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翌日清晨, 顧初寧才遲遲醒來。
顧初寧睜開眼睛緩了好一會兒,她沙啞着聲音道:“珊瑚,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珊瑚聽見動靜連忙趕了過來,她扶着顧初寧起身:“姑娘,現在時候還早,您用膳也來得及。”
顧初寧揉了揉額頭, 她的頭還有些痛,她細細地回想起了昨晚上的事,卻發現記憶影影綽綽的, 不甚清楚,她只隐約記得是同陸遠一起用膳賞雪景,後面的記憶就不大記得了。
顧初寧才回過神兒來:“我這是……喝醉了?”可她記得她昨晚上喝得明明是甜水啊。
珊瑚從一旁的托盤裏取過衣裳, 然後道:“說起這個事,昨晚上真是鬧了個烏龍, 原先陸大人說要同您一起用膳, 膳房就備了清酒和甜水,可膳房有個小丫頭是新來的,鼻子不甚靈活, 不小心将甜酒當成甜水了,姑娘您這才喝醉了。”
顧初寧心道這還真不怪那個新來的小丫頭, 她喝了那甜酒也沒嘗出什麽不對來,只覺得是甜絲絲的水, 還帶着些花瓣的馥郁芬芳,壓根兒就沒發現那是酒。
顧初寧嘆了口氣:“咱們快些收拾吧, 別叫表少爺等着。”
今天自然也是要同陸遠一起去的,顧初寧還是扮作男子模樣,然後迅速的用膳梳洗趕了過去。
顧初寧就發現陸遠今天怪怪的,一點也不像前幾日那般同她說話,反而是一直莫名地低垂着眉眼,也不知道在想什麽,連看她一眼都沒有。
一直到了府衙裏,顧初寧終于忍不住了,她問道:“表少爺,你今天是怎麽了?”可是她身上有哪裏不妥當的地方。
陸遠聞言下意識地蜷曲了指骨,他現在一看見顧初寧就想起昨晚上的事。
顧初寧就發現陸遠的臉微微有些紅,她心下越發狐疑,陸遠就扯過話頭:“時候不早了,還有好多公文要處理,我就先出去了。”
顧初寧覺得陸遠真是莫名其妙,她弄不清楚,索性就不再探究了。
陸遠這般別別扭扭的樣子持續了足有兩天,第三天才恢複正常。
這一日,顧初寧和陸遠照舊一起用了晚膳,晚膳後婆子捧上了一壺新泡的茶,兩個人閑話起來。
顧初寧眉宇間有些憂色,她已經在這裏住了有七八天了,可外面卻風平浪靜的,那賊人也當真是耐得住性子,她有些着急,這麽些天不在府裏顧瑾怕是要擔心她了。
陸遠也看出了她的着急,就親手給她倒了一碗茶:“這事急也急不來,你放心,有程臨在,一定會抓住那賊人的。”
顧初寧點了點頭,陸遠說的對,她着急也沒有用,而且在這裏的日子過得其實不錯,她端起青瓷茶碗喝了口茶。
陸遠就看見她瞪大了眼睛,很是呆愣的模樣,他問:“怎麽了?”
顧初寧驚呼出聲:“我終于想起來那天晚上你同我說過的話了,我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兒,原來是這樣,”她那晚醉酒醒來以後就記得同陸遠喝酒了,旁的事都忘了,直到現在才想起來。
顧初寧也是頭一次知道她醉酒以後會忘事,她急急忙忙地問:“那晚你說的那胞弟與新婦,最後怎麽樣了,他們在一起了嗎?”
陸遠心頭微動,他緩緩道:“我也不知道,這事還是程臨同我說的,程臨家住西城區,似是他家的鄰居,說不定再過些日子就會有結果了,”其實他也很期待這事的結局,這倆人到底會不會排除萬難,攜手到老呢。
這故事竟只是個半折戲,還沒有結尾,顧初寧不由得喪氣。
她雖然覺得這倆人的行為有些驚世駭俗,可這樣掙破倫理的事她是從未見過的,想也知道沒多少人會贊同這門親事,那倆人又是否會堅持下去呢。
陸遠一雙眼望着顧初寧:“若是那倆人是真心相愛,你是否還堅持原本的想法?”
