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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遠閑來無事, 這七夕節于他來說并未有什麽不同,此次出來也只是因着程臨的唠叨而已。
走花架便是程臨一力游說的, 待走完花架, 陸遠便打算打道回府了,程臨又說河邊不僅風景好,還很安靜, 他知道程臨想時時守在他身邊好保護他不受傷, 可程臨也盼着他出來散心,好過整日裏忙着政務, 他這才答應的,故而才在河邊瞧見那登徒子欺負顧初寧。
之後的一切就發生的順理成章了,只不過陸遠沒有料到,顧初寧竟然會不小心滑倒。
眼看着顧初寧腳下失滑, 整個人向着冰冷的河水裏跌落, 陸遠自然不能見死不救,他下意識就伸手将她撈進了懷裏。
陸遠不知所措的攬着顧初寧,他手下就是纖軟如春柳一般的腰肢,鼻尖都是她發上的香味,淡淡的,像是草木的味道, 很清新。
陸遠低下頭看顧初寧,從他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她烏沉沉的發, 還有上面纏繞的素馨花,再往下則是團扇一般的睫毛、挺直的鼻梁……以及嫣紅若花瓣的嘴唇。
陸遠忽然覺得手心有些燙, 他立時就松開了手掌,那股子纖軟的感覺霎時就不見了,只剩下一絲殘感。
陸遠知道,他雖然救了顧初寧,但她也撞得不輕,方才他就感受到了一陣強烈的撞擊,想必她一定很痛。
正巧這時就聽見顧初寧不好意思的聲音:“表少爺……我這就出來……”
可下一瞬,陸遠就清晰的瞧見了她堆雲的烏發纏在他交領的衣襟上,密不可分。
好似空氣都靜了幾分,除了周遭人的說話聲,當下卻一絲聲音都沒有。
就這一瞬間,顧初寧的臉就由先前的白皙變得現在的紅潤,若是叫旁人看見了她的臉,還以為她是搽了好幾斤的胭脂,紅的不像話。
顧初寧不信邪,她又往出拽了一下,原本以為能輕松解開,沒想到竟又是一番撕扯的疼痛,她禁不住痛呼出聲。
陸遠自然就聽見了顧初寧的聲音,他的聲音有些低沉:“表妹,你現在還是別亂動了,我瞧着現下纏的有些緊,怕是一時半會兒解不開。”
顧初寧臉上的燒還沒褪下去,雖說眼前之人是陸遠,是她養大的孩子,但究其結果,如今他已經是個成年的郎君了,更何況,如今是她的頭發纏上了他的衣襟。
古往今來,頭發便是情感的寄托,有些人斷發贈人,以證相思,更有所謂“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就算時下風氣開放,發絲也是頂頂私密的東西,似這般相纏,實在是暧昧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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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現下離的極近,顧初寧覺得她甚至能聽見陸遠的心跳聲和呼吸聲,這般近的距離如何自處。
因而顧初寧道:“表少爺,無妨,我瞧着還是使勁兒拽一下,也就掉幾根頭發,沒什麽打緊的,”如今這情況才是尴尬。
顧初寧還要動手,陸遠卻忽然開口:“表妹,我在這兒看的分明,你這發絲纏的極緊,需得好好解開,若是想硬來,那還是拿剪子吧……”這時珊瑚也過來了,她方才都吓呆了,見狀就掂起腳仔細看,然後道:“姑娘,表少爺說的沒錯兒,這還是得慢慢解開。”
低了好一會兒的頭了,顧初寧覺得她的脖頸有些酸,慢慢解……那得什麽時候呀,她悶悶地道:“珊瑚,你去一旁的店鋪裏拿剪子過來,左不過是些頭發,我頭發多,不打緊。”
珊瑚卻嚴詞拒絕了,很是嚴肅的樣子:“不行,這可不行,現下可是七夕節,姑娘您說什麽渾話呢,現在斷發可是大大的不吉利。”
顧初寧一聽也是,她轉過頭去想,片刻後,她已經想清楚了,還是得慢慢解,至于這解頭發的人,自然是陸遠了。
顧初寧微微擡起側臉,看着陸遠,小聲道:“表少爺……那就麻煩您了……”珊瑚個子矮,如何能解,自然只有陸遠了。
