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矛盾

矛盾

沒辦法跑, 也跑不了,這是熊然從劇烈晃動的地板上爬起來後的第一反應。

縱波來臨,茶幾上的玻璃杯、書架上的書、沙發上的靠墊被震倒在地, 伴随着接二連三玻璃的碎裂、書架的倒塌的巨響帶來的耳鳴, 熊然連樓道裏雜亂尖叫的人聲、慌張的腳步聲都聽不清。

腳下的劇烈震動大地不斷撬動、像是有數千萬頭巨獸要破土而出, 轟轟烈烈讨伐整個陸地, 天空随着地震的來臨瞬間暗下,濃濃的黑雲吞噬剛剛還溫暖的光,積蓄罪惡的力量從撕裂的深淵巨口中造化出肆虐的飓風, 向在黑暗中瑟瑟發抖的建築物襲來。

一場災難正在降臨。

熊然抓住吓的滿屋子亂飛的達達, 在房間裏極力保持平衡, 他忍住想要嘔吐的欲望, 打開門, 想要帶着達達沖出去, 可擡眼就看見了擁擠的樓道。

裏面是黑壓壓的人頭, 他們攢動着、踩踏着、整個狹窄的空間裏充斥着尖叫、哭泣、謾罵,死亡般的絕望與驚恐在每個人口中如同瘟疫般傳播。

熊然一下子醒了,不行, 不可以出去,人太多了,現在出去不僅跑不了,還會被發現。

他關門退回房間, 橫波的到來讓整個建築的晃動更加劇烈, 熊然聽見的什麽東西斷裂的聲音, 他再次被震趴在地上, 側頭看見牆面正在開裂,如同被撕開的傷口以飛快的速度向四周擴散, 露出裏面黑洞洞的水泥岩體,猙獰的朝熊然笑。

顧不得這些,熊然抱着達達往陽臺跑,從客廳到陽臺,短短距離,熊然被震倒了兩次,時間仿佛都靜止下來,熊然倉皇狼狽的躲避着空中砸下的一切,直到走廊的木制書架開始吱呀悲恸。

他用全身力氣奔跑,想要在書架倒下前沖過去,可當那些厚重的書本淅淅瀝瀝的砸下來的時候,他知道,不行了,來不及了,跑不出去了。

當帶着灰塵的沉重陰影砸下來的那一霎那,熊然用盡最後的力氣将達達扔向陽臺,動物的天性逼得柯爾鴨在最危險的時刻覺醒了基因裏的天賦,它張開稚嫩的翅膀在空中胡亂撲扇,像滑翔翼一樣從陽臺打開的窗戶中飛了出去。

熊然只來得及看那一閃而過的白色翅膀在窗戶中消失不見,下一秒,與巨響到來的,是全黑的世界。

*

從一望無際的黑寂的爬起來,熊然看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他變回了人,他在黑暗中呼喊好久,無人應答,站在原地不敢動,直到不知從哪裏飛來一點亮光。

踟蹰片刻,熊然擡腳跟着亮光走,慢慢的,越來越多的亮點從四面八方飛來,彙聚在一起,擊退了黑暗,熊然走進了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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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柔和的光裏,他見到了醫院裏的自己,過去的自己。

應該是結束了一場手術,他還插着呼吸機躺在重症監護室中,病房裏安靜,能聽見的只有滴答滴答的機器聲,以及母親的哭泣聲。

熊然輕輕走到病床邊,看着床上的自己,是十五六歲的樣子,光着青皮的頭,臉色死白、形銷骨立,薄薄的眼皮一動不動,插着呼吸機的樣子宛如死去。

真醜啊,真脆弱,熊然看着那幹癟的沒一點顏色的唇、沒有半點起伏的胸膛,心裏陡然生出了一絲無助和悲切。

他的視線轉移,看見坐在病床前的母親,厚重的防護服和口罩将她裹得嚴嚴實實,可熊然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不僅是因為哭聲,還因為那個紅腫的眼睛。

她幾乎沒在自己面前哭過,看自己的時候,從來都是笑着的,可眼睛卻沒變過,和現在一樣,又紅又腫,血絲密布。

“然然,別怕,”瘦削的女人伸手,輕輕撫摸着病床上熊然滿是青紫針眼的手,聲音溫柔而哽咽,春雨一樣細細潤澤:“媽媽在這裏,然然不怕,媽媽保護你。”

