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

春夜。

鬥拱低垂,夜露如冰。

一盞銅燈置于案幾之上,燭火微搖,光透窗柩,映照着窗外正于春時中舒展搖曳的枝條。

而殿中,燈影之下,案幾旁的人影,已是伏案良久,直至這漏夜深宵。

燭火映照着他的面容,雖不如辰日之光明亮,卻也照得分明——

這是名面容極秀美的少年。

他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黑發如緞,眸若點漆;雖伏于案側,亦可見身量如修竹;

少年垂着頭,注視着手中的書冊,随着他手臂的輕移,繡着大片松鶴團紋的衣袖垂墜着,将案幾旁散落的另外數冊書籍露出。

《谷梁集解》、《東觀漢記》、《禮樂志》……從褐黃的書頁與斑駁的字體來看,這些書冊無一不是原本。

這也昭示了殿中少年的身份。

——正是當今大唐天皇的第六子,武天後親生的第二子,不久前剛加授涼州大都督、雍州牧、右衛大将軍的雍王,李賢。

燭火微搖,越發寂靜的夜色中,伏案而坐的李賢,将手中的書冊放下。

他的神情顯露出一絲疲憊。

因天皇有意诏修《後漢書》,這幾日來,李賢的空閑時間,都用來翻閱從府邸中搬來的史籍了。

書頁輕微的敲響案幾,少年蜷起掌,抵住了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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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若金,為了不被打擾,李賢已令侍奉的宮人們都去了偏殿。這垂露殿中,如今止他一人。

因而,當他放下手,遮蔽的視野,随衣袖的落下而顯露時。卻見他前方的殿堂中,正立着一名……少女?

李賢不由陡然僵住。

燭,映出一層暈光——

溫柔的披拂在少女的發絲上。

少女并沒有束發,任由它們蓬松的垂散着,卻并不顯得淩亂。她穿着一件……同樣蓬松的衣服。上下似為一體,那是李賢從未見過的樣式。

不,不僅是樣式,就連材質,以及這古怪衣服上的圖案,李賢亦是未曾見過。

少女微垂着頭,懷中抱着一件寬約尺餘的事物,那物通體潔白,應是極軟的……在她的手臂抱擁的位置,柔軟的凹陷着。

若非肉眼可見的、不可思議的柔軟,李賢竟覺那物有些像是……入睡所用的,帛枕?

而後,少女擡起了頭。

仿佛一輪明月,落入這垂露殿中。

身為雍王,姣貌的女子,李賢是見慣的。無論是宮中的女侍,還是宗室的貴女,抑或如今在他母親、武天後身邊侍奉的女官們,李賢日常所見,無一不是才貌雙絕的人間絕色。

然而,卻在這少女仰頭看來時,皆黯然失色。

她眨着眼睛,略顯好奇的,環視了周圍,便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接着,少女便朝着他走來,她所穿着的足履也是奇怪的,圓圓的、前段還有兩簇立起的東西,像極了……兔耳?

這古怪的足履落在地上,幾無聲音;少女就踩着這軟軟的兔耳,停在他身前約五、六步的位置。

“你好。”

少女道。

李賢驀然回神。

他幾乎是要跳起來——幾乎。

少年霍然站起——因着多年的養氣功夫,好懸沒真的跳腳,但仍是帶倒了案幾,摔在地上,發出哐當的巨響。

這響動在寂靜的夜色裏十分明顯,下一刻,偏殿的燭影搖動起來,應是侍奉的宮人察覺了。

“退下!”

李賢只來得及呵斥一聲,見無人入殿,他稍停頓,揚聲補充道:“無事,是我不慎碰了倒了鎮尺。”

又急忙道:“你等繼續守夜,未奉诏,不得入內!”

隔着窗柩,偏殿傳來些細微的騷動,但很快,便依李賢所令,平息下去。

至此,李賢才感到後背微有涼意,他蜷起手,只覺掌心也微有濕濡——竟是出了一層細汗。

他将手握緊,背于身後。雖已是汗涔涔的,但面上仍保持了鎮定,這才朝少女看去。

“賢一時情急,失禮了。”

李賢緩聲:“閣下夤夜來訪,無聲無息,敢問……”

他的聲音仍是露出了一絲滞澀:“……是人耶,鬼神耶?”

