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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佛堂裏只有兩盞蓮花燈的燈光, 極是熹微。
顧初寧尚是迷迷糊糊,就發現她的身子一輕, 她竟然被陸遠給抱起來了,她立刻就掙紮了起來:“你放我下來, 我要留在這裏。”
只可惜她的力氣對于陸遠來說實在是太過不值一提,陸遠只是靜靜的抱着她,一句話也沒有說。
顧初寧先是掉進了冰涼的池水中,後來又跪了一晚上, 早就挺不住了, 現在她又掙紮了幾下, 已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待她沒力氣了,陸遠才道:“宋景雖然還在昏睡, 但已經好多了,你不必在這兒跪着了。”
顧初寧的心安定了一下,但她還是搖了搖頭:“我囑咐珊瑚待三少爺醒過來時來喚我,既然現在珊瑚沒來, 那三少爺就是還沒醒, 我是不會走的。”
陸遠已然猜到了這個結果, 她的性子極是要強, 說了要做什麽就一定會做完。
陸遠半蹲着,然後單手抱着她,他觸手就是冰涼的感覺, 很是潮濕, 他擰了眉頭:“現在天氣越發冷了, 你這樣濕着衣裳跪着……”後半截話他沒有說出口,這根本就是在折磨自己。
顧初寧半倚在陸遠的懷裏,她原本冰涼徹骨的身子忽然覺得溫暖了許多,她細細地喘着氣:“表少爺,我和你不同,我不過是個借住的表姑娘,如今累的三少爺這樣,我若是回去了,那在這個府裏就容不下我了。”
顧初寧心裏清楚的很,宋老夫人和二夫人良善,不會為難她,也不會趕她走,甚至還會同往常一般對待她,但府裏旁的人知道以後都會罵她狼心狗肺,她在這府裏就待不下去了。
縱然宋景會安然無恙,她的名聲也會不好,只有她一直跪在這裏,讓大家看到她的誠心,她才能繼續在濟寧侯府待下去,若是她和顧瑾離了侯府,還不知道要怎麽樣。
陸遠自然知道顧初寧的意思,他差點脫口而出:我養你啊,可這話輾轉來回,他還是咽回了肚子裏,現在還不能讓她知道他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
陸遠主意到她蒼白如雪的臉頰上泛了幾絲紅暈,一向嫣紅的唇也不見一絲血色,他忽然擡手放在她的臉頰上,觸手就是一陣滾燙。
“你發燒了……”陸遠擰緊了眉頭。
他原先就覺得顧初寧有些不對勁兒,身子搖搖晃晃的,沒想到她竟然發熱了,而且如此滾燙。
顧初寧倒是沒有訝異,她這身子她是知曉的,不過是發熱而已,她能撐得住,她抿緊了嘴唇,沒有說話。
顧初寧半垂着雙眼,嘴唇緊抿,一幅絕不會同意的模樣。
陸遠看的來氣,燒成這個樣子還要硬撐,若是他沒有過來,她豈不是要繼續在這兒吹一個晚上的冷風,等第二天她說不定燒成什麽樣子了。
陸遠抱着她直起身子,也不同她說話了,抱着她就往小佛堂外面走。
顧初寧完全沒想到陸遠會來硬的,她扯過了陸遠的衣襟:“表少爺,我在這裏與你有什麽關系,你放我下來。”
顧初寧先前是沒有想到,現在卻覺得陸遠有些多管閑事了,他沒事非要管他做什麽。
陸遠被氣的半晌沒有說出話來,他看着扯住他衣襟的纖白如玉的手:“你放心,我自有辦法。”
顧初寧瞪大了眼睛,什麽意思,什麽叫他有辦法,她還沒來得及問他,就覺得頭一沉,然後暈了過去。
陸遠則是輕輕舒了一口氣,他松開了按着顧初寧穴位的手,她這樣逞強,他卻不能幹看着。
顧初寧此時枕在陸遠的手臂裏,雙眸緊閉,呼吸均勻,像是睡着了的模樣。
陸遠抱緊了一路往他在濟寧侯府的院落裏走,程臨在廊庑下看見陸遠懷抱着一個女子,他打眼一望,竟然是顧初寧。
程臨的心一跳:“大人,顧小姐這是怎麽了,”他這話問完就知道答案了,看顧小姐這模樣就是發了熱的樣子,定然是在小佛堂跪的。
陸遠想了想道:“去外面守着,然後煎一碗退燒的藥過來。”
陸遠将顧初寧放在床榻上,又給她蓋了被子,掖緊了被角,他看向顧初寧,她面色泛紅,看着難受極了。