熊然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他在虛空中觸碰女人的臉,彼此眼中都噙着淚。

“媽,媽媽....”他低聲呼喚着女人,明明好久好久沒見了,可這是人類天生就會的詞語,呼喚起來從不澀舌。

這個包含愛意的詞語被時間最寬容的對待,念起的時候,記憶就不由自主的回溯,畫面從來不褪色,聲音不曾失真。

他記起母親送他的五歲生日禮物是一條小狗,又記起小狗去世後全家人為小狗舉行葬禮,母親教懵懂的他理解生命和死亡。

他記起母親熬的排骨湯,又香又濃,一塊肉最多的排骨向夾給他,自己又夾給父親,父親又細細把肉剔下,夾給母親,他們教他愛和分享。每一幀、每一個細節都那麽清晰、動人,就連背景的電視聲都銘肌刻骨。

“我的然然受苦了,我們然然那麽好的孩子,為什麽要遭這麽大的罪啊!”看着病床上虛弱幹瘦的兒子,女人在僻靜中再難壓抑情緒,眼淚更加洶湧,無法止住:“求求老天,能不能把病過給我,我願意用一切去換,我求求了.....嗚嗚......”

熊然臉上早已布滿透明的淚水,模糊中,他去觸碰女人的手,摸到的卻是一片空氣,他緩緩張嘴,舌尖都是眼淚鹹澀滋味:“媽媽,然然好想你,然然.....然然對不起你的爸爸,我....我不該生病的....我為什麽要生病....媽媽...對不起.....”

熊然沒恨過別人,他平生只恨自己,恨自己身體不争氣,恨自己得這種殃及全家的病,又恨自己為什麽不幹脆死了算了。

他是尋過死的,在某一天,在醫院的走廊裏,看見母親提着接滿熱水的水壺回來,半途中的時候,那個用了多年的水壺突然炸了,母親避無可避,熱水濺了半身,暴露在外的皮膚瞬間就紅了。

也是那個瞬間,他決定去死。

不過最後他沒能成功,拉下他的是濕淋淋的母親,她将他緊緊抱在懷裏,好大好大的力氣,像是要把他重新塞回溫暖的羊水中好好保護,父親則牢牢抱着他們兩人,發誓一定要治好他。

一家三口,那一天都哭了,哭的好大聲。

自那以後,熊然再不敢死了,他只想活,拼盡力氣的活,咬緊牙關的活。

“媽媽”熊然擦了好幾遍眼淚,眼中還是模糊:“媽媽,不要為我擔心,然然會好好的,然然會用一個健康的身體來見你和爸爸,你們等等我,好嗎?”

女人聽不見熊然的聲音,她的眼睛不偏離的盯着病床上的熊然,嘴裏開始哼歌,悠悠的音調無比熟悉,是她哄小時候熊然睡覺的歌謠,她粗糙的手輕撫着熊然手,眼神遠的像是穿梭了時光,那濃郁的愛意從未被稀釋。

熊然是哭着醒來的,此時系統已經開始瘋狂的在大腦裏叫他了。

看見熊然醒來了,它長送一口氣:“宿主,你終于醒了,你,你怎麽了?”

情緒還沉浸在剛剛的夢境裏,熊然緩了很久,才低聲道:“沒事,我還好。”

系統不信:“我這裏已經提示痛覺屏蔽失效,宿主,你別騙我。”

熊然沒吭聲,他擡頭,周圍一片狼藉,水杯、椅子、書本、衣物,所有東西都亂七八糟的掉在地上,材質脆弱的,只剩下濺開的渣滓,熊然聽見吱呀呀的聲音,他循聲去看,是壓在床腳,即将倒下的衣櫃。整個房間猶如臺風過境,巨獸踩踏。

不過好在,房子沒塌,他看着那條縱橫貫穿牆體的裂縫,只差一點就要劈開整個牆面了。

外面天還亮着,時間應該沒過去多久,他得在餘震到來之前,離開這裏去找宋或雍,想到這,熊然心焦。

“宋或雍怎麽樣?”

系統滿不在乎:“他還活着,哎呀,你別管他了,先顧顧你自己吧!”