顧初寧聞言愣了一下,她昨晚上第一個想法便是不可,可若是那倆人是相濡以沫的真情,卻好像比那死規矩要強的多,也許,她會支持的吧。
顧初寧就要這般回話,忽然間門扇被重重推開,程臨風塵仆仆,面帶喜色:“大人,那賊人捉住了!”
一場談話就這樣戛然而止。
…
事情是這樣的,這一天假的“顧初寧”照常上街游玩,一路逛了好些攤子,在脂粉店買完脂粉以後就乘了馬車往濟寧侯府走。
在回程的路上,突然發生了意外,一夥賊人持刀逼近了馬車,一劍就要刺向馬車中假的顧初寧,假的“顧初寧”武藝高超,自然沒有被刺到,反而是制住了那兇手,正當此時,程臨怎可放過這個機會,他本就準備齊全,當即就抓住了這夥賊人。
有了上次的教訓,程臨捉住人以後第一時間就卸下了他們口中的藥丸,以免自殺,程臨這次的事情辦得可謂是相當成功。
陸遠和程臨一起來了關押的屋子,裏頭正是那夥賊人,裏裏外外都是侍衛,他們是決計跑不出去的。
陸遠進去看了一眼,程臨這次攏共捉住了五人,許是他們嘴巴緊,程臨命着上了刑罰,他們現在渾身都是血跡,進氣少出氣多,看着很是可怖。
陸遠擰了眉:“他們都交代了嗎?”
程臨仔細回道:“這夥人是今兒上午捉住的,可是他們嘴巴緊,骨頭也硬,屬下不得不上刑罰,一直到了方才才招出來。”
“是誰?”
“是……戶部左侍郎陳全陳大人,”程臨輕聲道。
陸遠擰了眉:“陳全……”他仔細地回想陳全這個人,陳全身居高位,平日也沒怎麽見過他與旁人交從過密,竟然會是他。
程臨一直跟在陸遠身邊,他自然也想不出陳全針對顧初寧的目的。
陸遠就問:“那些犯人可招出陳全是為了什麽這麽做?”“沒有,這夥賊人只知道是陳全買兇,他們收錢辦事而已,至于內裏的細節,他們是一概不知的。”
陸遠吩咐了程臨看住這些犯人,然後親自去查陳全,他雖得皇上器重,手握大權,但也不可能對朝中大臣全部熟悉。
又過了兩天,陸遠看着手中的卷宗發呆,陳全竟然貪墨……而且他貪的數額還不小。
陸遠開始梳理這整件事情,若是按照眼前的證據來說,就是那日陳全的人在沈府以為洩露了信息,想要殺顧初寧滅口,然後就有了三番兩次的刺殺事件。
程臨開口道:“大人,您在想什麽,只要把這證據交付皇上,陳全定然能治罪,顧小姐也能安然無恙了。”
陸遠的聲音有些輕,卻很是篤定:“程臨,你不覺得這件事太過順利了嗎?”
