格穿這一身龍袍?”

“臣女……臣女知錯……”明穎把頭埋在地上,她知道四周都是看她笑話的貴女,她的顏面如今全毀了。

“剛才對君後動了手的人,郡主知道該如何處理嗎?”那些畢竟不是宮裏的宮人,他也不願意跟景王撕破臉。

明穎郡主聲音都在顫抖:“自然是按照宮規,杖斃……”

時延的眉頭皺了皺,他知道玉州心善,也知道他要積功德,自然不會想要傷人性命,若因他的緣故傷人性命,也不是他想見到的。

“郡主真是熟知宮規啊,但宮規從沒有草菅人命一說。”

時延不欲再與她糾纏,直接離開了原地,也沒叫一聲平身。

夜幕漸漸降臨,時延先去了長寧臺,玉州留在碧秋閣裏,小棗陪着他用餐,一是因為千秋宴的開場都是各種儀典,枯燥無味,玉州最是坐不住的性子,二是席間幾乎都是冷餐,雖有華麗精致的外表,但并不是玉州喜歡的口味,所以時延讓他吃飽了再過去。

等玉州吃完飯,到了長寧臺的時候,長寧臺裏已經是歌舞升平,這會兒玉州能聽見裏面傳來的歌聲,咿咿呀呀的,他撇了撇嘴,對小棗說:“一點都不好聽。”

小棗也笑:“你以前也喜歡聽呢。”

玉州沒有跟他解釋自己先前聽曲兒是因為在繁殖期的燥熱時候,做什麽都是一樣的無趣:“上次跟時延出去的時候,聽到過那個叫什麽,琵琶曲,那個才好聽呢。”

小棗點了點頭:“今天有彈琵琶的伶人呢,我先前見過,你一會兒就可以聽見了。”

玉州吃飽了飯,身上的疲憊和先前的不愉快都一掃而空:“那位皇嬸人很好。”

小棗自然是不能去評判貴人的,他只是笑着:“行中公公剛剛來催了,咱們該進去了。”

玉州點頭,今天是時延的生辰,他知道對于凡人來說,生辰是很重要的,他有些後悔今天跟別人鬧起來了,也不知是不是會影響時延的心情。

他進席間的時候悄無聲息,所有人似乎都沉浸在中心的歌舞裏,玉州很自然地坐在了時延的身邊。

這還是玉州第一次見到穿朝服的時延,以往時延上朝的時候他還睡着,時延換下朝服的時候他才醒過來。

五爪金龍栩栩如生,那一雙眼睛透露着威嚴,十二旒遮住了他的半張臉,玉州只能看見他的唇,有些抿着,看不出喜怒,但玉州想的昨晚的時候,時延的唇還在他的身上流連呢。

玉州的耳朵紅了紅,悄悄伸出手,拉住時延的衣角,時延立刻回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緊扣。

雖然玉州進來的動靜很小,但還是有很多人注意到了,先前就有人看到了安在時延桌邊的位置,京中早有傳聞陛下身邊有一個從霧鳴山帶回來的少年,陛下很寵愛,卻沒想到竟然寵愛成了這個樣子,座次竟然能跟陛下平行。

許多人有疑問,但礙于現在的場合,沒人說出來,只是一旁禮部尚書眉頭緊皺,想硬着頭皮上奏,被身旁的夫人死死地拉住。

歌舞停下,下一個環節就是衆人獻壽禮的時候,這也是為什麽時延讓玉州這會兒過來,歌舞一向沒什麽新意,但壽禮,總是各方想盡方法弄來的新奇東西。

首先進獻的是先皇的皇子,封地在桃城的睿王,睿王同時延交好,即使先前有奪位的心思,如今也沒了什麽想法,他送的是一塊天然的碧玉,那玉被雕成了壽字,渾然天成,絲毫看不出匠氣。

“恭祝陛下,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玉州百無聊賴地吃着桌上的零嘴,一邊輕聲跟時延說:“這話說得你像個老頭。”

時延笑了笑:“這樣的碧色……”

玉州自動幫他補上了下一句:“很适合用來雕葉子。”

時延伸手揉了揉玉州的頭。

接下來的禮物千奇百怪,有武将送的弓箭,長刀,佩劍,有文臣送的筆墨紙硯,珍稀墨寶等等。

但有一樣禮,玉州不喜歡,是一個大臣送來的,據說是千年的山參,他看着那幹巴巴的人參,嗤笑一聲,還說什麽千年的山參,千年的山參都修不出人形,還算什麽好參?

