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24章

時延吩咐了一句把人拿下之後就再顧不得別的, 把玉州打橫抱起,留下滿殿的人不知道所措。

漆麟将軍滿臉肅殺,一柄刀架在禹王的脖子上, 禹王卻大笑起來:“時延還有心思為一個玩意兒着急上火, 他自己都自身難保了。”

這時一邊的行中剛剛把席間的菜試完毒, 試過剛剛的斷情酒的時候,銀針發黑。

太醫上來查驗, 是劇毒□□,行中記得, 剛才陛下是直接喝了下去的:“快,傳太醫, 給陛下把脈!”

另一邊, 時延抱着玉州拐進了最近的淑寧宮,宮中只有寥寥幾個值守的宮人, 看到陛下進來的時候還有些恍惚。

時延的聲音發着顫:“掌燈。”

好在這些宮人都訓練有素,很快就将床榻整理了出來, 随後時延叫人下去,他們也不敢離去, 垂手立在寝殿外,等着時延的差遣。

玉州的汗一直滴, 他一直在忍耐,見四周沒有旁人之後,才悶哼出聲:“時延,我要變回去了……”

時延從來沒有過這麽無措的時候:“我該怎麽做?”

玉州連搖頭的弧度都很小:“我, 我不知道, 也許,你找塊地, 把我埋起來……”

玉州話音落下,随後床上就只剩了一件正紅色的朝服,在朝服的正中間,有一棵人參。

跟他今日收到的生辰禮的人參不一樣,玉州這棵人參十分飽滿,呈人字形,頂上還帶着綠葉,只是那些葉子,現在都已經發蔫了,不知道是不是随着玉州的生命力的流逝,碧綠的葉片在逐漸泛黃。

他的本體身上,有兩道很長的傷痕,一道應該是剛剛被刺的,另一道應該是他心口上的。

時延有些手足無措,任他經過千般風浪,也對現在的情形束手無策,他甚至不敢去碰一碰玉州的本體,深怕因為自己的不小心,碰掉了玉州的葉子,他明明那麽喜歡。

那是時延生命中最無助的一刻鐘,最後還是行中焦急地跑過來:“陛下,禹王說,酒裏有□□,奴才帶了院首過來,也給公子看看吧……”

聽到行中的聲音,時延才找回了一絲理智:“行中,立刻快馬加鞭派人去相府,請相府中的符心公子進宮,要快。”

“可是陛下……”

行中還想說什麽,時延打斷他:“立刻去辦,再叫小棗,把寝殿裏公子的那盆草抱過來。”

行中嘆了口氣,立刻去傳旨,太醫院院首也急得團團轉,但沒有時延的旨意,誰也不敢打開寝殿的大門。

行中怕自己的徒弟傳旨速度慢,只能讓禁軍侍衛騎着馬帶着他,一刻也都不敢停地快馬加鞭地去了相府,文府的管家吓了一跳,趕緊派人通傳文相。

文相在小憩,符心在他的身邊給他念書。

行中進來的時候文相愣了愣:“行中?”

“參見文相,事發突然,禹王行刺,小公子受傷,陛下想請符心公子進宮。”

符心手裏的書掉在地上:“玉州受傷了?”

行中點頭:“還請公子快些……”

文相也站起來,叫來一邊的婢女:“給我更衣。”他又看向符心,“你趕緊和行中公公進宮,此時想必宮中正亂,我進宮一趟。”

符心想不讓他那麽操勞,但也知道現在不是時候:“你要注意身體。”

文相點頭:“快去吧,不要誤了時間。”

符心跟行中一起出了相府,他看向行中:“公公把進宮的信物給我吧,我的速度會比你們更快些。”

行中趕緊把玉佩遞給他:“那就麻煩公子了。”

符心點了點頭,揚鞭之後拉開了跟行中的距離,在行中他們看不見的時候,變回了原型,一溜煙地溜進了皇宮,他循着玉州的氣味,很快就來到了淑寧宮外。

淑寧宮燈火通明,符心直接蹿進了寝殿,顧不得許多,在時延的面前從狐貍化成人身。

他沒有給時延行禮,只是越過時延去看被裹在寬大朝服裏的玉州,身上有深深的兩道疤,他嘗試給玉州輸送靈力,但是一點作用也不起。

時延湊上來,他此時已經沒有一點帝王的威儀,甚至有些忐忑,在符心的面前不知所措:“他……他怎麽樣?”