陸遠輕輕地嘆了口氣,她這樣倔強,他說什麽她都不會聽進去的,只有用強,現在他還不能告訴她自己已經知道了一切。
陸遠握住了顧初寧的手,他這才想起來她的衣裳還是濕的,他轉身去攏了火盆,然後放在了床榻旁,好幫她烘幹衣裳。
火盆旺盛的燃着,陸遠就看見顧初寧的眉眼舒展了開來,想來是這火盆生了效。
顧初寧像是做了一個夢,夢裏她來到了一個春暖花開的地方,她覺得渾身舒泰,她緩緩睜開眼睛,就看見了一個不熟悉的床圍帳幔,而床榻邊兒的人顯然是陸遠。
顧初寧一個激靈就坐了起來,她撐着手臂:“這裏是哪裏?”
陸遠見她醒來就放下了心,他湊了湊火盆,才道:“是我在府裏的院落,你且安心待着。”
顧初寧卻掙紮着身子要下榻:“不行,我都跪了這麽長時間了,若是叫旁人發現,那今天的一切不都白費了。”
陸遠攬住她:“我叫程臨迷昏了小佛堂外面守着的婆子,而且我抱你過來時沒有旁人發現,待明日一早你再回去就成。”
顧初寧:“……”還可以有這種操作。
陸遠扶着她半倚在軟枕上:“我都安排妥當了,你就安心在這兒住着,”他看了她一眼:“何況你現在病成這樣,你如何能走的出去。”
他方才一碰到她的肌膚就覺得滾燙,顯然是發熱的厲害,就算她再怎麽逞強也走不回去。
顧初寧到底是放棄掙紮了,她身上其實一點力氣都沒有,然後道:“那就多謝表少爺了。”
正在此時,程臨就端着藥碗進來了:“大人,這是先前蔣大夫給您開的方子,說是治療發熱最是有效,顧小姐用了藥以後定能好全。”
程臨把藥放下就很是自覺地走了出去,然後守在了院門口,他之前就在想,若是想叫顧小姐對大人動心,那一定要有什麽契機,現在這不就是了,還是話本子說的英雄救美。
屋裏,陸遠把藥端過來,他緩緩地舀了一湯匙,然後放到了顧初寧的嘴邊:“這個藥有些苦,你忍着些。”
顧初寧下意識地就把藥咽了進去,然後才反應過來陸遠竟然在給她喂藥,她一時間就嗆了起來。
顧初寧嗆得淚花都噙在了眼裏,臉頰紅撲撲的,像是染了桃花一般。
陸遠連忙幫她撫了脊背:“你沒事吧?”
顧初寧過了會兒才喘勻氣,她眼眸似水:“表少爺,你怎的忽然對我這麽好?”她覺得很不對勁兒啊。
陸遠被這話給說愣了,他好半晌才道:“沒什麽,”他實在是不知道要如何回複她。
顧初寧雖然還有些暈,但已經不可抑制的發散了起來,然後尋思陸遠是不是把她當做蓮娘,所以才頗多照拂,她這般想着就了然了,然後唏噓的望着陸遠。
顧初寧又道:“表少爺,您幫我把藥拿過來吧,我自己就能喝,”她雖然難受,但拿個藥碗還是拿的住的。
陸遠順從的将碗給她,見她結結實實的喝下了藥才将一早準備好的蜜餞遞給顧初寧:“吃吧,這個甜。”
顧初寧連忙拿了一個蜜餞含在嘴裏,方才的苦澀一下就被沖淡了。
陸遠默默笑了下,她以前就是這樣,喝藥總是怕苦,他就只能準備蜜餞給她,她每每喝了藥都要吃蜜餞,長久下來早已成習慣了。
顧初寧身上的衣裳已經烘得差不多了,半幹的模樣,不似方才那般濕漉漉的,她舒服的嘆了口氣。
屋子裏被火盆烘得熱乎乎的,顧初寧覺得十分暖和,她本就頭暈,再加上那藥勁兒上來了,她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陸遠見她的頭一點一點的,如小扇子一般的睫毛撲閃閃的,在皎白的臉上投下了一道淺淺的陰影,他才緩聲道:“我這院落離小佛堂近,走兩步也就到了,你安心睡吧,明天一早就就什麽都好了。”
顧初寧昏昏欲睡,她就聽見陸遠低沉的聲音,但他說的是什麽又好像一點都沒有聽見,只是隐隐約約瞧見他靈蘊俊秀的眉眼,然後就睡着了。
陸遠見她睡了過去,就幫她蓋好了被子,然後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臉:“妧妧,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程臨又看見陸遠的時候,已經是一刻鐘以後了,他揣度着道:“顧小姐是睡着了?”