他看向時延,時延都有他這個參了,還能要別的人參嗎?那當然是不能了!

景王獻禮的時候,整個人都有些局促,想來是剛才發生在碧秋閣的事情他已經知道了,本以為這次來能讓景王府更上一層樓,誰知卻是差點讓他們滅了滿門。

不過時延像是沒發生這事似的,謝過了景王的禮,又低下頭跟玉州說着什麽,絲毫不在意。

但景王還是很忐忑,在席間就派了心腹去處理那些膽大包天的仆婦,沒敢真的殺了,只是捆起來,待今日之事過了再做決斷。

明穎也被他帶人送回驿館,沒有他的命令,不能随意出來。

景王無心看歌舞,對別人的贈禮也沒有什麽興趣,但玉州就看得津津有味,每個人說得吉祥話都是差不多,一句生辰愉快能像花兒一樣翻來覆去說出十八種樣式來,果然還得是文臣。

文相因為身體抱恙,并沒有來宴會上,他跟時延不講虛禮,今日送來的禮物也很平常,但時延知道,文川早已經送過他最珍貴的禮了。

今日收的禮,要麽勞民傷財,要麽沒什麽新意,只戶部尚書的禮送到了他的心坎上,是麥穗,玉米,甘薯,土豆裝成的籃子。

戶部關系整個國際的民生,戶部尚書更不是那種高坐廟堂不幹實事的朝廷命官,他自微末出生,一路科考皆是名列前茅,若不是出了個文相,戶部尚書沈清的名字也是被萬千學子推崇的。

他一直幹的是實事,即使在奪嫡厲害的那幾年,他也依舊幹的是自己的事情,而他每年獻的壽禮,都是民間的收成:“陛下休養生息,百姓感念陛下恩德,願陛下千秋。”

時延在登記之初,其實并不太自信,但在文相的教導之下,又因為在邊塞跟将士們同吃同住,因而更能體諒百姓疾苦,因此時延登基之後,削減賦稅,将士的待遇,這幾年過去,時延在百姓當中的聲望就更高了一些。

因此戶部尚書這份禮,才最和他的心意。

直到壓軸的禹王,出現在宴會廳的當中。他坐在輪椅上,跟時延有兩分像,但眼神陰恻恻的,嘴邊挂着漫不經心的笑,讓人看了很不舒服。

“聽聞陛下身側有美作陪……”禹王是先皇的嫡次子,卻因為在奪嫡之時被奸人所害,雙腿廢了,再也站不起來,也絕無登基的可能了。

禹王的目光落在高位處的時延身上,上不得臺面的東西,即使身處高位,也依然上不得臺面,若是那些擁護時延登基的老東西,知道他好男風,知道他敢颠覆老祖宗的規矩之後,不知道會不會後悔。

從前他們也玩小倌兒,私下裏也會交換着玩,但從來不會擺在明面上,而如今時延,竟然公然在所有人的面前,讓一個小倌兒坐在萬人之上的位子上。

他又看了一眼玉州,生得一副好容顏,到也能算得上傾國傾城,但那又怎麽樣,還不是個任人玩的玩意兒。

“不知道陛下身邊的那位,是什麽身份?因何能坐在萬人之上的位置上?”

