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28章

在那日早朝之後, 時延便去了皇陵,同肅親王一樣,在時家先祖牌位前, 沐浴齋戒, 不眠不食, 跪了三日。

而在時延從宗祠出來之後,天邊泛起五色雲彩, 豔陽投下熾烈的陽光,雨過天晴, 似乎是先祖,也默許了時延的這個行為。

立君後之事, 似乎已經成了定局。

聖駕剛才皇陵回來, 時延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小人參,在勤政殿偏殿梳洗一番之後, 剛想去見玉州,就聽行中說禮部章大人求見。

時延嘆了口氣, 只好先去見章大人,處理完事情之後再去見玉州。

禮部已經在着手準備了立後大典,章大人近來看起來蒼老了不少,但在做事上, 仍是勤懇。

“陛下,立後儀典微臣仍是沿用先前古禮,但在此基礎上,略有些調整, 按照陛下的吩咐, 删減部分繁瑣的地方。”

時延點了點頭,他剛從皇陵回來, 面上有些疲态。

“另外,需要君後的生辰八字,還有一應朝服的準備也都迫在眉睫,是否可以請君後來量體裁衣?”

時延頓住,他倒也想,但玉州至今還是個人參樣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變回人形,大婚儀典定在明年的四月,正是萬物複蘇,春意盎然的時候,玉州應該會很喜歡。

“過兩日朕會告知你。”

只是他什麽時候才會變回人形呢?離他變回人參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月了,再過不久就是中秋,難道中秋他只能跟人參一起過嗎?

玉州最近很不高興,因為他有好幾天都沒看到時延了,雖然行中也盡職盡責,澆水曬太陽換土一樣不落,容叔他們帶來的土很多,可以每天換一次。

行中做得也很好,但就是不能跟時延在的時候比,他不能随心所欲地扭腰扭脖子,總害怕被人看見。

這會兒行中把他放在廊下,廊下太陽并不灼熱,玉州還是擡起葉子,遮住陽光,心裏默默嘆息,今天的曬太陽時間已經夠了,行中也不知道做什麽去了,還不把他收回去。

玉州百無聊賴,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

時延彎腰,把花盆從地上抱起來,放在一邊太陽完全曬不到的地方。

玉州卻來了小脾氣,在時延碰他的時候他把葉子都卷了起來,學着山裏的含羞草的樣子,不許他碰。

“怎麽了?”時延松開了手,輕聲笑道,“這麽久不見了,還不能碰一碰你的葉子了?”

玉州突然來勁兒,全身的葉子都張開,每一根脈絡都清晰可見,時延莫名地想起了炸毛的貓,玉州現在,是在炸毛嗎?

時延卻垂下眼睫:“最近有些忙,朕已經好幾天沒好好睡覺了。”

玉州一聽就心軟了,他伸出枝幹去纏時延的手指。

時延的唇邊漾開笑意,随後彎腰把他抱回寝殿,把整個花盆放在床邊:“在這兒陪朕睡一會兒?”

玉州還是纏着他的手指,看着他合眼睡着,不過就幾天沒見,時延瘦了很多,眼下有些烏青,玉州一直勾着他的手,覺得自己的心口有一點點酸。

這就是人間的帝王,他擁有的權利越大,他身上的擔子就越重,所以他才會這麽累吧。

玉州覺得自己心裏很空又很滿,像是有什麽東西想要噴薄而出,但他現在只是個人參,什麽也不能做。

有一股灼熱感從他的身上升騰而起,玉州覺得自己的身體都在劇烈地燃燒。

他想叫時延,卻發不出一點聲音,熱意燒得他渾身都疼,像是當初被雷劈到葉子尖尖時的感覺。

所有的疼痛過去之後,玉州埋在土裏的根莖漸漸地有了知覺,玉州松開纏着時延的葉子,随後随着一聲花盆碎裂的聲音,玉州重新變回了人形。

時延被聲響一驚,就看見一個完好無損的玉州站在床前,在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玉州已經從地上蹦到了時延的懷裏,時延順勢拉過一旁的被子,遮住了玉州的身體。

他頓時困意全消,親了親玉州的額頭:“怎麽這麽突然就變回來了?”

玉州先是張了張嘴,随後緊緊抱住時延,說得第一句話卻是:“我要吃好吃的,我好餓好餓。”

時延揉了揉他的頭發,又把他完全抱進懷裏:“先陪朕睡一會兒。”

玉州乖乖地窩在他的懷裏,嘟囔着說想吃東西,但時延又已經閉上了眼睛,他只好安靜地擁住時延,本以為自己會睡不着,但在時延一下一下撫摸他後背的動作上,玉州也閉眼睡着了。

等他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時延的手還搭在玉州的腰上,順着他的腰線,摸到了他心口上的那一道疤上。

他腹部上的傷痕已經消失了,他身上現在就只剩下了心口的那一道,似乎是永遠也抹不去的傷疤了。

時延想起容叔說過的話,他坐起身來,玉州也睡意朦胧地爬起來,看着時延往自己身上裹衣服。

玉州還有些不清醒,沒有骨頭似的靠在時延的身上,有些模糊不清地說:“時延,我餓。”

寝殿裏燃了燈,透過朦胧的燭光,時延看清了玉州的臉,倒是沒瘦,但始終不如從前那樣精神,他扶正玉州的身子,沉聲叫他:“玉州。”

玉州這才清醒一些:“怎麽了?”