陸遠點了點頭:“她睡了,你也去休息吧。”
程臨就看着陸遠還是走進了方才的屋子,看那樣子是要住在外間,他嘆了口氣,外間只有一個小小的榻。
陸遠想了想還是住在了外間,這樣她有什麽事他都能立刻照應,臨睡前他看了看重重珠簾後安睡的顧初寧,她又在他身邊了,他緩緩睡去。
…
第二天一早,天剛亮的時候,伺候宋景的小厮就瞧見他動彈了。
那小厮的嘴一下子就咧到了耳根,連忙湊上前去:“三少爺,您可醒了,奴才這就過去叫大夫。”
宋景的頭還是很暈,但他歇了半晌就好的差不多了,他坐了起來,沙啞着嗓子問:“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一旁伺候的另一個小厮連忙回道:“少爺,現在剛剛是早上了,您睡了整一個下午和晚上了,二夫人都要急死了。”
宋景這才想起來昨天發生的事,他立馬就開口問道:“表妹無事吧,”他想起了顧澤,竟然對顧初寧動手,他當時見了就氣血上湧。
宋景再不理世事,也知道這表妹是因何而來府裏,家裏生父不管,嫡母要推她入火坑,這在京城的嫡兄更是猶如豺狼虎豹一般,這樣可愛的表妹竟身處如此環境之中,他如何能看得過去眼。
下一瞬,宋景就很是後悔,都怪他昨天喝的太醉了,連步都走不穩,這才叫顧澤把他給推進了池子裏。
那小厮就愣愣的,然後道:“少爺您說什麽胡話呢,昨兒不是你救了表姑娘,她能有何事?”
宋景瞪了眼睛:“我是說那顧……”他這話說到半截就咽回了肚子裏,若是有那顧澤的事,想必這小厮早就倒豆子一般的說出來了,可他現在只說顧初寧,那說明這事兒有蹊跷。
宋景就假做頭暈:“昨兒我昏睡以後都發生什麽事了?”