雖問,但李賢顯然不覺得這殿中的少女是人。

甘露殿位于禁中,有左右金吾衛層層拱衛,更有兩側偏殿宮人随侍,便是飛蟲也難進,莫說是混進個來歷不明的人了。

且,這少女出現時,他竟未聽見一點動靜!

若是鬼神的話,便是诏來宮人,也沒什麽作用。

李賢自幼受釋、道熏陶,但并不信奉神佛,今夜乍驚之下,認知幾近動搖起來。

他勉力收斂心神,便見——

便見那突然出現的、不知是鬼,還是神的少女,在他說完話後,身軀微微向後一仰。

是那種腳不動,只有上身微仰的姿勢。那柔軟的、狀若帛枕的東西,也緊緊的抱着。

燭光映照,少女的眼睛睜得圓溜溜的。

此時,李賢聽不到的意識空間內:

[嗚嗚,吓死了。]

僞裝成抱枕的系統,弱聲弱氣的哭着:[差、差點以為要被逮走,那樣任務可就要失敗了。]

[宿主,這就是章懷太子了,但是——]

但是。

時間卻不太對得上。

珀珀看着前方的人影,苦惱的捏着抱枕,一點也不想回應系統的哭訴。

章懷太子李賢,唐高宗李治的第二位太子,依照史載,他于永徽五年臘月,即公元655年出生。

而受封太子,則是上元二年(公元675年),其時應當已經二十歲。

珀珀:“……”

[怎、怎麽辦,]慌張的聲音擊打着珀珀的耳膜,[已已、已鎖定了這個登錄節點,沒辦法更改了嗚。]

伴随着這話語的,是跳躍到珀珀面前,快貼上她的一個半透明的懸浮條。

[任務:夥伴是工作的好幫手,優質的夥伴需要誠意的邀請,請招募章懷太子李賢,幫你一起分擔工作的重任吧(0/1)]

字體雖是漢字,卻仿佛活着一般,變幻着美麗的紋路,蘊藏着無限的神秘。

珀珀嫌棄的瞥了一眼懸浮條。

她表情不變,腦中已是快速的思考起來。

于是,正嚴整等候回話的李賢,便見少女看了他一會後,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

舉手将懷中那軟物,幹脆的擲到了地上。

擲出一聲響亮的,‘啪’!

接着,她邁開腳步——

在李賢真的驚跳起來之前,少女氣勢十足的……走到散落的書冊旁。

她伏身、蹲下,很自然的變成一顆縮起的團子,把地上散落的書冊,一一撿了起來。

“給你。”

燭影微搖,少女雙手并攏,猶如捧着稀世珍寶般,将一疊書冊遞過來,遞到李賢面前。

書冊最上方,正是《谷梁集解》。

或許是顧忌到古籍脆弱,少女捧得端端正正的,只小半手指滑出袖口,按在脆黃的書頁上,如雪般:“你的書。”

約莫兩息之後,雍王才舉手接過:

“……多謝。”

李賢捏着書冊,面上不顯,心中卻甚是……古怪。

他目視少女,便見少女亦在仰睇着他——燭火映在她眼眸中,随着她眼睫的眨動而流轉着。

她眨着眼睛,朝李賢看去的目光,既清澈,又坦然。

視線相交,李賢仿佛被冰做的針錐猛然刺中,待他回神,已是匆匆錯開了視線,并順手把書冊撂在了一旁的箱籠上。

再一看去,便見少女仿佛完成了交接一般收回目光,從從容容的——

走到了案幾旁。

她伸出雙手,蓬松的衣袖軟軟的垂在少女的手背上,令露出在外的一小截手指,像團起的、貍奴的爪子。

這蜷成一團的、雪白的指尖,随着少女的舉動,合攏于案幾的一角,用力一擡。

案幾一動不動。

“咦。”