熊然撐起身子,轉頭去看,發現自己的兩條腿被壓在書架下面,他深吸一口氣,試着活動自己被壓在櫃子下的雙腿,只動一下,就痛的發抖。

“宿主!怎麽樣?很痛嗎?!”系統感受到熊然驟然僵直的身體,語氣緊張。

熊然咬着牙,想要把腿扯出來,如果是人的身體,他現在絕對面色慘白、滿頭冷汗:“沒...沒事...不痛...”

他反複嘗試幾次,都沒辦法将腿抽出來,倒是疼的差點兒背過氣去。

系統快被他吓哭了:“宿主,你別動了,你這樣下去會痛死的,都怪我,都怪我,權限太低,沒辦法用其他五感來替代痛覺屏蔽,而且,我現在也沒辦法給你多餘的能量,目前能量條只夠維持你日常行動說活,這種情況下,能量包自鎖,除非是宿主遇到危險,才會打開。”

熊然笑得虛弱:“沒看出來啊,你們個公司還是個周扒皮,乙方的命就不是命啊。”

系統也罵:“就是,什麽垃圾單位!一點兒沒人情味,回去我就跳槽!”

熊然兩只手撐的很累,又重新倒回地上,兩只眼皮開始打架,系統喋喋不休的聲音越飄越遠,就快要再一次睡過去的時候,他聽見了系統的大叫聲。

“熊然,宋...宋或雍!宋或雍來了!!!”

熊然睜開眼睛,神識終于清醒,他痛哼着撐起身子:“怎麽了?”

“宋或雍來找你了!!!”系統緊盯着代表宋或雍的移動坐标。

一人一系統都沒再說話,一會兒,熊然就聽到了從樓下傳來的、漸漸逼近的腳步聲,速度非常快,一路直沖門口,刷發卡的滴答聲急促響起,接着就是門把瘋狂扭動的聲音,可門鎖被震壞,門根本打不開。

熊然的心緊緊提起,下一秒,劇烈的撞門聲響起,像是野獸在夯門。

“宋或雍!我沒事! 你不要着急!”熊然提高聲音,撞擊聲一頓,接着就是更加猛烈的沖撞,仿佛将整個身體都高高舉起摔在上面,急促沉悶聲在安靜的樓道裏回響,令人心驚。

下一秒鐘,一聲巨響,沉重的門終于倒在了地上,揚起一層薄灰,一個高大的陰影從外面疾步沖進來,尋覓片刻,直奔書架下的熊然而來。

熊然艱難擡頭,只看見一雙□□的腳沖過來,布滿髒污的腳上還有新鮮的傷口,血從裏面迸發出來,汩汩的流淌。

腳底應該傷的很嚴重,因為他的身後是一串深深的血紅腳印。

兩人異口同聲。

“你鞋呢?”這是熊然和宋或雍說的第一句話。

宋或雍則朝熊然喘息道:“熊仔,別怕,我來了。”

顧不得地板上的玻璃渣,他雙膝跪下,伸手去擡壓在熊然身上的書架。

熊然注意到,他身上還穿着戲服,夏戲冬拍,汗水已經将白色的T恤濕透,細密的汗珠從順着黑色發絲從脖頸滾下,明明一路奔跑而來,臉色卻和後面的牆一樣白。

“熊仔,別怕,別怕.......”他完全沒有聽清熊然問他鞋去哪兒的問題,小心翼翼的擡起書架,瞳孔劇烈失措的顫抖,嘴裏不斷喃喃的安撫之詞,像是陷入某種輪回的幻境。

熊然被他小心的拉出來,失而複得般牢牢抱在懷裏,僵硬的身體終于在此刻放松了下來,宋或雍将熊然貼在自己心口,力氣大的像是要塞進自己心髒裏面一樣。

熊然五感裏霎那間充斥着的是無數個狼狽的宋或雍。

耳邊是他的心跳和喘息,每一聲都很急、很快,很大,隔着一層上下急促起伏的胸膛,那劇烈的心跳聲與喘息告急,沖進熊然的大腦。

對方的嘴巴正急切的說着什麽,幹澀起皮的紅唇一個用力,就裂開一個口子,鮮血瞬間汩湧而出,荒蕪的紅與青白的皮膚形成極致反差。

四肢的神經都被宋或雍強大而失控的約束力擠壓的沉痛,熊然艱難的擡頭,看見了對方的臉,就貼在自己頭頂,眼皮都不敢眨的盯着自己,滿眼的赤紅,連瞳仁都被暈染,被血絲分割的細碎。

宋或雍的身體在顫抖。

“宋或雍,我沒事。”熊然朝宋或雍笑,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我沒事,別擔心....”

