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嫉妒

嫉妒

西裝革履的都市精英居高臨下的俯視着他，嘴角擒着嘲弄的笑。

“呦，高材生，怎麽沒坐在辦公室裏吹空調，在這蹲着啊？”

林清辭微愣，有些意外，卻又不十分意外。

他好整以暇的站起身，仿佛絲毫不為目前的現狀遇到熟人而尴尬。

“呦，表哥，好巧啊。”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唯二最親密的血緣關系者，姨媽的兒子，表哥王旭。

與姨媽對他無條件的好不同，他的這位表哥，可謂是一直看他不順眼。

白T的破口随着林清辭的站立而一覽無餘，露出健碩的腹肌和流暢的曲線，搭配清秀的面龐引得路人頻頻側目。

王旭的眼中閃過一瞬的嫉妒，而後被迅速的隐藏起來，他唇角勾起譏笑：“喂喂喂，我沒看錯吧，我們高材生窮得都穿破布了？要不要表哥我資助你下？”

他的眼神下瞟，掃到了林清辭尚未關閉的手機屏幕，更加誇張的大叫。

“啊？我沒看錯吧？高材生這是要擺攤賣刨冰？！我的天爺哦，您那高貴的手是幹這辛苦活的嗎？”

他浮誇的張大了嘴，仿佛見到了什麽聖潔遭遇玷污的事，無比痛心，卻又在下一刻原形畢露，露出撒旦的惡意。

“哎呀，我忘了，你早就不是衆星捧月的天之驕子了，賣刨冰又有什麽，我好像……還在路邊看到過你賣烤紅薯呢！哎吆，那個髒啊，灰啊土啊的，啧啧……”

王旭拍打着自己纖塵不染的西裝，上位者的姿态拉滿，仿佛面對着的，不是血肉至親，而是一個卑微的蝼蟻。

林清辭暗自搖頭。類似的話，他已經聽了四年，早就不在意了，可他的表哥每次見面都控制不住的想要嘲諷他。

“你來這幹什麽？”

這不是他上下班會經過的路。

王旭一腳踢在悶葫蘆上，見原本應該被他踩在腳底的表弟絲毫沒有表現出應有的窘迫，不禁氣不打一出來。

明明已經跌入塵埃，卻還是這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怎麽？還覺得自己是翺翔九天的鳳凰嗎？！

他冷哼一聲：“你請我來我都不會來。你一直不回消息，老太婆擔心你，叫我來看看。”

消息？

林清辭打開手機，這才發現微信裏和姨媽的對話框，消息已經輸好，卻沒有發送。

應該是剛才被琉錦打岔，沒有點擊成功。

删掉原來的信息，他又重新鍵入：

“姨媽，我很好，現在和表哥在一起。”

幾乎是消息發出的一瞬間，對話框裏彈出了回複：

“太好了，清清，一會兒一起來家裏吃飯哈。”

耳邊又是一聲冷哼。

“她倒回得快。”王旭雙手環胸，不耐道，“走吧。”

林清辭本意是不想去的，但……

微信再次彈出新的消息：“一定要來啊，姨媽等你。”

哎……

他也的确很久沒有見過姨媽了。

晚上多吃少說，應該……不會有事吧。

*

黑色的轎車在柏油馬路上平穩的向前行駛，道行樹化作一片片綠影飛速閃過。

林清辭托着腮幫子坐在後排，随意的看着窗外的風景。

王旭開着車，眼神卻不住的往後瞟。

林清辭嘆了一口氣，收回目光看向前排：“表哥，我還不想死，你開車能看路嗎？”

被當衆抓包，王旭面色不虞，強撐着面子冷哼道：“呵，老太婆倒是惦記你，讓兒子翹班找外甥，真夠有意思的。”

“表哥，我勸你對姨媽尊敬點。”林清辭蹙眉，“這個世界上，姨媽是對你最好的人，你不要辜負她。”

像是受到了刺激，王旭聲音猛地拉高：“是嗎？我怎麽覺得，她對你才是最好的？！”

“你不要偷換概念。”

“哼，你自己都無法反駁，老太婆對你比對我好。”王旭操控着車子加速，而後驟然踩住剎車停在人行橫道前。

他滿意的看到林清辭前撲撞上座椅，唇角勾起殘忍地笑：“但你別忘了，姨媽終究不是親媽，差一個字就永遠天差地別。”

“你自己的親媽，早就死了。”

撐扶着皮制椅背的指節泛白，林清辭低垂着頭，睫毛輕顫。

人行橫道上，歡聲笑語的學生追趕着奔跑而過，道路盡頭的紅綠燈下，年歲各異的媽媽們張開雙臂歡迎着自己孩子的到來。

孩子們會牽着媽媽的手，訴說着校園中遇到的趣事或煩惱，和媽媽一起回到溫暖的家中，品嘗着媽媽精心準備的飯菜。

他們習以為常，不以為意，從沒有一刻覺得生活不該是這樣。

四年前的林清辭也是如此，而如今……

他再也看不到媽媽，再也吃不到媽媽做的飯菜，再也……回不到散發着橘黃色燈光的家中……

鼻頭發酸，心中更是沉甸甸的。

生活的困頓潦倒，他可以不以為意，因為他還有努力的希望，翻盤的可能。但是……只有這個方面，林清辭就算再厲害，也無法超越，無法改變。

王旭志得意滿，他大獲全勝，美滋滋的哼起歌。前方亮起了綠燈，轎車再次平穩的啓動。

後座的青年沉寂了幾分鐘，直到拐過了一個又一個街區，他突然深吸一口氣，再次擡起頭來時，全然沒有因為暗地裏的中傷而面露陰霾，又恢複了往日的冷靜淡然，。

他的神情真摯：“表哥，我衷心的希望，姨媽能夠長命百歲。”