從發現顧初寧有危險,到他們布下陷阱,那夥賊人可以說是一步一步踏進他們的陷阱,事若反常必有妖,這事古怪的緊。
程臨皺了眉:“那大人的意思是,咱們繼續抓捕幕後真兇?”他一向最信服陸遠的話,從不懷疑,陸遠說什麽他便信什麽。
陸遠卻搖了搖頭:“不必,就按陳全是兇手,接下來也這麽做,至于那幕後真兇,還是要一步一步來,不能打草驚蛇。”
…
與此同時,一個僻靜的雅間裏,兩個人正在交談。
其中一個人驚嘆道:“青主不愧是青主,果然料事如神,”話裏話外是濃濃的敬佩之情。
另一人就冷笑道:“青主的智慧也是你我可以想象的,咱們且有的學呢。”
這人其實心中也在默默嘆服,最初始決意要殺顧初寧之時,青主就道顧初寧與濟寧侯府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不可輕視,這才有了陳全這個替罪羊,這其中經手的一切刺客都是由陳全處理的,就算有人要查也查不到青主身上。
先頭那人鄙夷道:“哼,那陸遠陸大人也不過是浪得虛名罷了,果然将他給騙過去了,”他說到這裏似是想起來了什麽,道:“那咱們真的不殺顧初寧那小娘皮了。”
“青主都吩咐了,咱們自然要遵循命令,”他想起了青主的話,說這事牽涉過重,不必急于一時,何況這事又牽扯上了陸遠,就更不能輕舉妄動了,所以就先不動顧初寧。
他還記得青主臨了說的話:說不定那顧姓娘子并未聽到什麽緊要的話。
只不過這到底是猜測罷了,若顧初寧真的沒聽到他們那日說的話,那這一切豈不是都在浪費時間。
…
顧初寧也聽陸遠說了全部的真相,當得知真兇可能還在背地裏的時候她是很吃驚的,但又聽陸遠說她已然安全了就又放下了心。
雖然這事還沒徹底解決,但也算解決的差不多了,所以,她要走了。
顧初寧要走的這一天是個難得的晴朗日子,萬裏無雲,地上的雪也掃的幹幹淨淨,她同即将要辦公的陸遠道別。
其實這些日子她住的相當習慣,甚至比在濟寧侯府還要習慣,每天睜眼便是同陸遠一起出門,他在外面辦公,她在裏頭讀話本子,晚上再一起用膳,飯後還有賞賞雪景,她現在想起來也要贊一句暖閣裏的琉璃窗子。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要走時顧初寧才覺出這段“避難”的日子竟過的有滋有味,她覺得有些不舒服,那應該是不舍的滋味。
顧初寧沖陸遠點了點頭,然後才離開。
陸遠望着馬車越走越遠的身影,直到街角消失不見,他回過身,等下次,她不會再離開,而是要同他長長久久的住下去。
…
顧初寧回府後忙的不得了,第一件事就是應對顧瑾這個小哭包,好容易将他哄好了又去紀氏那裏說話,待忙活完之後又去了宋老夫人那裏請安,直到第二天才徹底輕松下來。
宋芷一聽說她回來就趕在第二天來了:“我就知道你昨日會忙,這不才過來,”她興沖沖的道。
顧初寧邀請宋芷坐下,宋芷的嘴就開始說個不停,無非都是府裏這段時間發生的事,雖然沒什麽大事,但細細碎碎的也挺多。
顧初寧含笑聽完就看見宋芷面帶憂色,她登時就吃了一驚,實在是宋芷時時刻刻都是歡喜的,哪裏會有這樣的愁緒,她就問:“可是有什麽事為難?”
宋芷嘆了口氣:“你還記得那天雪地裏遭劫持的事嗎,我先前同你說過,我是被一個小道士所救。”
顧初寧點了點頭,宋芷确實是說過這件事。
宋芷又道:“這小道士可是救了我的命,我當時就同那小道士說待日後來濟寧侯府找我,我定會幫那小道士鑄道觀,添香火,”她說着就苦了臉:“可是他到今日還沒來……”
顧初寧沒見過謝祁,下意識就以為是個仙風道骨的道長,然後道:“許是出家人不理凡俗,施恩不圖報,只是随手的緣法罷了,他既然不來,就興許是不當回事,你也不要記挂在心上。”
宋芷指了指她自己:“初寧,我可是宋芷啊,我這人最厭煩欠人恩情了,雖然這人是個道士,但我也是要報恩的,要不然我成了什麽人了,若是沒有報恩,我這心裏總有個疙瘩,過不去這個坎兒。”
顧初寧知道宋芷的性子有些固執,就出主意道:“那你可是打聽到了那小道士的法號,若是有法號也好說,到時候叫府裏的下人去尋就能尋到了。”
宋芷癟了癟嘴:“那日我什麽都沒問……”
顧初寧也犯了難了,那就是什麽都不知道了,京城這麽大,宋芷要去哪裏尋那小道士。
宋芷握緊了手:“實在不行,我就走遍京城的道觀,我還不信找不到他了,這恩我是一定要報答的。”
顧初寧不想打擊宋芷,那道士也可以是別的地方的,很可能只是路過京城。
…
回府後的日子又過得波瀾不驚了。
顧初寧照舊不知所雲的忙着,她越發懷念起在陸遠別院的日子,那日子比現在生動有趣多了,她嘆了口氣。
正在她嘆氣的時候,宋芷就走進來了,她一進來就在外間抖了身上的雪,然後才過來坐下。
宋芷進來就嘆了口氣:“這幾天我叫人出去打探了,可一點那小道士的消息都沒有,”她甚至要以為那天的事是在做夢了,那小道士也像是不存在一般。
顧初寧就勸她:“這事急不得,說不定哪天就在路上遇見了。”
宋芷趴在軟枕上舒了口氣:“希望如此吧,”她這人确實有些執拗,總覺得是欠別人的,這些日子總是過不好。
宋芷接着發現一貫在旁邊服侍的珊瑚竟然在一旁刺繡,連她進來了都沒怎麽瞧見,她饒有興致的湊了過去:“珊瑚,你在縫什麽呢?”