再用力——

案幾被一高一低的擡起了——雍王手臂長伸,握住了案幾一角。

雖貴為聖人子,但李賢亦勤習六藝,于騎射造詣甚高,不到百斤的案幾而已,他單臂便可舉起。

李賢:“……”

感受着案幾另一側幾乎為零的托舉力,李賢不語,以臂擒舉,單臂将這約莫八、九十斤的案幾,平穩的放下了。

咚。

包裹着金鐵的實木,在這寂靜的垂露殿中,敲擊起一點些微的響動,連燭影都未曾驚動。

緊接着,是一聲——

“呼……”

李賢擡眸望去,便見少女注視着已經複位的案幾,輕籲了一口氣。

她的額上沁出些細細的汗珠,臉頰亦染上淡淡的粉色,顯然是因為搬動案幾之故。

而無論是汗珠,還是因氣血翻動而湧出的緋色,都鮮明生動的展示着,少女與常人別無二致。

李賢心中的古怪,不由越發釀化成動搖。

他先前猜測這少女乃鬼神之屬,然而,搬動案幾時,少女既沒有趁機施術弄法,也沒有顯示出超出常人的力氣……

而無論是汗珠,還是因氣血翻動而湧出的緋色,都鮮明生動的展示着,少女與常人別無二致。

但若非鬼神,少女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又給了李賢極大的惑感。

純如赤子,無懼無畏。完全不似他見過的任何一人,甚至竟有些不似此世中人……

正思量間,一片晶瑩的閃光,遮蔽了李賢的視線。

便見或許常人·似非鬼神·少女的手中,無聲無息的多了一個通透至極的水晶杯。

李賢面上不顯,掌心卻是已因震驚而猛然握緊。

這物——

是如何出現的?!

他看得十分清晰,這水晶杯竟像是憑空出現在少女手中的!

且——

水晶杯貴重,多為西域各國進獻,李賢亦有不少珍品,藏于府庫內,譬如不久前他加封雍州牧時,聖人耶耶所賜的鎏金八曲冰鑒。

然而竟沒有一件,比得上少女所拿出的。

通體透明,無有雜質,渾然天成……如此通透的水晶杯,莫說是李賢自己,便是宮廷中,聖人所珍藏的六件琅山雕刻,亦是比不上的!

噠。

少女将這水晶杯,擺放在了案幾中央。

她就這樣,将這件在李賢這等皇子王孫看來,亦是稀世奇珍的水晶杯,如一個平平常常的物件那樣,随意的擺好。

而後少女仰起頭:“剛剛很抱歉。”

“吓到了你,讓你的書都打翻了。”

她仰望着李賢,露出了今晚的第一個笑容,柔軟的聲音落在垂露殿的寂靜中:“作為賠禮,我能請你喝一杯,芬……不是,我家自釀的甜飲嗎。”

念念覺得,她可能是在做夢。

不然的話,為什麽她會走在一個……風光秀美卻陌生的,山道上,且手、腳都不受自己的控制,機械的往前走着。

周圍一片奇花異草,底下的石階,則是以白玉鋪就。平心而論,撇開她目前的詭異狀态,這條山道兩側的風景,真是異常的秀美,比她前世見過的什麽5A、特5A景區要美得多。

是的,念念是個重生之人。

她上一世的記憶大多模糊不清,連自己是怎麽死的都忘了,只偶爾浮現一些細節,随着年齡的增長,這些多出來的記憶,最終串聯成線索,讓她知曉了自己已是兩世為人。

而這一世,念念所投生的這個世界,是一個修仙世界,名叫玄天大界。說不上是全民修真,但也差不遠了,再怎麽偏遠的地方,也都知道世上有仙人,得仙人看中,拜入宗門,就能長生不老。

