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巨款

巨款

林清辭走進客廳，發現姨父也在家，正坐在沙發上喝着茶，見他來，冷淡的擡眼瞅了他一眼。

“姨父。”

林清辭的招呼沒有得到回應，他便安靜的坐在茶幾旁。

尴尬的氛圍沒有持續多久，姨媽擺好飯菜，招呼着衆人就餐。

席間，姨媽一邊熱情地給他夾菜，一邊噓寒問暖。

席至中半，一直沉默寡言的姨父突然開口：“你找到工作了嗎？”

林清辭夾菜的手随之停下，淺褐色的眼眸低垂，低聲道：“還在找。”

“怎麽？985高材生還找不到工作嗎？說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

中年男人的特有的油膩精明在姨父的眼底翻湧，林清辭這才恍悟，難怪剛才進門時王旭受癟，向來護短的姨父沒有言語，原來是在這等着呢。

林清辭不言語，姨父面露愠色：“怎麽？長輩說兩句不樂意聽就裝啞巴了？”

姨媽左看看右看看，連忙岔開話題：“哎呀，都吃飯啊，我今天做的菜可好吃了，嘗嘗這條紅燒鲫魚。”

王旭突然插嘴：“我倒是有一份工作可以介紹。”

姨媽面色一喜。她一直擔心清清心理壓力過大，不敢對工作的事多問，而且這次還是向來和清清不和的兒子主動提出，怎能不讓她開心。

她連忙道：

“那太好了，給清清介紹介紹呗。”

王旭吐掉魚刺，木質長筷敲打着瓷碗邊緣，玩味的向林清辭挑眉：“喂，高材生，要不要表哥給你介紹工作啊？”

林清辭不想接他的話，姨媽卻在旁邊激動的催促。

“哎吆，旭旭，別賣關子了，快說。”

王旭倒是難得的沒有堅持，沾着魚湯的筷子越過半個餐桌，徑直插到擺在林清辭面前的土豆炖肉裏。

炖得粉嫩可口的土豆被夾住，落入了王旭口中，他的嘴角沾染着湯漬，惡意滿滿：“高材生，我們公司在招保潔，你直接去，報我名字就行。要求不高，會掃地就行，應該難不倒你985高材生吧。”

姨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發展，笑容僵在臉上：“這……不太合适吧，我們清清怎麽也是大學生。”

王旭無所謂的聳聳肩：“那我就沒有了，愛去不去。”

“也是，高材生怎麽也得去個大公司。”姨父接話道，“正好，我有個朋友也在招工，世界500強，工作輕松，環境好。”

“哎呀，那太棒了，是什麽職位？”姨媽開心追問。

“高級轎車調配員。”

姨媽念叨：“咦？這是什麽職位？我怎麽沒聽過？”

“哦，這個啊，”姨父露出惡意嘲弄的笑，“換個名字你就知道了。”

“俗稱，司機。”

姨媽的表情徹底僵住：“這也……不合适吧。”

姨父輕蔑的眯起眼：“怎麽不合适？年輕人不要好高骛遠！雖然是當司機，但接待的都是500強企業裏的大人物，他李伯你也是見過的，清清跟着他，就算是只當司機，見識也是遠大的！不比他現在無業游民擺攤賣烤紅薯好？！”

“那怎麽行？！”

姨媽想要争辯，卻見身邊的青年起身站了起來。

林清辭推了推鼻梁上的圓框眼鏡，淺褐色的眼瞳中看不出喜怒：“姨媽，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事，我先走了。”

他說着退出餐桌，姨媽關心他有沒有吃飽，正在這時，餐桌另一頭響起巨響。

筷子被猛然拍下，姨父怒喝道：“你就是這樣有禮數的嗎？長輩還沒離席，你就走了？”

林清辭嘴唇微動，終究是強壓下了沖動，他勾起謙遜的假笑：“姨父，實在不好意思，您慢用，改天外甥一定奉陪到底。”