符心搖了搖頭:“我是動物,他是植物,我們靈力不同源,我幫不了他。”

“那我應該怎麽辦?”時延甚至連朕都沒說,“要怎麽才能救他?”

符心想了想:“你先把他種進土裏吧,他需要土壤的養分,來進行自愈,但是到底能不能好,我也不知道。”

符心的話剛說完,寝殿外就響起另一道焦急的聲音:“陛下,奴才把東西取來了。”

是小棗。

行中出宮前,小棗正進了淑寧宮,時延吩咐小棗把玉州之前從獵宮裏帶回來的那盆草抱了過來。

回宮之後,時延給那盆草換了個大盆,裏面填了更多的土,這會兒讓小棗抱過來,但時延依舊沒讓小棗進店,玉州的秘密,他要為他保守下去。

小棗早就知道了長寧臺的刺殺了,也聽說了玉州幫陛下擋了劍,而到此時他都還沒見到玉州,心裏很慌,他不知道陛下要這盆草有什麽用,但他怕那是玉州要的,所以立刻去取了回來。

時延毫不猶豫地把那根雜草拔了出來,随後雙手顫抖地捧着玉州的本體,他已經注意到玉州頭頂的綠葉已經開始泛黃了。

他扒開土,把玉州的身子埋進了土裏,耷拉着的葉片留在土上,符心也看着,葉子沒有再變黃,但也沒有變綠,只是不再惡化而已。

時延盯着花盆不敢挪開眼睛,生怕在他沒注意到的下一瞬間玉州就枯萎了,他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符心的身上。

符心只是搖頭:“我跟他不同源,我沒有辦法救他,如果是那兩位,說不定還能有機會。”

“那兩位?”時延立刻抓住了符心的重點,“你是說榕樹和石頭嗎?”

符心點頭:“榕樹和石頭是霧鳴山最博學的,我們沒化形的時候都喜歡守着他們,聽他們說天下事,要是想知道怎麽救他,我回一趟霧鳴山吧。”

符心立刻恢複成原型,在跳上窗臺的時候,口吐人言:“你暫時就把它當普通的人參養着,葉子沒有再變黃就是還不會惡化,我會盡早回來。煩請再跟寄青說一聲,我有急事,免得他擔心。”

寄青,是文相的字。

符心一陣風一樣地來,又一陣風一樣地走了,只留下時延一個人怔愣在原地,根本沒反應過來符心說的後面的那句話,他整個人都被一種強烈的不安籠罩着,他不知道要是他養不好這株人參,等不到符心回來的話,他會怎麽樣。

但他現在必須冷靜下來,還有很多事情在等着他處理,他不能這樣頹喪下去,玉州的傷不能白受,始作俑者一定要受到懲罰。

漆麟命令禁軍鎮守在長寧臺內,所有人不得離去,幾個琵琶伶人被就地斬殺,禹王也被圈禁起來,只能等時延發落。

時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他金色的龍袍上沾着鮮紅的血,是玉州的,他在走出淑寧宮大門的時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早已經知道禹王會在他的壽宴上做出刺殺的事情,當時他帶着玉州去畫舫游湖的時候,旁邊的畫舫就是禹王的,玉州對琵琶感興趣的事情禹王自然也是知道的。

