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正是上午時分,日光濃烈的很,但樹木高大,卻透不進來多少陽光,入目皆是清脆綠色,蔓蔓枝葉。

顧初寧停下步伐,玉色暗紋的裙裾微微散開。

顧初寧四處望了望,卻什麽都沒瞧見,她心下有些疑惑,但那動靜卻越來越大了。

這林子裏頭樹木繁茂,來路都瞧的不甚清楚,難不成後頭是野獸,顧初寧想到這裏臉就白了,就她現在這個身子,跑都跑不了多快,還是快些走為好。

顧初寧又提起裙子往前走,正在此時,那動靜越發的大,其中夾雜着地上樹葉的簌簌聲,還有些人的喘息聲。

顧初寧聽到後心又緊了幾分,看樣子是來者不善,她不管不顧的往前跑,心下還在暗暗疑惑,宋芷她們不是說這地界最是安全,怎的會遇上這種事。

可是她跑的還是太慢,那聲音越來越大,到後來幾乎如在耳邊,顧初寧的心跳的極快,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是在惡作劇還是如何?

顧初寧沒忍住,她回過頭就看見一個穿着破舊布衣的盛年男子,看樣子約莫有三十餘歲左右,面色冷厲,最可怖的是衣襟上還沾着些血跡,看着兇神惡煞,而那人……離她不過五步之遠。

顧初寧渾身都軟了,這人看着便是窮兇極惡之徒,離她又如此之近,難道她要喪命于此,不會的,這人看着是動過手的,總不能見人就殺吧,也不對,若是這人想滅口又要如何,這短短一瞬間顧初寧想了好多。

嚴安自然一早就看見顧初寧了,他一路跑來,體力已然耗費許多,身上的傷口還在隐隐作痛,他的右手捂住腹部,指縫間有溫熱的鮮血流出,眼下他是跑不了多遠了,只能另想法子。

嚴安的臉色越發蒼白,滲出不正常的紅暈,他耳力極好,早已經聽到越來越近的馬蹄聲,他最終還是将目光放在了顧初寧身上。

顧初寧被他這麽一看脊背幾乎都僵直了起來,她一瞬間什麽都想不到了,本能的往回跑,不要命一般用盡了力氣。

可惜她到底身子太弱,沒跑幾步就覺得猶如烙鐵一般的胳膊箍在自己的身上,然後口就被捂住了,她整個人被這人捉住了。

男女的氣力差距太大,就算這人身上負了傷依舊不可比拟,顧初寧連掙紮都掙紮不了,只能徒勞的掙脫幾下,可卻紋絲不動,反倒把發髻上的簪子給碰掉了,一頭發絲落下,她聞見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劇烈的喘息就在耳邊。

嚴安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他用勁兒死死地捂住顧初寧的嘴:“別說話,若不然我就殺了你,”語氣森森。

顧初寧的嗚咽聲就止住了,此時她也聽見了越來越近的馬蹄聲,看樣子是這男子跑了出來,後面騎馬的應當是他的對家,她的心跳的越來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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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安扯着顧初寧往後退,方才打鬥時這傷還不覺如何,可如今時間久了,血液流失,氣力也漸失,他無力再跑了,他的眼睛盯向顧初寧,此時他是在她身後箍着她,一眼望過去就看見她的半側臉,膚白如玉,眼尾微挑,瑩白的耳垂上玉墜子微微晃動,難掩的絕色,他居然恍惚了一瞬。

嚴安下一刻就清醒了,他貼在顧初寧耳邊道:“你若是聽話,事成後我還能留你一命。”

顧初寧口鼻中全是令人聞之作嘔的血腥味,她的胃中翻蕩了好幾番,這人到底要做什麽,事成留她一命,若是不成豈不是此命休矣。

與此同時,林中的馬蹄聲卻越來越近了,轉瞬間一行人就踏馬而來。

那些人穿着藏藍色的袍子,像是統一的形制,紀律森嚴,腰間都挎着一把刀,見到嚴安以後立刻就下了馬,然後持刀逐漸逼近嚴安,刀光湛然,顧初寧下意識就眯起了眼睛。

其中看着像是首領之人也下馬走來,他一步步走近:“嚴安,眼下你已無路可退,還不束手就擒,若是你歸順于我們,說不得還能留你一命。”

嚴安“哈哈”笑了兩聲:“就算能活下來,還不是要受盡折磨,還不如殊死一搏。”

顧初寧的耳邊滿是嚴安震耳欲聾的笑聲,她心下慌亂的很,這嚴安乃是亡命之徒,可她好不容易才重活一回,還有顧瑾要養大呢,她不想死,不過那首領的聲音怎麽聽着這麽耳熟。

“嚴安,好話你不聽,那就休怪我動粗了,”他接着一擺手勢,那些侍衛握緊了刀柄,準備戰鬥。

嚴安卻忽然往前走了幾步,他把顧初寧扯到前面:“程大人,你若是敢動手,這姑娘也活不了了。”

顧初寧睜開眼睛,就看見前面立着一個俊俏的男子,眉眼卻頗為熟悉,她仔細想了一想,竟是那日在江上救萬嬷嬷時遇到的人,她眼睛一亮,這人很是良善,這是不是說明她有救了。

滿肩青絲散開,顧初寧的臉露出了大半,程臨一眼就認出了顧初寧,他張口讷讷,半晌沒有說出話來,那日江上相遇,沒想到如今竟是此種情況再見。

顧初寧很想說話,可嚴安的手力氣太大,她只能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聲。

程臨大驚:“嚴安,你放了這位姑娘,”他喊道。

嚴安又扯着顧初寧往後退了幾步:“若是想我放了她,也好,只要備好馬匹銀兩與我,待我走遠安全了以後,自會放了她,”他在方才跑不動時就想出了這主意,這些大人都是滿嘴的仁義道德,怎會見死不救。

