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12章

鹿鳴到底沒有辜負皇帝對她的殷殷期盼。

這日鹿鳴又照常的進了宮,同皇帝與太後請了安後便悄摸去了皇帝主殿的西牆院子,那是專門留給薛玉的小院子,方便皇帝随時召喚,也方便她避開衆人的視線與薛玉獨處。

薛玉似乎總是很忙,不在皇帝的身邊侍奉就會在那小院子裏處理公事,這反而給了鹿鳴不少的親近機會。

在笑眯眯的皇帝身邊時鹿鳴還會有些顧及,但到了外人鮮少的小院子裏,她就放大了膽子,總是跟在做事的薛玉身後晃的團團轉,想法設法的想多同她說幾句話,多觸碰她的肌膚半分。

不知是何緣由,自從那次再見後,往常還對她前提規矩後講禮德的薛玉竟對她故意親近的舉動明顯放緩了以前僵硬到不近人情的态度。

無論是湊近她的身邊試探牽她的手,還是偷偷攬她的腰,薛玉只是身子微頓了一頓,然後就垂着眼輕輕拉開了她的手,低聲告訴她自己這會兒還在忙,暫時不要來打攪她辦事。

聞言,鹿鳴怕惹她生氣,只得失望的松開手,過了沒一會兒在她身邊轉了兩圈,又會忍不住的伸手扯住了她的一角衣袖,或者她的一縷長發,似乎不碰一碰沾染了她氣息的東西,她就是渾身的不自在。

那時薛玉便是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卻不再拉開她的手,任由着她一分分捏緊自己的衣袖,一點點撰緊自己的黑發,最後連身子都湊近到她肩膀的位置,若有若無的靠着她的手臂,鼻尖就悄悄的嗅聞她身上萦繞的桂花香。

端直坐着批折的薛玉靜默了半響,随即扭了扭頭勉強避開越湊越近的人面桃花,竟是只字未說,然後便徑直忽視了身旁人過于放蕩的舉動。

顯然,薛玉是有意無意縱容着她的竊玉聞香,這讓她歡喜萬分,整個人都高興的不可自抑。

有次她深深的嗅聞薛玉身上清清淡淡的桂花香,不禁沉迷往返,一時仿佛都被這香味熏醉了心神,竟忍不住脫口說出了一句深埋心底的話來。

她說的輕淡,風吹就散了,卻是話音剛落就被耳尖目明的身旁人聽得個一清二楚。

“喜歡?”

薛玉側目看過來,眼神冷冽:“王妃方才說,你喜歡奴才?”

聽見這話的鹿鳴暫時清醒了半刻,可瞧着薛玉顫顫的鴉鴉眼睫,那點清醒又轉頭消失的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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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恍恍的笑着點頭:“是呀,我喜歡你啊。”

“奴才要的喜歡,是獨一份的。”薛玉冷冷的說,“王妃明白嗎?”

鹿鳴懵了一瞬間,忙應道:“是獨一份的,我只喜歡你,我從小到大就只喜歡過你一人!”

“王妃莫非是糾纏奴才太久,竟都忘了你成婚過三載?”薛玉的眼睛更冷了,“你已是屬于醇王的人。”

“可我從未喜歡他!”

唯恐她對自己有一絲的誤會,擔心她會有一絲的不高興,鹿鳴立刻手忙腳亂的解釋道:“當年我們雙方不曾見過一面便拜堂成婚,這就是家中安排的一次聯姻而已,我怎會對他産生絲毫的愛慕之意!”

“我們成婚雖三年有餘,情事寥寥,盡管我倆雖有夫妻之實卻實無有過絲毫的情誼,我們成婚之夜便約定今後絕不幹涉對方之事,且至今未有一兒半女,我與他說是同住屋檐下的一對陌生人都不為過。”

“薛玉,我從始至終,從頭到尾,眼裏都只看過你一人。”

“薛玉,我喜歡你,一絲一毫絕未曾作假!”

她噼裏啪啦的說了很多,再三表明自己對她的鐘情愛深,蒼天可明日月可鑒,薛玉聽後卻只是冷冷的嗤笑一聲:“那又如何呢?王妃莫不是以為單憑這幾句話,就能讓奴才對你付諸愛意,癡情以覆?”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鹿鳴連連使勁的擺手。

“別人的東西,終究是不屬于奴才的,奴才也不屑。”薛玉根本不聽她的解釋,當即站起身來與她分開了距離。

她冷面冷意的轉過身走到窗邊,背着手冷冷說道:“王妃今日說的笑言,奴才不會放在心上,但還請王妃下次莫要再同奴才說這些的胡言玩笑,奴才不想白白當了真後又空是一腔歡喜。”

“我,我說的是真的,我沒有哄你的意思,我說的絕非笑言!”鹿鳴驚慌失措的跟上前,還要再說時忽然注意到了什麽,登時眼前一亮,驚聲喊道,“等等!你的……你的意思是,你對我也有情誼?”

她最後說的那句話,就算是傻子也能聽出來她話中滿滿的憂慮與糾結。

“……”

背着手的薛玉站在窗邊沉寂許久,才是幽幽回頭凝目看她。

她冷笑一聲:“是啊,王妃不會以為奴才身為太監就當真卑賤至此,任誰都可以随意觸碰奴才吧?”