陸遠果不其然就看見了顧初寧含着祈求之意的眸子,那雙眼睛亮晶晶的,很像妧妧求他幫忙辦事時候的樣子,他心微動,脫口而出:“好。”
顧初寧聞言松了一口氣:“那就多謝表少爺了,您快些,我這脖子不好受的緊。”
陸遠點頭答應以後就有些後悔了,他哪裏經過這般女兒家的東西,一時間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了,過來好半晌才伸出手小心地解頭發。
月光清亮,花燈瑩瑩,故而陸遠在上方看的清楚,顧初寧這發絲與他的衣襟纏的極緊,裏外纏繞,怪不得她兩次硬拽都沒有拽開,想來她方才一定疼的緊。
陸遠微颔了首,沉聲道:“若是疼,就說出來,”他說完就上手解頭發了,陸遠是第一次做這種事,雖不知章法,卻也知要力氣小些,故而整個過程溫柔極了。
顧初寧正低着頭由陸遠接頭發,忽然聽見了陸遠的聲音:“若是疼,就說出來。”
顧初寧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她想起了前世,陸遠也說過這樣的話。
前世她是個身子康健的人,上山下河,好不快活,可進了寧國公府以後,就好像進了一座囚牢,暗無天日,直到後來,她染上了病。
那病初使染上時,她沒覺出什麽厲害之處,只是覺得有些難受,整日發燒,似是着涼之狀,她只撿了幾劑藥吃下去,原以為過幾日就會好,沒想到這病竟愈發嚴重了起來。
阿遠為她尋了好些大夫,一波來一波走,往日裏安靜極了的院子裏終是熱鬧了一陣子,可那些大夫也說不出什麽來,只道是身子太弱,掏空了底子,兇險的很。
她以前住在鄉下的莊子裏,見過不少得這樣病的人,初時都以為是小病,可後來病勢漸漸嚴重,不久就撒手人寰了,她沒想到,她竟也染了這樣的病。
她以為她也會像那些人一樣,很快便走,可她沒想到,她竟然熬了半年。
這半年裏,阿遠日日下了學就來看她,每天都給她講學堂裏新發生的事兒,還會給她帶各式各樣的玩意兒。
那一天,她依舊如常的靠在迎枕上看着外頭的景色,然後阿遠便回來了。
陸遠好似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他小心翼翼地從袖子裏拿出一朵小花兒,對她道:“這是今日份的,我回來時在野地裏瞧見了一大叢,開的茂盛極了,”他想,看這花,多有生命力啊。
她接過來,聞見了淡淡的清香:“是素馨花,這花可皮實,哪裏都長的好。”
她笑看着陸遠,那時候陸遠已經是大人的模樣了,翻過年就十五了,京城裏的公子們十五都定了親,他眉目蔥蔥,正是最好的年華。
這病沉重,由來又久,時時會痛,她那時差點沒拿住素馨花。
她這樣的疼,自然沒有瞞過陸遠,陸遠的表情卻無悲無喜,只是半垂了眼睛,輕聲道:“若是疼,就說出來……妧妧。”
她當時是怎麽說的來着,哦,想起來了,她說的是:“阿遠,我不疼,妧妧不疼。”忽如其來的眼淚,一會兒就濕了整張臉。
好在陸遠的動作很快,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将顧初寧的發絲一點一點解開,忽而看見了她發上繞了一整圈兒的素馨花,他的手一頓,這繞了一圈兒的素馨花也纏在了他的衣襟上,單只解開頭發也不成,這素馨花也得解開。
又過了片刻,陸遠才全部解開,他舒了口氣:“好了,”好在他方才動作夠輕。
顧初寧悄悄用衣袖胡亂的擦了把臉上的淚水,好歹別叫旁人看出她哭了,然後才直起身子。
珊瑚歡快起來,她方才一直緊張地看着陸遠為顧初寧的解頭發,此時高興的道:“姑娘……”可這聲姑娘還沒喊出來,卻忽然驚呼出聲。
顧初寧滿頭的發散開,披了一整個肩膀,烏沉沉的發上還墜着一條長長的花帶……珊瑚認了出來,這是她今兒早上為顧初寧編的花環,此刻卻全都掉了開來。
陸遠也有些驚訝,顧初寧起身之間,他只覺面前的人散開了堆雲般的烏發,清淺的素馨花環要掉不掉地挂在發上,半拂在臉上。
此時,顧初寧面若桃花,眼睛泛紅,眼尾的那顆淚痣仿若綻開,滿肩的青絲披散開來,瑩白的臉上是清淺的花兒,猶如暗夜中勾魂奪魄的女妖。
那邊程臨也已經看呆了,顧初寧本就是難得的好顏色,此時又這般模樣,簡直美的不像話。
陸遠呆了片刻,然後道:“這是怎麽回事?”