禹王所有的舉動都在他的監視之下,從前沒有要禹王的命,到底也是因為他的所有小動作都沒被抓到把柄,幹脆這次就将計就計,刺殺他早有預料,他也有足夠的時間來反應,卻沒有想到玉州會就那樣擋在自己的身前。

時延的手還是在顫抖,他本來運籌帷幄,卻只落得玉州一人受傷的局面,他前些日子本就虛弱,昨夜又那樣,他們還沒好好說說話,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人總要為自己的一些高傲付出代價,但這代價,他根本就不能承受。

長寧臺裏安靜得針落可聞,血腥氣已經掩蓋住了宴席中的餐食和脂粉的香氣,一些膽小的女眷已經吓出了眼淚,瑟縮着不敢有任何動作。

而禹王,他已經從輪椅上被踢到了地上,在看到安然無恙的時延的時候目眦欲裂:“你!你怎麽可能沒事!”

那是最毒的□□,純粹得只要沾一點就能暴斃,藥不是在酒裏,而是在試菜太監的身上,那是禹王的最後一條暗線,刺殺只是小兒科,下毒才是他真正的殺招。

他親眼看着時延喝了下去毒酒,怎麽可能會一點事都沒有?

時延面無表情,在漆麟的幫助下,徹查了今夜來赴宴的所有的官員,又控制了今日來這邊伺候的宮人,最後找到了禹王埋下的所有的眼線,在私下跟禹王有往來的官員就地革職。

這一夜本應是歌舞升平的一夜,但長寧臺外,血流成河。

時延不再想顧着什麽玉州要注意不要殺生的囑咐,他連玉州都要失去了,還要顧這些人的命嗎?

文相風塵仆仆地進宮,長寧臺的事情已經快要了結,他在路上已經聽到了宮中的消息,此時的時延已經是強撐着在處理這些事情。

他走到時延的身旁:“陛下,剩下的事情有微臣和漆将軍,您就先回宮歇息吧。”

玉州的情況他們所有人都不知道,若是真的傷得太重,那他想玉州此時肯定是希望陛下陪在他身邊的。

等到該殺的殺盡了,該下獄也都下獄了,長寧臺的人才散盡,酷熱許久的京城下起了瓢潑大雨,沖刷幹淨了長寧臺的血跡,已經回宮的行中艱難地給時延打着傘,在雨幕之中,兩人的衣衫都全濕了。

“陛下……太醫已經等着了,您還是需要把把脈。”風雨聲太大,仿佛吞噬了行中的聲音。

“朕沒什麽事。”

行中一噎:“可是公子,公子要是知道,他也不希望您這樣。”

行中不知道玉州現在是什麽情況,時延不允許任何人接近淑寧宮寝殿,他也沒見到相府的那位符公子,看陛下剛才的樣子,玉州公子很可能已經,已經沒了。

行中在撐傘之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那麽鮮活的玉州公子,那麽幹淨純粹的人,就這麽沒了。

他沒有辦法,只能搬出玉州的名字,才能讓陛下稍微低冷靜一下。

時延這才停下腳步:“叫太醫去淑寧宮。”

寝殿的大門還是緊閉,太醫院院守搭上了時延的脈搏,渾厚有力,十分康健,院守這才松了口氣:“陛下身子無恙。”

行中念了一聲菩薩保佑,卻又覺得太過玄幻,陛下喝過的那杯酒,太醫查驗過,裏面的确有着劇毒,但陛下,卻安然無恙。

一定是公子在天有靈,保佑着陛下。

時延揮退衆人,獨自進了淑寧宮寝殿,寝殿裏沒人來過,玉州身上的吉服還散落在床上,他把種着玉州的花盆抱在懷裏,又些不太敢去觸碰玉州的葉子,生怕碰掉一片。

他的葉子還是蔫噠噠的,沒有一點生氣。

時延對着他說:“你疼嗎?”