三天之前,念念便是通過修仙門派的測靈會,被測出靈根,得以拜入了據說是上五宗之一的天霄宗。

念念還沉浸在将要踏入仙途的各種複雜情緒之中呢,就被趕着流程一樣,跟親友告別、登上飛逍船,短短幾日,就從凡俗,來到了天霄宗的山門。

而後登天梯、過問心門……等都折騰完了,念念與其他十幾個同樣從凡俗中收來的弟子一起,被領入了一座名叫毓秀峰的山峰。

這裏是天霄宗為他們這些未來弟子準備的,再等幾日,他們這批弟子,會去參加一個叫擇苗會的儀式,按照靈根資質分入各峰,至此,她才算正式成了上五宗·天霄宗的弟子。

所以……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念念臉色‘平靜’,事實上,她連改變表情都做不到,整個人猶如提線木偶,機械的行走着。

被領入毓秀峰之後,天霄宗便下發了一些物品,其中有記錄着修仙界各種常識的手冊,念念左右睡不着,想着快些了解常識也好,便挑了燈,讀起了這些手冊。

她才看完個序章呢,翻書頁的時候,小小的、小小的打個哈欠……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一睜眼、一閉眼的功夫,她就突然從毓秀峰的室內,身處于漆黑曠野山道!

這是什麽恐怖故事,更恐怖的是念念都快走了兩個小時了,腿都酸得沒了知覺,這山路還似沒有盡頭!

輕柔的山風迎面拂來,給念念帶來些涼意,她的額上已滿是細汗,從最初的驚恐,到現在念念心中已經麻木了……

她已經入了天霄宗山門,從凡俗來到了神怪詭異層出不窮的修仙界,無論她現在是在做夢,還是真的被操控,亦或其他情況,都不是她一個凡人能反抗得了的。

念念現在就想知道,這山路究竟要将她‘帶’到哪裏、

她已經發現了,這條看似沒有盡頭的‘路’,實際上,每隔一段時間,周圍的景致,都會悄然變幻,仿佛是接力一般,将她往某個目的地送過去。

而現在,隐隐約約的,念念感到地勢在拉高,她無法控制身體,也就不能擡頭,只能靠雙腿,感知着越來越陡峭的階梯。

她在向上攀爬。

“——”

忽地,念念耳中聽見了某些聲音。

這聲音十分的細微,随着地勢的越發陡峭,漸漸清晰了起來,念念仔細分辨,半晌才聽出,這似乎是……

泉水聲?

這個念頭浮現的瞬間,耳邊的流泉之聲,忽然就清晰了起來,一泓清澈的波光,也被念念的餘光瞥見。

很快,随着她步步踏上石階,更多的景致,出現在念念的視野,她看見了遍地散亂的石塊、玉質一般的地板,疏攏的花木,以及泉水旁一塊巨大的、半埋于地下,形如卧榻般的巨石。

……和巨石上,正躺卧着的……男人?!

确實是個男人。

看起來二十上下,正側躺在巨石上,一手支撐着額頭,閉着眼睛,眉心微微的蹙起,似乎有什麽煩心之事。

男子像是剛剛沐浴完畢,只穿着一件長袍,不知是什麽質地,但胸襟微敞,長發也披散着,一縷發絲滑過他的臉頰,沒入他的衣襟之中。

忽地,他像是覺察了什麽,眼睫輕顫,下一秒,便見這巨石上的男子,如從幻夢中清醒,緩緩睜開了眼眸——

念念的意識只到這裏。

男子雙目睜開的瞬間,她只覺一股海潮般的威壓,撲面而來。而她就是巨浪之下的微塵,駭得心膽俱裂。

巨大的震駭之中,念念并沒有注意到,這男子睜眼之後,先是微怔然,像是正處于似夢非夢的枉然中,随後便擡起眼眸。

正看見了朝着山巅步步走來的念念。

四目相接的剎那,他的眸中,迸開極複雜的情緒,似驚似喜,似怒又似嘆,口中亦是低道:“你——”

你——

還沒拖長着尾音落完,念念已經腦中‘嗡——’地一聲,站着暈過去了……

下一秒,浩瀚的威壓便被全數收起。

收斂威壓,尤嫌不夠,男子渾身靈光微閃,已是使用了一個斂息訣,将渾身氣息被壓制得近乎于無。做完這一切,他才從巨石上起身,注視着長階盡頭的少女,一時之間,竟不知心底是何心情。