顧初寧也有些驚訝,她擡手扯下了半拂在臉上的素馨花環,然後道:“許是這花環的緣故。”
陸遠到底是個男子,如何能知道女子梳發髻的事,珊瑚就出來解釋道:“表少爺,姑娘今兒的頭發是我梳的,奴婢今日只用了素馨花環将姑娘的頭發攏成發髻,旁的飾物再沒有了,”她停頓了片刻,又道:“許是您方才不小心扯開了那花環,這才叫頭發都散了開來……”
珊瑚這般一說,陸遠就想起來了,方才這花環亦纏在了衣襟上面,他以為無礙才解開的……
顧初寧連忙說道:“表少爺,這可怪不到你,讓珊瑚幫我重新梳一個發髻便好了,”她将那素馨花環小心地放在手裏:“表少爺,今日的事多虧你了,若不是你,方才那登徒子指不定還要鬧出什麽事來呢,我是謝您都來不及的。”
女子出門都是要梳發髻的,小女娃也要梳個包包頭,似這般散發只有在閨房之時……陸遠也知道這樣很不合規矩,可眼下他只能裝作不知,然後道:“無妨,正好這裏僻靜,叫珊瑚幫你梳頭,我去外面候着,”他自然不能再叫旁人看見。
顧初寧點了點頭,好在她不是普通的小娘子,她這芯子裏是個多活了好些年的。
珊瑚也不廢話,立時就照原樣将顧初寧的頭給梳了起來,她的手極巧,此時旁人再看是看不出什麽來的,除非是盯緊了仔細瞧。
顧初寧整理好以後就和陸遠辭別,然後往濟寧侯府的馬車而去。
程臨看着顧初寧逐漸遠去的背影,他看着陸遠嘆了口氣,這可是在自家大人面前散了頭發啊……怎麽自家大人什麽表示都沒有。
陸遠漠然不語,他看着顧初寧的身影漸漸遠去,卻忽然想起來她方才剛剛起身時通紅的眼眶,還有眼尾的那顆淚痣,似是水洗過一般,看着……竟像是哭了。
顧初寧走了一天也累了,回到馬車上就靠着迎枕眯了起來:“珊瑚,我估摸着其他的姑娘還得好長時間才能回來,左右我也不想逛了,正好在馬車上眯一會兒,待她們回來了你再叫我。”
七夕節是難得的盛會,也難得的沒有宵禁,朝廷更是派了不少侍衛看守,安全的緊,這些小娘子們自然是卯足了勁兒要玩的,現在才剛黑天,還有的玩兒呢,說不定還要再過一個時辰才能回來。
珊瑚點了點頭,這一晚上經的事夠多了,想必姑娘也累極了,正好這時候睡會兒。
許是顧初寧真的累極了,她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就有些迷迷糊糊的了,很快便進入了睡夢中。
夢裏是個極幹淨的屋子,一應擺設齊全,牆壁上懸了好看的字畫,正中間的紫檀幾案上擺了個天青色的美人瓷瓶,裏面插了幾朵花兒,正是時興的時候,好看的緊,也掃去了屋裏的病氣。
顧初寧靠在身後萬字如意紋的杏子紅迎枕上,她側過頭去看窗外,正看見窗邊的針線簍子,裏面放着各色絲線,早有勤快的小丫鬟将絲線整理好了,整齊的很。
忽然傳來碎玉般的碰撞聲兒,穿珠簾後頭是陸遠。
他坐到窗邊,給她遞過來素馨花。
顧初寧接了過來,她有些恍然了,現在瞧着竟像是回到了以前,似是阿遠日日來探病的時候。
果不其然,阿遠說:“若是疼,就說出來……妧妧。”
她笑着說:“阿遠,我不疼。”
她在夢裏叫陸遠出去讀書,說功課耽誤不得,她看着陸遠漸漸遠去的背影有些恍惚,這孩子真是長大了,足似個大人一般了,沉穩得當。
忽然是極致的痛楚,她覺得胸臆間難受極了,好像喘不過氣來,然後劇烈的咳嗽了起來,照舊般咳了血,那血正好染在素馨花上,原本清淺的顏色竟變得血污不堪。
她竟緩緩地笑了開來:“阿遠,怎麽能不疼呢……”
“我疼啊,阿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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