珊瑚聞言把針線放下:“奴婢是在給姑娘縫外裳呢,”現在的時節是外頭冷,屋裏暖,故而在屋裏穿夾棉的外裳就成。
宋芷打量起了珊瑚的手藝,這外裳縫的頗是不錯,邊緣都鑲了兔毛,雅致的很。
顧初寧也是才知道珊瑚是給她繡的,就道:“你忙活這個做什麽,這些都有針線房的人管,你歇着就好。”
珊瑚笑道:“這不是再過幾天就是您的生辰了,奴婢才想着幫您縫件衣衫。”
顧初寧驚道:“我的生辰?”她自重生到這具身體以後還從未想起過生辰這回事,珊瑚說的應該就是原主的生辰了。
宋芷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初寧,你竟不記得自己的生辰,當真是厲害。”
宋芷說着面色就變了起來,由方才的歡悅變得現在的凝重,像是想起來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顧初寧好奇道:“可是有哪裏不對嗎。”
宋芷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道:“初寧,你有沒有覺出這些天府裏的氣氛不大對。”
宋芷這樣一說,顧初寧就想起來了,府裏這些天的氛圍簡直堪稱凝重,一貫愛賭酒的仆婦們也不敢鬧了,就是宋老夫人看着也十分憂愁的模樣。
顧初寧就道:“确實是這般,好似所有人都安靜起來了,一點事都不敢犯的樣子。”
宋芷嘆了口氣:“年年到這時候就這樣,府裏上上下下的人連大氣都不敢出,唯恐惹了事,”她接着道:“其實再過倆天就是三妹妹的生辰……”
“三姑娘是指,宋蕪……”顧初寧低低驚呼出聲。
宋芷點了點頭:“不錯,再過三日就是三妹妹的生辰,年年到這時候,府裏就一點動靜都不敢鬧,我都是夾着尾巴做人。”
顧初寧也清楚這段陳年舊事,想來失蹤的三姑娘是府裏所有人都邁不過去的一道坎兒,那三姑娘的生辰自然是要避諱的。
宋芷握住顧初寧的手:“如此一來就要委屈你了,如今府裏這樣,你定然是辦置不了生辰的,頂多是上一桌兒好菜,不能為你大肆慶祝了。”
顧初寧笑了下,過生辰只不過是個儀式罷了,她也不在意這個。
接着,宋芷就驚訝道:“這可太巧了,你的生辰竟然就比我那苦命的三妹妹晚了一天!”
顧初寧也才想到這回事,她想起那個名喚宋蕪的三姑娘,她們兩個不僅同歲,就連生辰也只差了一日,這便是傳說中的緣分?
…
陸宅。
書案上的書許久沒有翻動了,雙瑞卻不敢打擾陸遠,只是低頭繼續默默。
陸遠的手不自覺的摩挲着扉頁,再過些日子就是她的生辰了,這不僅僅是個尋常的生辰,更因她年至十五,及笄的年歲。
女子許嫁,笄而之醴,稱字。
陸遠閉了閉眼睛,許嫁,她可以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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