“？”

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王旭猛然踩住了剎車，刺耳的摩擦聲猛烈傳來，慣性讓林清辭再次撲在了前排椅背上。

王旭惡狠狠的扭頭瞪向他：“你什麽意思！？林清辭，全天下就你是善良招人喜歡？我他媽就是惡毒反派，是嗎？！”

他面露兇色，仿佛和林清辭有着血海深仇。後排車被逼停，罵罵咧咧走過來敲他們的車窗。

“喂！會不會開車啊！？有你這麽突然停在大馬路上的嗎？！”

王旭卻像沒有聽到，沒有看到，完全忽略車窗外憤怒的司機，氣呼呼扭頭再次啓動了發動機，徒留下那人在尾氣後破口大罵。

一路無言。

林清辭疲憊的閉上眼睛。

就像表哥知道他的痛點，他亦對表哥的痛處了如指掌。

傷人最深的，往往是你身邊最親近、最了解你的那個人。

林清辭和表哥從小相識，二十多年的時間裏，三歲的年齡差使得他們人生中所有重要的節點都重疊在一起。

表哥考上高中了，沒有人為他慶祝，因為所有人都簇擁在被重點初中錄取的林清辭身邊。

表哥考上大專了，要去外地讀書，沒有人為他送行，因為所有人都要跟着林清辭去市排名第一的重點高中報道。

表哥畢業找到工作了，待遇還不錯，沒有人關心他工作累不累同事好不好相處，因為所有人都驚嘆林清辭考上了985大學，是他們整個家族的榮耀。

表哥就在這一層層的陰影下度過了整個青春時期，所有對未來的憧憬，對人生的期許，都被一句句的比較，一天天的忽略消磨殆盡。

他的人生中，只留下一句寒透人心的總結：

“哦，王旭啊，從小就比不上清清。”

他本該獨一無二的人生，在林清辭閃耀的光芒下，仿佛只是一塊無足輕重的背景板。

這叫他如何不恨。

林清辭很早以前就知道，但他無力改變，他不可能為了讓表哥心裏舒坦，自己放棄本能考上的好學校，本應踏上的平坦康莊路。

如果這樣，他倒是真的對不起自己十幾年的寒窗苦讀。

人生中本就存在無數的比較，無數的閑言碎語，沒了他，還有別人，心理的扭曲應該心藥醫，而表哥從來沒有弄懂這一點。

他嫉恨他，妒忌他，陰暗的情緒在無人的角落發酵膨大，又被壓抑隐藏，直到那一天的到來。

林家父母一夕車禍，殷實富足的家庭瞬間破敗，天之驕子跌下凡塵，被保護着的花朵曝于狂風驟雨中。

那一刻，潘多拉的魔盒徹底打開。

冷眼，嘲諷，輕視……表哥不吝于最深的惡意對待他，浪潮翻湧着要将曾經的天之驕子卷下泥潭，讓他光潔的周身沾滿泥濘。

就像過去無數個年月中的他一樣，在陰暗的角落咬着手指，羨慕嫉妒恨着那個站在陽光下的人。

可是……本應該同他一般遍布泥濘的人，任憑風吹雨打冷眼旁觀，卻還是如同過去般純白聖潔。

這叫他如何不惱，如何不恨，如何不怨！？

折斷的白蓮就應該趴在泥漿中，誰允許你擅自擡起頭來？！

趴下去！

趴下去！趴下去！

……

林清辭緩緩睜開眼，白蓮出淤泥而不染，甚至于污濁中綻放出更加美麗的花朵，這也是為什麽表哥剛才對他的話反應這麽大。

他太了解表哥了，只有這麽做，才能徹底激怒他。

*

姨媽住在距離林清辭出租屋不遠處的中檔小區裏，十幾分鐘的路程轉瞬即逝，他們下了車，表哥看都不看他一眼，徑直走向家門。

林清辭表示難得清淨，最好以後他都能這個态度對自己。

不過希望不大，以他的經驗來看，這種狀态持續不了太久，就是不知道是一兩個小時，還是一兩天。

二人一前一後進了家門，濃郁噴香的土豆炖肉味道撲面而來。

王旭冷哼一聲，粗暴的甩掉鞋，踢踏着拖鞋走進廚房。

“媽，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我不喜歡土豆炖肉！”

穿着圍裙的中年婦女舉着鍋鏟走了出來：“給你做了別的，清清呢？”

她的目光掃過王旭，落在後面的林清辭身上，瞬間眉開眼笑：“清清！快來快來！姨媽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土豆炖肉，絕對是你小時候的味道！”

林清辭穿好拖鞋走過來，淺笑着回應：“太棒了，姨媽，我最近正想吃了呢。”

姨媽拉過他的手仔細的打量，眼眸深處泛起心疼：“都瘦了，可得好好吃點。咦？清清，你這衣服怎麽破了？”

林清辭神色不變，張口就來：“這是最新的潮流，露腹裝。”

姨媽疑惑：“露腹裝？”

一旁的王旭發出無聲譏笑，神情分明是在說：鬼都不信。

“……”

姨媽圍着他端詳了兩秒，疑惑漸漸被慈祥替代：“你別說，還挺好看。”

然後拉着他的手向客廳走：“不過清清啊，還是不要穿露肚臍的衣服，晚上容易肚子疼。”

林清辭路過王旭身邊，看着他一副吃了屎的憋屈樣，心情非常好。

他故作親昵的回應道：

“好的，姨媽，我聽您的，我明天就換。”

王旭：？？？

林清辭你狗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