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13章

年少時父母做主讓她與醇王成親,兩人成婚三載有餘,卻是聚少離多,感情淡薄的如水紗,都是為了雙方家族的利益才互相遷就至今,至于那所謂的情誼,便是一絲多餘都沒有。

她們在外人面前做的一副賢妻柔夫的模樣,實則早已是貌合神離,但她們身位如此,這本就皇親國戚最常見的,也是最可笑的戲碼。

從小受到各種的禮儀教導,四書五常的熏陶,她的心早就麻木,處處循規蹈矩,靜若死水,只在那日那夜的橋頭一望的時刻冰心頓破,倫理崩壞。

當初,她認為,為了他,她甘願如此。

後來,她認為,為了她,她癡心不還。

如今,她認為,只要她,她至死不渝。

只要能讨得她開心半分,只要能挽留她在身邊,只要能聞見她身上的桂香,她覺得自己怎樣都好,怎樣都行。

為她,千千萬萬,萬萬千千,這都是她甘願的。

所以當日她緊緊抱着薛玉,靠在薛玉的胸口聽見她一字字的說出口後,她只沉寂半刻便扭頭就走了。

她要讓心上唯一住着的人如願以償,以笑覆面。

後來她有時會忍不住想,她大抵是瘋了吧?

為了不過相識短短數月的一個女子就做到這般地步,不顧身家安全,不顧家族利益,心口裏裝滿了這人的一颦一笑,眼睛裏追随着這人的一舉一動,縱使是九魂身死仍覺不悔,怕是真正的瘋子也難以做出這等瘋癫之事!

她應該真的是瘋了,從見到這人的那一刻,從聞見這人的袖中香,她就為這個人不瘋魔不成活。

第二日她按時起床梳妝打扮,然後請人把主院還未入朝的醇王叫來。

肩披薄薄春光的醇王進屋的那刻,她正姿端坐在椅中,雙臂下垂,雙手搭在膝前,宛若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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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醇王疑惑的目光,她平心靜氣的提出和離請求。

“和離?”站在屋門邊的男子微挑墨色勾勒的長眉,仍是面色寡淡的冷漠,“王妃,你莫不是瘋了?”

“是,妾身瘋了,而且瘋的無可救藥。”她面無表情的遠遠投來目光,竟是第一次堅韌至此,“偌大的王府不能讓一個瘋子做正王妃,還請王爺三思,還瘋妾一個自由身吧。”

她話語冷靜,姿容端莊,哪裏看得出一絲瘋意呢?

“讓本王想想,好端端的一個王妃,是為了什麽就突然發了瘋?”醇王冷嗤一笑,“莫不是,為了那個名叫薛玉的太監?”

她直直望着他,不說一字。

“鹿鳴,本王必須提醒你,別拿自己的身份開玩笑,更別拿你的親朋好友開玩笑。”他的笑容愈淡,斂容落眼,冷寒刺骨,“你莫忘了,當初咱們是雙族做聘,先皇做媒,紅妝鋪十裏,喧聲奪半天,整個皇城都見證了咱們的成婚宴,縱使到死我倆都是綁在一塊的,墳墓都要挨着堆建。”

她慢慢的咬緊牙關。

醇王看着她逐漸低糜的神情,再沉聲道:“區區一個太監,你若有心中意與他,玩玩逗逗便是了,本王并不在意,反正你我二人早有約定在前,在外所做之事你我都是心知肚明,只要你的所作所為不過分,不逾越,本王絕不會多加管束,甚至還會幫着你遮掩。”

這數月以來鹿鳴頻頻外出,頻頻進宮,實在是表現的過于明顯,就連母妃都已有察覺,暗中與他說過多次,宮中也流出不少的流言蜚語,都被他悄悄的遮掩住,算作這些年給予她的彌補,否則她以為她怎麽還能日日無阻的前往皇宮與那卑賤之人私相往來?

原本那些小打小鬧也就罷了,如今竟還一時腦熱提出和離,究竟她是被迷昏了頭,還是錯以為他們這段婚親價值的不值一提?

身為王妃多年,竟是如此的天真,又或是這般的愚蠢,委實可笑的很。

“本王最後提醒你一次,方才你所說之言本王都當做你沒有說過,就此作罷,若是還有下一次的不清醒,本王是沒有耐心再勸誡你,便只得請靖侯夫婦來親自幫你醒一醒腦子。”說着,醇王轉身離去,華袍翻出滾浪,只丢下最後一句冷冽勸誡。

“鹿鳴,身為我們這樣的人,就別做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癡夢了。”

醇王走後剛不久,終究再也裝不住冷靜的鹿鳴坐在屋裏便嚎啕大哭起來。

若是不能讓她的薛玉如願,該如何做才能再一次牽起她的手?