姨父面色稍霁，卻仍有不依不饒的架勢，姨媽連忙打哈哈，将他推到玄關。

林清辭換鞋的功夫，姨媽小跑進廚房，拎出來一大袋打包好的飯菜。

“清清啊，你自己一個人住，做飯不方便，帶着回去熱着吃啊。”

林清辭接過，注意到白色的包裝袋裏似乎夾着信封，他擡眸，姨媽趕緊使眼色不讓他出聲，又将信封向裏塞了塞。

“藏什麽藏！當我是瞎的嗎？！”

粗犷的男聲厲喝，姨父出現在玄關口，臉上橫肉四起。

“當年出車禍後，你死乞白賴求我給林家墊了30萬，這才湊夠了賠償金。他上大學時，你明裏暗裏也補貼不少，別當我不知道。如今他都大學畢業了，還要我們家養到什麽時候？！”

姨媽瑟縮了下，争辯道：“這、這都是我自己攢的錢，沒花家裏的……”

“什麽你的錢？你不上班，你的錢不都是我給的，不都是我老王家的錢！”姨父怒氣沖沖。

王旭端着飯碗扒拉，不忘幫腔：“就是就是，明明都是我老王家的錢，都被老媽你偷偷拿給了外人！”

“旭旭，你……”姨媽又氣又委屈，上了年紀後縮水的身形更加矮小無助。

家庭主婦的勞動成果永遠不會受到肯定，她們的辛勞付出總會被當做理所當然。

沒有賺錢能力，花的都是老公的錢。

你是全家的寄生蟲。

你憑什麽拿錢貼補娘家！你這是在吸夫家的血！

多年不被理解的心酸湧上心頭，姨媽眼角含淚。

林清辭心口悶疼，他拿出信封，放到玄關的桌上。

“姨媽，我有錢，這個你收好。”他轉身看向姨父，“你放心，30萬我會還您的。”

姨父嗤笑：“還？你拿什麽還？正式工作都沒有，靠賣烤紅薯？你要賣多少個？一千個？一萬個？”

王旭在一旁發出快意的笑，毫不掩飾內心的愉悅。

林清辭站在那裏，只覺心寒。

父親還在世時，是大學教授，體面又受人尊敬。彼時姨父只是一個游走在建築隊的電工，終日與汗水灰塵為伍，賺得也都是辛苦錢。

兩姐妹天壤之別的家庭沒少被親戚朋友比較，但林父從來沒有看不起過自己的這位連襟，甚至還在王家最低谷的時候，數次伸出援手。

在王旭高考成績慘淡的時候，林父竭力為他奔走游說，這才勉強被一所專業性極強的大專學校破格錄取。

林父知道姨父工程款追不回來，調動了幾乎所有可用的人脈為他斡旋，後來又牽線搭橋，介紹了市裏小有名氣的地産大亨，這才有了後來姨父翻身農奴，從小小電工一躍成為包工頭的好日子。

而今時移世易，飲水人仗着源源不絕的井水，竟一腳踢翻了挖井人，甚至還要在他們的腳邊啐上兩口。

何其可笑。

但是他還有姨媽，世界上唯一對他好的姨媽，他不能讓她難做。

林清辭深吸一口氣，壓下內心翻湧的憤怒與悲涼：“姨父，我先轉給你一部分。”

至于剩下的……

他現在算上所有的餘額，只有不到兩萬塊，其中99.9%還是不久前從淘金直播間賺來的。剩下的28萬多……他拿什麽還？怎麽還？

以他現在無業游民的狀态，貸款銀行都不會放款，難道要去賣腰子？

林清辭打開手機銀行，手指卻突然停在了轉賬界面。

他呼吸一窒，不可置信的盯着界面上那串長長的數字。

姨父見他動作停頓，心下了然，知道他必然沒有那麽多錢，鄙夷道：“沒錢就別裝什麽大款，還‘我都會還’，你有——”