“我,我當然是知道的,何況你的真實身份,你一定不會讓別人随便靠近的……”鹿鳴望着她傻傻的笑,卻看得人心口發軟,“我就知道最近你一再放任我靠近你的身邊,任我牽你的手,摸你的發,看你的書,你都沒有出聲拒絕我,一定也是對我有情才會如此。”

聽完,窗邊的薛玉垂眸輕笑,極盡涼薄。

她當然會對她有情,她又如何能不對她有情呢?

哪怕得知她的女兒身,糾結多日後還是忍不住對她的一腔情深,再次進宮時看她的目光仍是癡情如舊,低聲下氣的請求能不能讓她多親近自己半分,似乎只是如此她就心甘如怡。

這段時日她頻頻的進宮,頂着衆人驚疑的目光一直追在她身後,對她百般遷就,為她做出許多身為王妃本不該做的事,低下王妃高貴的身份,她又非泥塑的菩薩,精鐵打的心腸,如何能對着這樣世間少有的癡情女而不動心?

都說無價寶易得,癡情種難尋,多少世人求都求不來的東西,偏偏被她輕而易舉的得到,原本該是高不可攀的無上珍寶,可在她的面前卻卑微的如塵埃一般,實在是令人痛心不已。

若非她的身不由已,若非她的真身難堪,若非兩人的身份懸殊過大,這樣珍貴難尋的寶物自該被她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裏,天涼了怕她冷一分,水熱了怕她燙一分,又怎麽會讓她反身來戰戰兢兢的看着自己的臉色小心行事呢?

終究是深情緣淺,情非得已啊。

“奴才對王妃,比之王妃對奴才,情并不少一分半點,”薛玉看着她,字字铿锵道,“甚至,遠比王妃所想的更加深情若許。”

親耳聽到她的真情表白,鹿鳴的眼底亮如璀璨,人都幾乎飄了起來:“那我……”

“可是,奴才雖對王妃一腔情深,卻并不代表奴才就活該下賤,只需靠着王妃幾次相伴,幾句好話,就能把奴才哄得失魂落魄,唯王妃是從。”薛玉慢慢捏緊袖中的指骨,聲音越冷。

“奴才雖然身份不堪,卻也有自己的幾分傲骨,若是奴才要的東西王妃不能獨獨的給,就別說這些可笑的好聽話來哄騙奴才。”

說着,她忽地嗤笑一聲,啞聲道:“只要王妃不戳破這層薄薄的紙,王妃對奴才做什麽奴才都會迎合,反正奴才是卑賤之軀,是陛下養的一條狗,迎合主子的喜好本就是奴才該做的。”

“王妃若想摸一摸奴才的手,何須要經過奴才的同意呢?”她擡起削瘦白皙的手腕,皮膚白的幾乎發出光,而她低柔的嗓音就在這光中被熏出幾分的寒意,“只要王妃一句喜歡,奴才就是把雙手直接擰下獻……”

話未說完,就見面前的鹿鳴猛的一下撲上前來,直接撲進了她懷裏,雙手緊緊抱住她的雙臂,眼皮下的她滿滿的一臉痛意。

她實在看不下去她用滿面的冷漠說着言不由衷的話語。

“你,你要什麽?”鹿鳴哪裏聽得她恍若自虐的話,頭靠着她的胸口喃喃允諾道,“你該明白的,無論你要什麽,我都會給你的。”

哪怕是性命呢,只要她別再露出這種令人痛心的表情,她都絕無一絲的猶豫。

薛玉卻是沉默了良久,胸前緊緊貼靠的溫熱身體讓她愈覺冷意蔓延至她的全身骨縫,恍若赤身裸體站在寒霜之中。

“奴才,要王妃完完整整的只屬于奴才一人。” 薛玉僵硬的靠着窗沿,仰頭看向了窗外,“若是王妃做不到……”

窗外春光盎然,已是初春将至,萬物複蘇的季節。

看罷,她輕輕的呼出一口氣,無力的閉上眼。

“煩請王妃今後便不要再靠近奴才,讓奴才徹底死心,落得一個清淨吧。”

縱使她是個名不副實的假太監,縱使她有着諸多不堪的往事,可她也有自己僅剩的驕傲,絕不願和旁人共享唯一的摯愛,更不願一輩子的自欺欺人,所以這時她才會狠下心提出過于奢望的要求,希望她能知難而退。

從小她得到的東西,都是哥哥不願意要的,随手施舍給她的,爹娘還逼迫她頂替獲罪的哥哥成為了一名可笑至極的太監,說到底,她又幾時擁有真實屬于過自己的東西呢?

她不願讓自己的人生徹徹底底就活成一個笑話。

其實她無法割舍對鹿鳴的情,甚至早就對鹿鳴托付了自己的一心一意,對着所愛之人,當然任何的無禮要求都會應允,唯獨這件事她不願遮遮掩掩,不願讓原本就屬于自己的東西再淪落給別人的棄之如敝履。

佛陀說,不要肖想不屬于你的東西,但如果這人是如此的迷戀着她呢?

她願意傾盡一生,只為豪賭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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