宋或雍沒有說話,只是急喘,一聲接一聲,像溺水的人終于沖破海面,呼吸到了氧氣,帶着某種絕處逢生的意味。

很久之後,宋或雍才說話,悶而嘶啞的聲音從很深的地方發出:“熊仔,熊仔.....”他一聲聲呼喚他。

熊然應他:“我在,我在,宋或雍,別怕,別怕。”

抱着他身體終于停止了顫抖,熊然順着那濕漉漉的胳膊摸向對方的唇,擦掉上面的血漬。

宋或雍緊緊攥着熊然的另一只手,黑紅的眼睛深深注視,接着抱着他起身,踩在來時已經沾了血的玻璃上往外走。

“別怕,熊仔,我帶你離開這裏。”他将熊然的頭護在胸前。

臉緊貼着宋或雍熾熱的胸膛,鼻尖滿是他的氣息,原本清冷的酸澀果香在一路的疾跑後被滿心的焦灼加熱,滾燙的極具沖擊性,将熊然的嗅覺全部包圍,像是守護的士兵,牢牢阻擋着外面的陌生氣味。

這種屬于宋或雍的溫度、味道,讓熊然酸澀的眼睛更痛,潮熱起伏,他倉皇伸手,摸了摸眼珠,指尖卻是幹的。

“熊仔,痛不痛?都怪我,來晚了。”宋或雍一邊快速下樓,一邊問熊然,手還在他的腿上摩挲,語氣中帶着濃郁悔痛。

“不痛,我沒感覺的”熊然故作輕松的登了蹬腿:“我身上都是棉花,不會痛的。”

系統在熊然耳邊嗚嗚嗚的哭:“胡說,你明明痛的快死了,好嘛!!!”

宋或雍垂眸看了熊然一眼,勾起了一個苦澀的笑,他喃聲道:“現在,我倒是慶幸你是個棉花身體。”

熊然呼吸一窒,他張嘴想要說些什麽,最終還是徒勞閉上。

他視線下落,落在那雙急速奔跑的腳上,腳面上傷口髒污、猙獰,是被銳器劃開的,有紅色肉裸露在外,伴随着運動,血液從暴露的組織中流出,彙聚成一條細細的小河,與腳掌的傷口一起,印出一串實心的紅腳印。

一步一步,就踩在熊然心口裏,每踩一下,他的心就針紮的痛,比腿還痛。

“怎麽...”熊然費力講話,聲音斷續哽咽,虛弱的一陣風就能吹走,他盡量克制異常:“怎麽不穿鞋?”

半響,他聽見頭上宋或雍的聲音,雲淡風輕的:“穿了的。”

“路上跑丢了。”

*

一人一熊在酒店樓前空曠的地方坐下緩勁兒,周圍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人群,神情驚慌的不是在找信號打電話,就是在四散的人群中急呼某個名字,有逃跑時受傷的人血淋淋的坐在臺階上,捂着傷口,親人在旁邊哭泣的着急的求救,手足無措。

熊然背着手悄悄扯了扯宋或雍的衣服,壓低了聲音:“你的腳...”

宋或雍捂住熊然的嘴,把他放在自己的腿上:“熊仔,別說話,有人看着呢。”

他的唇貼在熊然的頭上,熊然感受到一種麻酥酥的溫癢,他後背一激靈,真的看見前面有幾個大爺大媽有意無意的朝這邊看,一下子不敢說話了。

宋或雍掏出手機,給王亞亞他們報了平安,挂斷電話,就看見其中一個大媽朝他們這邊走了過來。

“小夥子,腳沒事吧?阿姨這裏有藥,你先将就用用。”卷發大媽操着一口本地方言,手裏還提着個開着兜的挎包,估計也是急匆匆從對面小區跑下來的,她在包裏翻了翻,找出了幾張一次性的消毒酒精片和創可貼,遞給宋或雍。

宋或雍在衣服擦了擦手,道謝接過。

“小夥子別客氣,快給自己處理一下.....哎呀,你剛剛可真是吓死人了!”那大媽心有餘悸的摸摸胸口,皺眉道:“那麽多人攔着你,你咋還往裏面沖呢?!”

