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發現

發現

等明天早上太陽升起, 宋或雍穿上衣服,誰也看不到他的支離破碎,他還是銀幕上那個疏離、皎潔、高高在上的月, 不會有人知道, 在這個夜晚, 他從高處狠狠墜落, 摔在冰冷的執念裏,他如同所有世人一樣,掙紮、嚎叫、苦苦祈求, 可一切還是被被碾碎, 連同身心分崩離析。

熊然不想看見宋或雍這個樣子, 宋或雍應該活得潇灑、自在, 無憂無慮, 甚至可以渣的将所有人的喜歡踩在腳底, 但他不應該是這樣, 像獨自舔傷口的獸,困在這個不見天日的房間裏,日日看着這些死物, 等一個不該回來的人。

這種不舒服讓熊然喘不上氣來,他垂眸,不敢再看那個藏匿在黑暗中失意的人,他愧疚, 蔑視自己的自私做法, 這些情感的夾縫中還充斥着讓他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 這麽多情緒壓在他心口, 讓他呼吸困難。

熊然想逃了,他不想再待在這個房間, 他不想看着這一屋子的藍眼睛的熊,不想再看見它們身上的黃色銀杏葉,不想再看見中間那個狹窄的沙發。

更不想...更不想再面對沙發上的人了。

這裏一切的一切都在發出聲音,那些孤獨的聲音告訴自己,你看,這些都是熊仔造成的,這些束縛壓抑、這些陰郁、這些求而不得、這些歇斯底裏全都是熊仔造成的,可他跑了,他不見了。

你知道他在哪裏嗎?

熊然說不出不知道,他現在不是熊仔,可他曾經是。

*

白天,熊然照常在寺裏幹活,中午他去廚房幫忙,給居士遞鹽的時候拿成了糖罐,于是那頓午飯,全寺的人都吃了甜面條。

熊然艱難咬斷面條咽下去,擡頭看對面穿着灰色僧袍的法師,正神色淡然的喝湯,放下缺口的碗後,碗底空了,只剩下幾粒花椒顆了。

熊然真心實意的道歉:“法師,對不起。”

法師的法號叫靈淨,熊然小時候見過他,自己的那盞長命的σw.zλ.燈就是他點燃的,那時候的法師比現在年輕,現在眼皮已經耷拉下來了,頭上的戒疤都有些淡了。

“善人,不用介懷,凡有所見,皆是虛妄,是鹹是苦,不過一瞬滋味,往日是非,不過過眼雲煙,轉瞬即逝,不可追矣。”

不可追矣。

熊然沉默片刻,放下筷子:“若我心中有執念呢,依舊不可追矣嗎?”

法師笑了笑:“善人着相了,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一切諸相都是不實,不執着于塵物,摒棄世俗貪念,才得光潔清明,身是菩提樹,心為明鏡臺。”

熊然苦了臉,這些道理宋或雍怎麽會不知道,要是能放下早就放下了,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法師起身離開,走之前他慈眉善目的看着熊然,送給他一句話——愛欲之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熊然覺得法師看出了點什麽,只是他心亂了,也顧不上解釋,細細品味每一句話,覺得每個字都說在點子上了,尤其是最後一句,像警告,又像預言。

恍惚間他似乎看見一個高大漆黑的人影舉着火把逆風而行,狂風烈烈,火勢迎風見漲,燒的又高又旺,很快就吞噬了人影的胳膊,可人影無動于衷的繼續走,感受不到疼。

傍晚的時候,熊然躺在床上,在睡覺之前對系統道:“還剩下多少時間?”

系統道:“五個小時,五個小時後,任務完結的審核就可以通過了,宿主請再堅持一下。”

熊然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不知道醞釀了多久的睡意,等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又回到了那個巨大冰冷的房間。

甫一睜眼,熊然就聽見房間裏傳來咳嗽的聲音,循聲望去,宋或雍仰躺在沙發上,散亂的發從沙發上蜿蜒垂下,他蓋着一張淺色薄毯,裸露在外的膚色比毯子還白,是一種青白,臉頰則透着一種不正常的嫣紅。

接着就是一陣接一陣咳嗽,即使阖着眼,但皺起的眉頭表示他并沒有安睡,他将手肘擋在唇上壓抑咳嗽,但聲帶發出的震顫愈加沉悶激烈,像老舊的風箱。

看起來實在是虛弱,臉色尤其難看,紙紮花一樣被吹皺成一團,感冒發燒的滋味不好受,熊然看着他鬓角脖子上的冷汗,聽着急促的鼻息聲,覺得宋或雍現在最重要的應該是去醫院。

但對方并沒有,甚至在接起助理電話的時候,拒絕了對方的要來看他的請求。

“別來,今天休息,不想看見你們。”他聲音輕飄飄的,光是将手機劃開就用了他很長時間:“有藥,會吃,明天再打電話。”

說罷挂都不挂,就将手機扔在了地上。

有藥你倒是去吃啊!熊然看着空蕩蕩的茶幾,連杯水都沒用,燒的脫水了估計都不知道喝水,對方轉個身将頭埋在毯子裏,露出淺淺人形。

沒想到如今三十五歲的宋或雍會變得這麽固執,連自己的身體都不當一回事。

“他這樣下去會燒死嗎?”熊然問系統。

系統給了個謹慎的回答:“超過四十二攝氏度,患者可能會出現昏迷、抽搐、口吐白沫等症狀,損傷大腦、心髒、腎髒等器官組織。”

熊然猶豫片刻,又問:“ 你說我現在下去,偷他的手機打120,他會發現我嗎?”