若是念念此刻還清醒着,恐怕要為她所處之地而感到震驚。

天霄宗立宗萬年,作為整個玄天大界的上五宗之一,其主宗所占之地,幾乎獨占了一州;

如此廣闊的領域內,光是大型靈脈,便有六條,這六條靈脈,除開最初立宗時便的那一條,其餘都是天霄宗在發跡過程中陸續搬來的。更有大量的中、小型靈脈,共同組成了一張密密的靈網,供給天霄宗弟子修行使用。

而這靈脈構建的網絡,越是靠近中央的六道靈脈交彙之地,靈氣便越純淨、豐沛;自然,這些福地,便‘分’給了天霄宗的各大峰主、道主等高層,及其眷屬們;

念念此刻所在的這座山峰,若對比地圖,便會發現,正處于整個天霄宗的核心區域,六道靈脈交彙的交點,放眼四域,除此峰孤仞直指天幕外,竟然沒有別的山峰,來分勻這堪稱頂級的靈脈供給。

這一切,只因此峰,名曰:闕金,乃當今玄天大界,屈指可數的合道道尊、極元道尊的居地!

“……”

月光清幽,淨心泉似浮着一層薄光,在微風中皺裂。

而這清清月輝之下,立于長階盡頭的少女,猶如從月中飄然而至的神女。

凝視着這仿若幻夢般的情景,一時之間,封霖竟沒有回神。

夜風将他散落的發絲吹起,拂過男子看似平靜的面容,各種情緒在他的眼中變幻,以至于若是被旁人看見,定要吃驚萬分——

封霖怎麽也沒想到,令他神思不屬、心神不寧……一直不由自主想到的少女,會在他寤寐的片刻功夫,如夢境中那般,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只不過卻昏迷了過去……在與封霖對視的時候,念念就被合道期大能的威壓震暈了。此刻正雙眼無神的立于長階盡頭。

雖是昏迷過去,但在封霖起身時,少女卻動了起來——

她雙眼無神,卻搖搖晃晃的擡起了手腳,跨上最後一截臺階,想要朝着封霖走去。

這樣‘行走’,想不跌倒都難。

“不可——”

封霖不由伸出手,他修為已至合道,無論多遠的距離,心念閃爍間便可抵達,可顧慮着長階上的少女不過一介凡人,封霖是赤足踏地,快步走來的。

但已然來不及。

只見少女身影微晃,如一個失去引線的木偶,眼看就要跌倒。

封霖再顧不得什麽,飛身上前,只聽一聲輕微的‘咚’,念念歪斜着,正好倒入了他的懷中。

若有外人在此,恐怕要為這一幕驚掉下巴。

天霄宗的合道大能,極元道尊;傳說中不近世間紛擾的萬壬劍主,會渾身僵硬,長發披散,擁着一名少女,不由自主的雙雙跌坐在玉階之上。

只靠一根腰帶系住的長袍,已然滑落了半邊,露出男子千錘百煉後近乎完美的身軀,而念念就一頭栽在這一半裸-露的臂膀之中。臉還正正好枕在胸口。

“……”