程臨本就心善,更兼着這姑娘是顧初寧,他自然不能看着顧初寧送死。

程臨轉眼又一想,這嚴安乃是先前陸遠親自去江南捉拿的賊子,日常才押解進京來拷問,還沒來得及拷問,在押進牢獄的半途竟叫他跑了,好不容易才捉回來,難不成就這樣放了他,那陸大人先前所做不全都白費了,那些機密消息更是一點都沒得到,這份罪責他擔不起。

程臨兩難的樣子讓顧初寧越看越心驚,她也不蠢,自然能看出來這嚴安乃是重犯,輕易放不得,她難道真的要活不成了。

嚴安見狀從腰間拿出一把匕首,然後放在了顧初寧脖子前,這匕首鋒利至極,見血封喉:“程大人,我可等不及了,若是你還是沒有答案,這般絕色的姑娘可就要……”

這匕首離顧初寧的脖頸極近,顧初寧冷汗連連,她要鎮定下來,左右也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不能這般沒出息。

削鐵如泥的匕首放在如羊脂玉一般的脖頸上,這般情景看着竟頗有些賞心悅目,程臨想起了那日執着竹傘的顧初寧,面露不忍,手向半空中擡起,像是要做什麽手勢的樣子。

柳暗花明又一村,顧初寧小心翼翼地離刀刃兒遠些,這程大人該是要救她吧。

程臨到底不忍,他道:“來人,把馬匹給他……”

顧初寧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見逐漸逼近的馬蹄聲:“且慢。”

馬兒嘶鳴了一聲,然後原地打了個響鼻,馬上的人端坐着,他沉聲說:“嚴安,我倒是看輕了你,”竟然能在這般多的人手中突圍。

程臨冷汗都冒了下來,他拱手道:“大人,”這差事他辦的極是不力,簡直無臉見他。

陸遠沒有說話,他垂首摩挲着手中的缰繩。

嚴安一看見陸遠就更加謹慎了,他箍着顧初寧的力氣越發的大,匕首也貼近了她的脖頸:“陸大人,您說笑了,還望您給我一匹馬,若不然這姑娘可就真要沒命了,”他這話也不是作假,他手中犯下了不少人命,也不差這一個,左不過生的貌美些罷了,只不過這般美色也着實可惜了。

顧初寧自然也聽出了嚴安心中所想,他這話是來真的,她的生死現下就掌握在陸遠手中了。

顧初寧擡眼看向陸遠,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的衣袍,腰間墜着一塊玉,眉目依舊那般俊秀好看,可眉眼間卻是她從未見過的冷意。

陸遠的臉上卻綻開了一抹笑意:“嚴安,這就是一個普通的姑娘……”他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不見:“你覺得,我會為了她放了你。”

眉眼俊秀如山間江月,可口中之話卻冷徹無比,令人肌骨生寒。

嚴安果然沒有想到陸遠能說出這番話,陸遠自然不是什麽良善之人,可他沒想到陸遠竟能見死不救,一時間也慌了神,手中的匕首已經碰到了顧初寧的脖頸。

顧初寧此刻幾乎忘了她正被挾持着,也忘了脖頸處的刺痛,她只是有些看不清那個馬上的男子,他從半大孩子長成如今少年,心性自然會變,可她沒想到他竟如此冷漠。

顧初寧明白,自古以來成大事者無不心狠,眼下來說自然是一個有價值的人更重要,似她這般無用之人合該是舍棄的,可是她就是有些茫然。

場間靜了幾瞬,嚴安的面色又白了幾分,小腹間的刺痛越發明顯,他幾乎要堅持不住了,喘息聲也逐漸明顯起來。

顧初寧卻是前所未有的冷靜,要想活下去,只能靠她自己了。

嚴安箍着她也有好一段時間了,從最開始的一點都掙脫不得到現如今軟了許多氣力,她想起最開始看見的嚴安衣襟上的血跡,想來那裏的傷越發嚴重了。

陸遠看着顧初寧,她腰間系着一條月白色的絲縧,半垂在地上,繡着暗紋的裙裾如同蓮花般盛開,青絲如瀑,掩着她半張臉,烏發紅唇,極美,可她面上的神情卻鎮定的很,像極了記憶中的那人,就這一瞬間的恍惚,陸遠忘了将袖中暗藏的匕首擲向嚴安。

而場中變故也就此發生,顧初寧的手中緊攥着先前掉落下來的簪子,照着記憶中的位置反手狠狠刺了下去。

嚴安小腹處受傷很重,猛然間又遭此重創,血流的更加兇猛,他悶哼一聲就要捂住小腹,匆忙間不忘将匕首劃向顧初寧。

顧初寧躲避不及,就覺得脖頸上一涼,緊接着便是刺痛,她後退幾步,然後倒在了地上,用手捂住了脖頸,可指縫間還是滲出鮮血。

程臨和手下的人也不是吃幹飯的,立時就将嚴安圍了起來。

陸遠就看見顧初寧細白的指間滲出絲絲縷縷的紅色,沾在她細膩白皙的頸上,竟生生顯出了幾分妖異,他把匕首放好,然後下馬将她抱進懷裏,用手捂住了她的傷口。

顧初寧卻一把推了陸遠,她看着陸遠:“你離我遠些,”她自然沒看見陸遠袖中藏着的匕首,也不知道陸遠是想要救她的。

指縫間的血落在玉色的裙裾上,顧初寧想,是她錯了,她想錯了。

他已經不是阿遠了,他現在是陸遠。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讀者“Y????”,灌溉營養液+302018-08-27 00:3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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