“現在我們可以來談一談心頭血的事情。”

玉州立刻就清醒了,默默在心裏大罵容叔,幹嘛把這事告訴時延啊,害得他現在還要跟時延解釋。

他一緊張就想用手絞着衣角,慢吞吞地說:“就是,我也不知道要送你什麽生辰禮,我現在有的東西都是你給我的,我就想,我要送你一份獨一無二的禮物,就,就只能是這個了。”

時延輕輕解開剛剛他自己系上去的衣帶,那道疤很深,上面的顏色卻很嫩,有些突起,在玉州雪白的身體上有些格格不入:“你不疼嗎?”

玉州搖頭:“當然不疼了,我是人參,哪裏會怕疼。”

他不想時延再看他,于是穿好了衣裳,去握時延的手:“餓了餓了。”

時延這才起床,叫來了行中。

行中看到床邊的碎裂的花盆心都懸到了嗓子眼上,又在下一刻看到玉州時不知道自己應該擺出什麽表情了,他整個人都空白了:“公,公子……”

玉州朝他笑:“行中,好久不見啊!我要吃東西,我好餓。”

行中趕緊說:“奴才這就去安排。”

走到路上,行中才反應過來,玉州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呢?不過也不重要,總歸手陛下在安排,他能安然無恙回來就很好。

但這頓飯,玉州等了很久,是因為小廚房最近都沒有在夜裏留着火的習慣,因此火都是現生的,禦廚也是從床上被拉起來的,他還懵着,聽說公子回來之後,立馬抱着自己的鏟子,炒菜的時候鏟子都快掄起火星兒了,生怕讓玉州等得太久。

勤政殿不再像前一段時間一樣一到夜裏就安靜得很,似乎随着玉州回來,那些遠去的生機也都重新落在了勤政殿裏。

玉州左手一只雞腿,右手一塊蒸餅,還朝時延指揮讓他給自己端了一碗湯來喝,周圍守着的宮人都是一臉慈愛地看着他。

他回過頭,臉上還沾了點油漬:“你們怎麽都看着我啊?”

時延這才揮手讓他們下去,寝殿裏只剩他們兩個人。

時延看他吃飽喝足之後,才吩咐行中收了桌面,準備好好地跟他談一談。

“心頭血那麽珍貴的東西,為什麽想也不想就給我?”

玉州沒想到話題又轉回來,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對我很好啊,我自己沒什麽東西能給你,所以只能想到這些。”

“又為什麽要替我擋劍?”

玉州搖頭:“我不知道嘛,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就已經被刺穿了……”

“給我心頭血,替我擋劍,都是為了報恩嗎?”時延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問題。

玉州有些疑惑地擡起頭:“什麽報恩?心頭血是因為要給你生辰禮,為你受傷,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時延覺得自己有些心急,玉州其實還是不太懂人的七情六欲,他急于從玉州的行為中,找到他和別人不一樣的證據:“要是小棗需要你的心頭血,你會給嗎?”

玉州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本來想脫口而出的會又遲疑了下來:“那個……取心頭血真的好疼,我現在都還虛弱着呢,我想我可以給小棗我別的血,不是心頭血的血也是很有用的。”

他說完之後覺得有些自責,看向時延:“我是不是不太好啊,本來小棗要的話我是應該要給的,但是,但是我有點不想給他,因為容叔說我只能取兩次,我還想留一次,可小棗是我的好朋友……”

時延沒着急安慰他,而是又問:“那如果是文相呢?”

玉州搖頭:“我的心頭血對文相來說藥性太烈,他承受不住的。我給他就是在害他。”

時延也不知道這個答案自己到底是不是滿意,他看着玉州圓鼓鼓的肚子,嘆了口氣:“走吧,出去轉一圈,消消食。”

玉州還沉浸在剛才對自己的自我認知裏,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好朋友,沒有辦法為自己的好朋友做點什麽,他又擡起頭看向時延,如果他還要再給時延一次,他應該,還是會給的吧。

就算變回了人參,時延也應該能把他養得很好吧?

只是不能再做報恩的事情,好像有點遺憾。

行中本來想在前面幫他們掌燈,但時延拒絕了,他許久不見玉州,只想跟他單獨相處一會兒。

玉州的手裏提着的是他們先前在燈會的時候時延給他贏回來的兔子燈,宮裏有能工巧匠,做出的燈自然也會比民間的燈好,但玉州很喜歡這盞燈,平時都舍不得拿出去用。

他們從勤政殿出發,繞到了禦花園,玉州看到了禦花園裏那一堆從霧鳴山弄回來的土,故鄉的味道讓他沉醉。

“時延,明天能去看看榕樹他們嗎?”他都沒有跟人形的榕樹和石頭一起聊過天呢。

時延點頭:“可以。”

他們繞着禦花園走了一圈,時延覺得玉州消化得差不多了,才帶着他往勤政殿去,天色已經很晚,玉州只是匆匆洗漱一番,就重新爬回床上,而時延,還在書案邊處理近日來堆積的公務。

許久沒有睡過床,玉州在床上翻來覆去,翻着翻着,腦子裏想到了他變回人參之前的那天晚上,他跟時延好像也是這樣翻來着,而且他跟時延貼得很近,兩個人之間一點縫隙都沒有。

想着想着,玉州的臉變紅,他從床上下來,光着腳跑到時延的面前,時延正在朱批,下意識地把他摟進懷裏,讓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怎麽不睡覺?”

玉州抱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親了一下:“時延,我們來做報恩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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