系統道:“這個房間裏面有監控,八個,就算現在發現不了,事後也會知道。”

熊然驚詫之後就是絕望,他想起來上一次被宋或雍抓包就是因為他在家裏裝了監視器,沒想到,有錢了人更狠了,上來就裝了八個。

熊然陷入兩難境地,不去,人萬一真出了什麽事情就麻煩了,可要是去了,自己被發現,也就麻煩了。

在長久的沉默過後,熊然問系統:“你說我要是真的被發現,他會掐死我嗎?我的意思是,我真的會死嗎?”

系統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答案:“不會,我會把你強制脫離,你的生命不會有威脅。”

“可他要是知道我回來了,就會更加不停歇的找我,是嗎?”熊然冷不丁道。

系統不說話了,直到熊然問到自己還有多少時間離開,它才開口:“兩小時二十三分鐘。”

熊然苦笑一聲:“是吧,只剩下兩個小時了,我就這麽突然跳出來被他發現我,然後又接着消失,重新找不到,你覺得他會怎麽樣?”

系統和熊然一起沉默了。

熊然看着蜷縮在毯子裏的宋或雍,心亂如麻,他應該救他,可救他就是害他,前後路都被封死,熊然只能祈禱,祈禱有人能來給宋或雍送藥,有人能送他去醫院。

但沒有,毯子裏的咳嗽聲越來越劇烈,已經淩晨三點多了,宋或雍依舊沒睡着,估計是被折磨的堅持不下去,他終于緩緩掀開毯子坐了起來。

他在沙發上緩了緩,才站起來,起身的時候,身體晃了晃,熊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宋或雍的臉色極其差,熊然感覺他應該燒的很厲害,臉更紅了,全身都在冒熱氣,唇幹裂起皮,這個人濕的像是泡在水裏的浮木。

快去吃藥,快去喝水,快去叫人啊!熊然在心裏祈禱,祈禱宋或雍能聽他的話。

終于,對方有所行動,他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出房間,估計是要下樓喝水,熊然豎起耳朵仔細聽着,他聽見了對方赤腳踩在樓梯上的聲音。

慢一點,慢一點,熊然這麽念着,可下一秒,一聲巨響傳來,想是是有重物狠狠摔在上面,接着就是摧枯拉朽巨大滾動聲,還有撞在欄杆上的悶響夾雜其中,聽的人心驚悚然。

幾秒過後,伴随着最後一聲墜落的悶響,外面恢複了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熊然傻了,反應過來後,就從牆上往下跳,結果身體摔下去卻站不起來,身體受大腦的影響是軟的。

可他顧不了這些,快速往房間外面爬,爬到樓梯口,向下望,大腦瞬間一片空白,不會呼吸。

是宋或雍,他從樓梯上摔下去了,有血從他身下蔓延出來,鮮豔的紅在白色的地板上暈染了一片,刺目駭人。

熊然幾乎是從樓梯上滾下來的,他連滾帶爬的奔到宋或雍面前,顫巍巍的伸手去檢查對方的鼻息,察覺到呼吸後,下意識就軟倒在宋或雍身邊,可他不能卸力,于是又提起一口氣大聲呼喚宋或雍的名字,拍打他的臉龐。

可宋或雍雙眼緊阖,甚至連剛剛痛苦的神情都沒有了,整個人像是陷入了昏迷。

不能再耽誤了,熊然在一樓巡視,終于在書架下面發現了一個座機,借助系統的力量,他艱難的爬上去,系統一邊指揮,一邊提醒他:“宿主請注意,距離強制脫離還剩下九分鐘零五十九秒。”

氣喘籲籲的爬到座機邊上,憑借着記憶裏的電話號碼,熊然踩着電話鍵,試了好幾遍,終于成功撥了出去。

電話那頭傳來嘟嘟的聲音,熊然心跳欲飛,他的時間不多了,他必須要在強制脫離之前向外求救。

好在,電話接通了,熟悉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正是王亞亞。

熊然顧不上打招呼,直接開門見山,電子音急促:“宋或雍發燒了,燒的很嚴重,剛剛又從二樓樓梯上摔了下來,現在整個人昏迷,你現在趕緊叫救護車,趕緊過來,他流血了,估計是哪裏摔破了,流血量很大,速來!”

“等....等一下,你是誰?”王亞亞從龐大的信息量中回神,驚疑道。

熊然沒空和她解釋:“別糾結這些了,救人要緊,來晚點人就沒了!”

三秒後。王亞亞冷靜下來,選擇暫時相信對方:“好的,麻煩你時刻關注他的情況,有什麽變化立刻告訴我,我馬上就到!”

挂斷了電話,熊然卸力一樣一屁股坐在旁邊,大口大口的喘息。

完全沒察覺到身後一個巨大的黑影正朝自己一點點踉跄走來,沾滿血的大手對着熊然的背影緩緩張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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