他抱着一點點的希望,希望玉州能夠回答他,但很遺憾,整個寝殿裏,只有風雨聲。

玉州的确不能回答他,玉州現在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他生活在黑漆漆的土壤裏,只靠根須汲取水分。

覆蓋在身上的土讓他覺得熟悉和放松,他生活在最喜歡的環境裏。

只是他現在要很努力地才能汲取到水分,看來只能等着下雨了。

京城昨夜十分熱鬧,往常有宵禁的京城今夜喧鬧至天明,只是昨夜還晴朗的天氣,到天明之時倒是下起了瓢潑大雨。

一老一中年兩個人站在客棧的窗邊,看到如注的雨滴落在青石板上,又彙聚到低窪裏。

“天有異象。”老榕樹,化名叫容叔,對着一邊方臉的中年人說。

方臉的中年就是大石頭的化形,他化名石磊:“京城有人皇之氣鎮住,不應該出現這樣的異象。”

兩人對視一眼,想必是人皇那裏,出了問題。

他們化形之後,挖出了玉州埋在土裏的銀兩,兩人的功法要比玉州這個半吊子強多了,他們用法術來到城鎮裏,最後選擇了一路游歷修煉,往京城而來,小狐貍和小人參都在京城裏。

他們是六月二十二到的京城,才知道六月二十三是皇上千秋,他們自然也要湊一湊熱鬧。

容叔說:“我有些不詳的預感。”

“小人參出事了。”石磊相信自己的直覺,“我感受不到他的靈氣了。”

他們的修為比那兩個小的都要高,能感知到周圍霧鳴山的靈氣,一道微弱,一道遠離。

“小人參什麽都不懂,咱們得去幫幫忙。”容叔一向是操心的性子,他立刻找小二要了兩把雨傘,冒着大雨,往皇宮行去。

他們兩人的本體不像符心是動物,不能像符心一樣化成原型進去,所以也只能站在宮門口,不厭其煩地跟侍衛講着:“我們真是玉州的親人,你就放我們進去吧。”

守衛鐵面無私,若是誰都說是公子的親人,那他們豈不是每天都要放人進去?

容叔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兩人無奈,只能離開了宮門,石磊嘆氣:“我剛才神識進去轉了一圈,沒發現玉州。”

容叔:!!!

容叔大驚:“難道真的被吃了?”

“還是得想辦法進去一趟探探虛實才行。”石磊站起身來,“要不強闖進去吧,都是凡人,咱們也不是打不過。”

“就是怕給玉州帶來什麽麻煩。”

兩人做好決定,悶頭就往宮門口走,只是還沒來得及動手,就有一輛馬車從宮裏駛出,守門的侍衛對着馬車很是恭敬,容叔跟石磊兩人恰好背路過的行中看到。

“那是什麽人?”行中随口問了一句,他是要出宮一趟,千秋宴的事情還沒完全了結,他還要趕着去傳旨。

侍衛便答:“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瘋子,說是玉州公子的親人,叫什麽容叔和石磊,我們馬上就把人趕走。”

行中心裏一驚:“什麽?容叔石頭?”

行中也是跟玉州長期地相處過的,自然也是知道玉州先前經常挂在口中的榕樹和石頭的。

他看向那一個老者和方臉男人,連傳旨也顧不上了,他趕緊對侍衛說:“立刻帶他們進宮,把人帶去陛下面前!”

容叔剛想要動手,就聽見那侍衛說:“二位請随卑職進宮。”

搞得容叔實在有些尴尬,在宮中比劃了一下,随後便随着人進了宮。

宮門口到淑寧宮還有一段距離,行中看着坐在馬車上的兩個人,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但想起玉州的跳脫性子,又覺得好像沒什麽大不了的。

到了淑寧宮,陛下正守着玉州的那盆花,眼神有些空洞。

行中立刻高聲道:“陛下,這兩位說是公子的家人,叫容叔和石磊。”

時延猛地擡起頭,眼底頓時迸發出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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