宋或雍拆開酒精片,按在傷口上,蟄痛感刺激的他拱起腳趾,腳背蒼白無血色。

“你沒看那樓裂開這麽大的口子,小小年紀的,人命能大過天去?!”大媽嘆了一口氣,眼神頗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阿姨,”宋或雍将創可貼貼好,他擡頭,迎着光揚起一個淺淺的笑:“我喜歡的人在裏面,他還沒出來,我得救他呢。”

那大媽愣了一下,熊然身體一頓,他背着的手緊緊攥着,半晌,才緩緩松開。

“阿姨,你知道咱們這兒哪有超市嗎?”宋或雍起身,他站在臺階上,更顯得人高馬大,手裏還抱着個髒兮兮的玩具熊,惹人矚目。

不知道是不是笑得太好看,那大媽臉紅了一下,回過神來後,急急朝不遠處指了指:“就路口左轉,有家小超市。”

“謝謝您。”宋或雍光着腳,朝超市的方向走去。

大媽盯着宋或雍遠去的背影出神,許久,喃喃自語道:“哎呀,這麽重情重義的小夥子,長得還這麽好,要是沒喜歡的人....哎,算了。”

小超市裏擠滿了搶貨的人,地震剛剛結束,還不知道有沒有餘震,現在信息也不暢通,誰也不知道災情如何,所以盲目搶買食物的人很多。

宋或雍沒買食物,他站在無人問津的冰櫃面前,低頭看裏面更加無人問津的冰淇淋,他點了點上面的玻璃,貼着熊然的耳朵。

“熊仔,想要什麽味道?”

熊然斜視了他一眼,壓低了聲音:“不吃,你快去買雙拖鞋。”,他看見宋或雍的赤腳踩在地上,心裏就被手捏着似的難受。

宋或雍沒動,倒是指着一個個冰淇淋小聲問:“這個?這個?還是這個?”

熊然氣的幹瞪眼,對着玻璃,看見裏面宋或雍狀似無辜的神情。

“就這個,就這個,好了,挑好了,你趕緊去買拖鞋!”

宋或雍滿意了,他推開玻璃櫃拿了兩個冰淇淋,才穿過擁擠的通道,在一衆狼狽的抱米扛面的人群中,結賬兩個冰淇淋以及一雙拖鞋。

在商店後面找了個僻靜無人的角落坐下,宋或雍拆開冰淇淋,遞到熊然面前。

“我吃不了。”熊然無奈。

宋或雍将綠色的冰棒湊到熊然鼻端:“你聞聞。”

瞬間,一股清涼的蘋果香氣竄入鼻道,帶着絲絲的甜味,在這安靜清涼的環境下,熊然感覺心裏放松了些。

“熊仔,”宋或雍眼神清澈,熊然的一切都倒映在他心裏,他用無限包容的聲音問他:“現在心情好些了嗎?不要緊張,我們安全了。”

鼻子的甜不是天然的味道,帶着人工香精的膩,可熊然卻覺得好聞的很,和宋或雍的味道混雜在一起,勾兌出一種令人無比安心的熨帖。

這種熨帖使得他開闊的心胸從四處湧上汩汩熱流,然後組成巨大的浪頭,沖擊着他的胸膛,一下又一下,帶着刺痛的後韻,如此折磨。

熊然看着宋或雍,想起對方剛剛白如宣紙的一張臉,明明那個時候,他緊張的全身都在顫抖,現在卻還反過來安慰自己。

有熟悉的聲音在心中回響,再一次叩問自己:熊然,你喜歡他,你就是喜歡他。

熊然,抛棄他,離開他,你忍心嗎?你真的忍心嗎?

可大腦也在告訴他:熊然,你的父母呢?他們一直都在等你,從來沒放棄。

心和腦不再團結,不再合作,它們在同一個身體裏分裂、對抗,心裏想着的是宋或雍赤腳來救自己,腦海裏卻是一幀幀父母在搶救室前擔驚受怕、相擁哭泣畫面。

它們激烈的争論,無數的争吵在熊然身體血液中流動,它們都用熊然最重要的人做牽絆,讓熊然拿起這個,又放下那個,放下那個,又舍不得這個。

心和腦各自為王,想要掌控這副身體的主導權,熊然在這場戰争中被當作戰場,摧毀的倘恍迷離、身心俱疲。

但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做個決定了,即使他本無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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