那小厮不疑有他,就全都說出來了。
宋景越聽越心驚,這事裏竟全然沒有顧澤的影子,顯然将這事的責任都推到了顧初寧身上,那顧澤定是耍了什麽手段,他恨恨地拍了一下床板,現在表妹還在佛堂裏跪着,他要過去救她。
還沒等他走兩步,二夫人就進來了,她一進來就瞪了宋景一眼:“你才剛醒就要出去做什麽,快坐下,”然後就推着宋景坐在了床榻上。
二夫人見到宋景能走能跳,精氣十足的樣子就知道他沒事了,這下她的一顆心是徹底落回了肚子裏:“外面已經熬了藥了,一切都等你喝了藥以後再說。”
宋景可不管這些,他就道:“昨天的事根本就不關表妹的事,是我喝得太醉了,若不然憑着我的功夫和水性如何會這樣。”
宋景又道:“我聽說表妹還在佛堂裏跪着呢,娘我得過去,這一晚上過去,表妹得多難受。”
二夫人聞言也不開心了:“合着在你心裏娘就是這樣的人,眼看着初寧跪着不說話。”
宋景一聽就乖巧了起來,他晃了晃二夫人的手:“娘,兒子已經一點事都沒有了,渾身上下舒坦的很,昨天沒醒是因着醉酒……”他确實是沒說謊,最開始是因着落水,後來就全是酒勁兒了。
二夫人看宋景精神的模樣就知道他一點事都沒有了,然後語重心長道:“初寧雖說在咱們府住着,但到底不是正經的姑娘,不管這事怎麽說,在外人眼裏都是因着她你才落的水,依娘看,她現在跪着也好,不僅全了她的一片心意,更是叫別人不亂嚼舌根子。”
二夫人私心裏到底還有些芥蒂,由着顧初寧跪着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畢竟她不能任由一個表姑娘就全然不顧自己的兒子,不過這話她不能對宋景說。
宋景一聽就明白了,他連忙道:“表妹都跪了一晚上了,娘您快叫她起來吧,別跪的病了。”
二夫人就道:“這點子事娘還能想不到,你放心吧,娘一早就叫人過去了,”她又假做不在意的道:“初寧現在可沒事了,你放心了吧。”
宋景就哄二夫人:“娘最好了,若是表妹病了,那就沒人同我玩兒了。”
二夫人一聽這話就徹底放下了心,還好,不是男女之情,她這兒子還沒開竅。
…
天蒙蒙亮時,陸遠做了一個夢,夢裏還是在寧國公府,妧妧重病,日漸的消瘦下去,可他卻什麽都不能說,只是每天給她端藥喂藥,一旁的小幾上永遠備着一碟子蜜餞。
下一瞬陸遠就醒了過來,他快步走進了裏間,顧初寧還在睡着,面色紅潤,呼吸均勻,顯然是熟睡的模樣。
陸遠就放下了心,還好,那個夢裏的絕望他現在還記得,好在她現在還好好的在他身邊,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再離開她。
顧初寧醒來時迷迷糊糊的,只不過她的頭早不暈了,想來是退燒了,她掀了被子下床,撩開簾子就瞧見了陸遠,她的聲音還有些啞:“表少爺。”
陸遠見她醒了就道:“現在天也要亮了,我送你去小佛堂吧。”
顧初寧擺了擺手:“不用,不用,已經麻煩你一個晚上了,這兩步路我還是能自己走過去的。”
陸遠只說了一句話:“我帶你走小路,那裏不會有人經過。”
顧初寧:“……”好,我聽你的。
陸遠選的這條小路是顧初寧從未走過的,畢竟她才來侯府幾個月,自然比不上陸遠熟悉。
這條小路曲徑通幽,周遭全是花木,生的很是旺盛,倒頗是漂亮,顧初寧跟在陸遠身後,大約有半臂的距離,她低頭就看見他袍子的邊緣,然後就是他堅實的後背。
這個孩子終是長大了,比她要高大的多,似乎能撐起一片天的樣子,顧初寧默默想,她在他身邊就覺得很安全。
陸遠卻忽然停下了步子,顧初寧一個不察就撞上了他的後背,撞得她鼻子生疼,眼睛裏又含滿了淚花。
陸遠的心卻忽然變得柔軟,她在他面前就像個尋常的小娘子。
陸遠一把就把她抱了起來:“我抱着你走。”
顧初寧一時間懵了:“我現在好好的,你抱着我做什麽,快放我下來,”好在這路上沒有人,不怕人看見。
陸遠卻看向了她的膝蓋:“你的膝蓋傷了,這段路還是我抱着你走吧。”
顧初寧的心莫名跳了一下,他竟然看出她昨天跪傷了膝蓋,可她已經盡力掩飾了啊,他怎麽會發現。
面對着顧初寧像小鹿一般濕漉漉的眼睛,陸遠忽然笑了開來,他剛要說話,卻停了下來,反而是看向了前頭。
顧初寧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就看見宋芷在那邊兒瞪着眼睛看着他們倆。
晨光下,陸遠的個子很高,他背脊挺直,側臉俊秀,懷抱着一個嬌軟纖細的女子,那姑娘眉眼精致嬌媚的不像話,不是顧初寧是誰,倆人在日光下親密的很。
宋芷抽了一口氣:“你們兩個在做什麽?”她一字一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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