他的嘲諷被突然打斷，機械的電子女聲突兀響起，在衆人間猶如驚雷炸響。

“手機銀行，到賬30萬元。”

姨父：“……？！”

王旭：“！！！！”

房間內一度陷入沉寂。

姨父做包工頭以來，為了方便收賬轉賬，特意開通了語音提示，剛才的語音也的确是從他口袋裏傳來的。

驚愕持續了兩秒，姨父又驚又疑的掏出手機，看着手機銀行上多出來的30萬，以及轉賬人“林清辭”，驚訝的張大下巴，半天說不出話來。

姨媽讷讷道：“清清……你哪來這麽多錢？”

林清辭的神色晦暗難辨，握着手機的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

手機銀行的轉賬記錄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了一條他絕對沒有操作過的記錄。

20xx-08-20 18：16

支出：30萬元

收賬人：王福強

而再上面的一條，更是讓他毛骨悚然。

20xx-08-20 18：13

收入：30萬元

付款人：【淘金直播間】

*

從姨媽家離開的時候，天已經全部黑了下來。

對現狀的恐懼竟驅散了幾分黑暗對他的影響。

林清辭呆呆的站在路燈杆下，手裏還拎着姨媽精心打包好的食盒，裝着錢的信封被妥帖的放在表層，姨父谄媚的笑容猶在眼前。

“清清啊，找到好工作怎麽也不和姨父說呀，哎呀，錢不着急還，以後有的是機會。”

“這錢你拿着，就當是零花了，不夠明天姨父再給你拿點。”

“那啥，你老板是哪位大佬？哪天約出來吃個飯。都是一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有什麽工作機會，也多提攜提攜你表哥。”

林清辭：“……”

他就應該把信封甩在那不要臉的老男人臉上。

誰跟你是一家人，tui！

倒是姨媽一直關心他新工作累不累，壓力大不大，同事關系好不好相處。

林清辭搪塞了過去，畢竟……

他早就和淘金直播間解約了，誰要和随時吃掉同事腦袋的鬼怪共事啊！

寂靜的夜裏，電話突然“嗡嗡”響起，屏幕上亮起兩個大字——

琉錦。

始作俑者來了。

手指劃過綠色接通鍵，略帶沙啞的妖冶男聲經由電磁轉換從話筒中傳來。

“怎麽樣，喜歡嗎？”

……喜歡你個屁！

林清辭強壓下怒意，質問道：“你什麽意思？”

那邊沉寂了兩秒，而後傳來一聲戲谑的笑。似是對自己失算的自嘲，又似對他态度的玩味。

“我原以為，你第一句話應當是和我說謝謝。”

謝你奶奶個腿！

“你在哪？”林清辭幾乎是咬着牙說道。

“在咱家。”

林清辭：？？？

十幾裏外的老舊小區內，燈火通明的樓層間夾着一扇漆黑的窗戶，身穿寬松睡袍的男人站在窗前，指尖把玩着白金色的發辮，唇角微微勾起。

“對，咱家。”

林清辭：“…………”

你是不是有毛病？

啊？是不是有毛病？！

那是我家！

“我們需要談談，你現在過來。”

“哦？”琉錦拉長了尾音，似在思索。

林清辭毫不客氣的揭穿：“別裝了，這對于你來說，應該輕而易舉。”

能夠不經他的操作，用他的手機銀行轉入轉出，這簡單的跨越空間，還能難得住他？

“嗤～”琉錦聽起來心情甚好，聲音中帶着明顯的愉悅，“來了。”

幾乎是話音一落，林清辭面前的空間發生了詭異的扭曲，黑金色帶着星沙般絢爛的色彩，在空曠的街道中央凝成一枚狹長的暗帶。

金色愈發凝實，暗帶驟然擴大，穿着絲綢深V襯衣的男人從虛無中跨步而出，慵懶的站在他的面前。

“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