玉州擡起頭,他能感覺到這個人對他,對自己都有着極大的惡意,他看向時延,時延只是捏了捏他的手指以示安撫。

時延的聲音很涼:“朕如何行事,需要向皇兄報備嗎?若皇兄無事,便退下吧。”

禹王笑了笑,那笑意看着滲人:“是,陛下恕罪,是微臣僭越了。今日也有生辰禮要獻給陛下。”他拍了拍手,幾個抱着琵琶,連身形都相似的少年立在大殿中央。

“聽聞陛下曾對琵琶曲贊不絕口,臣這裏有幾個專攻琵琶的伶人,不如就讓他們,為陛下獻上一曲。”

雖然有喜歡聽的琵琶曲,但這個人說話他真的很不喜歡,玉州撇了撇嘴,時延卻笑了笑:“你上次不是說喜歡聽,讓他們彈給你聽。”

玉州想搖頭,時延已經出聲:“那就開始吧。”

禹王沒想到時延真這麽不知死活,竟然真的敢讓他們表演,那也就怪不得他了。

“要聽琵琶曲,自然是要配好酒。”禹王拍了拍手,底下的人執着酒壺,“這是禹城的特産,斷情,配着這酒,琵琶曲才更好聽。”

禹王也不等時延發話,直接把宴席上的酒都換成了斷情酒,給時延桌上的酒壺比旁人精致一下,玉州盯着上面的寶石看了好一會兒。

這點面子,時延也不會不給他,試菜的太監先試過,布菜的太監才給時延斟酒,時延擡起酒杯,衆人同飲,杯中一空。

殿裏铮铮的琵琶聲響起,玉州轉過頭,今天聽的琵琶曲不好聽,上次的婉轉清透,這次的曲子帶着濃重的殺意,像是四周都是危險,沒有一處安寧的地方,他往時延的邊上湊了湊。

時延只是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別怕。”

玉州并沒有被他安撫道,他作為山中精怪,最能感知的就是人與人之間無形的氣場,那幾個彈琵琶的人真的很危險,他有心提醒時延,但時延只是捏着他的手以示安撫。

玉州撇嘴,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那幾個彈琵琶的人身上,時延畢竟是個凡人,雖然喝了他的心頭血,但也終究只是肉體凡胎,自己還是應該多照應他。

變故突生,那幾個彈琵琶的伶人,本就沒有安靜地坐在一處彈,而是不停地變幻着每個人的站位,像是在伴随着琵琶聲而舞,即使有動作,琵琶音也沒有絲毫出錯。

幾個少年的身形不像舞姬一樣纖細,帶着少年的韌勁,琵琶音殺伐果決,倒也算得上是個新奇的表演。

但玉州完全沒有心情看,他只注意着這幾個人的動作。

變故就在瞬間出現。

幾個人的位置已經從大殿的邊緣無限逼近了時延的位置,而為首的那人,竟然直接從身上抽出了一柄軟劍,先前纏繞在他的腰間,此時抽出,讓所有人都沒預料到。

玉州的眼睛都已經瞪圓了,他忘記了自己近來在修煉,是可以用靈力擋住那柄劍;忘記了時延的身邊有很厲害的人能護住他;也忘記了自己剛剛取完心頭血,正是最虛弱的時候,做出選擇只需要一剎那,他就已經擋在了時延的身前。

時延沒有料到玉州會擋在他的前面,他所有的成竹在胸這會兒都煙消雲散,因為他看見了那把劍已經沒入了玉州的小腹,玉州的血随着被抽出的軟劍飛濺出來,落在時延明黃的龍袍上,紅得刺眼。

玉州在一擊之後,把時延往後面推,推到禁衛軍的保護範圍內,時延在那一瞬間,腦子已經空白一片。

玉州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下意識地就要擋在時延的身前,那一瞬間他什麽都沒想過,無關報恩,無關任何事,他就是不想時延出任何問題。

“玉州!!”

禁衛軍很快反應過來了,動手的伶人已經被就地斬殺,血濺到了一邊的琵琶上。

玉州皺着眉頭,真的好疼,感覺比取心頭血的時候還要疼。

他抓着時延的袖子,面色煞白,額頭上汗涔涔的,他聽見了行中在傳太醫,他立刻靠近時延的耳邊:“時延,不要叫太醫,帶我回去,我要變回原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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