她不願意,她不願意自己活了二十多年唯一一次的奢望,唯一一次的心動都要被活活溺死在皇城的旋渦裏,身不由已的當一座泥塑菩薩,又或是成為一輩子行将就木的活死人。

阿瞞站在門外看着這一幕,幽幽嘆氣。

三日後,鹿鳴再次沉心入宮。

彼時,薛玉站在桌前正随手翻弄皇上一時歡喜便賞給她的諸多寶物,卻是面對着滿桌的寶物有眼無心,興致缺缺。

當日那人一去之後就再無音訊,她怎能還有閑心擺弄寶物。

往常那人隔三差五的總是尋着各種由頭入宮,追着她身邊圍繞,她竟從未覺得只是短短三日不見便已是如此想念成疾。

正是心心念念止不住的時候,便有一道熟悉至極的聲音突兀響在身後。

“薛玉,我來了。”

薛玉的身子輕微頓了一頓,随即她把指尖捏着的雙魚珊瑚玉钏平靜的放在桌案,才是緩緩轉身看向來人。

明明幾日未見,鹿鳴也是想念她無比,卻是沒有大步走上前靠近她,只站在前方幾步遠的距離,遲遲疑疑的望着她呀,滿面凝着小心二字。

“薛玉,我同王爺商量過了,他不同意和離,他說……”

“他還說…我确實不能……家族和皇命…我實在沒有法子……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只要你說出來……你想要什麽,我都會…”

“薛玉,我會彌補你的,對你……你和我便繼續……好不好?”

很奇怪,她噼裏啪啦的倒豆子一樣說了很多話,其中有再三的立誓,再三的保證,以及無盡的允諾,薛玉卻是一句話都聽不清楚。

她直直的站在桌前耐心聽着前面連連的致歉與保證,一張溫雅如畫的臉竟然沒有什麽表情,眼中似有許多的疑惑,許多的茫然,更多的則是麻木與漠然。

為了能讓薛玉諒解她的無奈,包容她的請求,鹿鳴幾乎卑微的沒有底線,但薛玉聽完只是神情不變的默然了半刻,似是沉吟。

随即當薛玉後知後覺的回過神後,便是莞爾一笑。

“王妃,說完了?”

她笑的很輕柔,語氣很輕淡,像是春日裏薄薄的春光透進林中,春光盎然,不勝美矣。

鹿鳴便沉溺在這春光裏一去不回。

她恍恍的點了點頭。

于是,薛玉帶着笑轉身就把桌上的東西全部推翻在地,噼裏啪啦的響動遍響滿屋。

滿桌的寶物,一刻之間頓化滿地的殘渣。

鹿鳴頓時僵硬在地,動也不敢動了,接着就看對面的薛玉悠悠的回轉過身,視線冷冷而凄清的望向她。

“王妃,這些東西都是陛下賞給奴才的。”她道,“可奴才不喜歡別人賞給奴才的東西,一丁點都不喜歡。”

“奴才只喜歡原本就屬于奴才的東西,哪怕是一根草,一滴水。”她一點一點捏緊袖中的拳頭,“只要它們本該全部的,與旁人完全無關的屬于奴才。”

鹿鳴愣愣的看着她,好久說不出一個字。

“別的東西再好,再無價,那也是別人的。”她凝望着鹿鳴,低柔的嗓音寒瑟入骨,“如果王妃給予奴才的,和給予別人是一樣的,奴才不想要。”

“況且奴才再不堪,也畢竟是個活物,而并非是王妃你想見便見,你想推便推,只能成為你捧在掌心裏,一朵藏在黑暗之中見不得光的花朵。”

說完不等回答,她就看不也看鹿鳴就大步的出了門。

待薛玉大步離開後,鹿鳴站在原地呆愣了很久,久久地回不了神。

門外不遠處的阿瞞聽見了這邊的響動,又看薛玉目不斜視的出了屋子,便知她們是談崩了。

她不放心的悄悄靠近屋內,剛想要安撫自家可憐的主子,卻聽到鹿鳴低低壓壓的說出一句話。

“回府。”她望着地上一片殘渣,怔怔的丢出四個字,“我要休夫。”

向來只有王爺休王妃,卻從來沒有王妃休王爺。

大魏楚朝沒有過這個先例,那她就開這個先例。

短短一日過後,醇王妃要休夫的消息迅速傳遍整座王朝,朝局因此動蕩不安,百姓之間議論紛紛,一時之間雙方都很難下臺。

又是一日過後,聽說醇王的雙親,敦親王夫婦親自出面合力規勸,一府奴才都在旁附和,而醇王妃始終堅持要休夫。

眼見事情越鬧越大,直到不可控制之地,靖國侯爺與當家主母也急慌慌的趕到,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奈何醇王妃水火不浸,軟硬不吃。

百般無奈之下,雙方族親只得忍痛軟禁醇王妃,醇王妃便以絕食相逼,誓不會改。

帝都的百姓們不懂王親貴族的內事,只是飯後之餘都在拿這件事說笑,流言愈大,響動越盛。

大晉楚朝都在為王妃休夫之事鬧的風雨難安,唯有皇帝始終端坐高位,雲淡風輕的俯瞰衆生。

靖國府乃是兩朝元老的後代,當朝的忠臣表率,天恩洪厚,門生無數,這樣的場面他自是樂見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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