封霖自入道以來,還未曾與任何一人,如此親近過。

他當然不是連一名凡人少女也支撐不住,只是當少女跌入懷中,她身軀的溫度,發絲上的水汽,細細的呼吸……

就是現在,他被靠着的那半邊身軀,也似是已經僵住。舉在半空中,想要将少女拂開的手,幾番起落,也沒能拂得下去。

今日是天霄宗十年一期的收徒大典。

為參悟劍中真意,封霖已有數百年不曾理會宗門事物,前些時日他偶觀桑花開落,心有所感,這一次宗門收徒,便遙遙以神念觀之,打算為宗門尋覓些良才美質。

良才沒有找到,卻是在登山的人群中,看見了念念。

只有極少的人知道,封霖并非純血的人族,他的祖上與魅妖通婚過,千萬年過去,這縷血脈淡薄得幾近于無,封霖踏入修行之道後,也從未因此而遇到什麽阻礙。

直到現在。

封霖看着念念一路踏山登門,為宗門尋覓精英的心思早沒影子了,直到念念踏過問心石,通過了宗門試煉,他才恍然回神,旋即發現自己竟心神浮動。

封霖號極元道尊,又被人尊稱一聲:萬壬劍主,到他這個境界,幾乎沒有什麽能夠撼動他的心神,但整個下午,封霖發現,他都在想着那個初入宗門的少女。

魅妖一族,皆有天命之人,這‘天命’并非是指魅妖會與此人成為天定的伴侶,而是指若此人出現,魅妖會完全無法抗拒的淪陷。

‘天命’,指無法抗拒之意。

起初封霖并沒有意識到這是他遇見了天命之人,只是為自己那無法控制的绮思而大感驚訝,也微有怒意——這怒意是對他自己的。

算至今日,封霖已有一千三百多歲,無論放在凡人界,還是修真界,都當得起一聲:老怪。

而他這個千歲老怪,今日,竟然……思慕起,一位剛剛拜入宗門,只有十多歲的少女?

這……

何等不知羞恥!

他對自己的‘龌龊’心思不齒,這才浸于寒鏡泉中,想淨心定神,誰知一睜眼,卻發現一直想着的少女,竟就在眼前。

念念所在的毓秀峰,在宗門最外圍,與封霖所在的闕金峰,有數百裏之遙,中間更有無數陣法阻擋。

封霖也清楚這一點,因此在看到念念的瞬間,他雖驚訝,但稍加思索,便明白了。

他封霖,泡着寒鏡泉,運轉着淨心訣,仍舊無法控制心中所思……合道道尊,與天道何其接近,往日他的一個心念,便有可能引動異象。在他無意識的思念之下,念念才會不由自主的被‘指引’着,朝他的所在而來了。

且這一路,是草木避讓,山峰挪移,陣法自動縮短距離,齊心協力,才能讓念念順利‘走’到闕金峰來。

清風微拂,雲破月出。

封霖掙紮良久,也沒能将念念拂出懷抱,他嘆息一聲,心中頗感複雜。

僵在半空的那只手,終是落下,卻是輕輕扶住了少女的肩膀。

封霖将念念環抱在臂彎裏,從長階上起身。

他身量極高挑,猶如修竹,卻并不顯得消瘦,此時衣襟滑落,長發披散,只用一手将念念環在懷中,猶如漫步于雲中之神。

封霖走到寒鏡泉旁,将念念放下,置于巨石之上。

這塊石頭其實是天隕石,有修補神魂的功效,性質溫和,念念被他的威壓震暈,天隕石可以幫她定神安魂。還有其他諸多好處。

而後,‘神’身軀傾頹,衣袍鋪開,半跪在了念念面前。

他身量高大,即便是半跪在地,也幾乎與念念的視線平齊,随後封霖低下頭,托起了少女的一只右腳。

滿是塵土與草屑。

即便是有着合道道尊的神念相引,念念也确實是實打實‘走’到闕金峰的……封霖輕輕一拂,少女鞋上的塵土便被吹去,煥然若新。

他正要放下手,半晌卻眉頭微蹙,伸手拈住了念念的……襪子。

封霖:“……”

封霖也不知自己現在是何心情。

想他乃一宗道尊,地位更在天霄宗主之上,放眼世間,也無幾個有資格與他并肩而立,可現在他卻在自己執掌的闕金峰上,寒鏡泉旁,親手脫去一位少女的鞋襪……

他心情複雜,手上動作卻不慢。

封霖的掌心有着經年練劍而成的繭,他斬開過山岳,也斬盡一城魔修,這雙手沾染無數鮮血,從來只握世間神劍,現在卻輕輕的捧着少女赤-裸的腳踝。

念念一路走來,陣法雖不阻攔她,但仍會有些許碎屑般的符紋,沾染在她的腳心。

并不會對她有多少影響,可終究是會不舒服的。

封霖現在就是在摘去這些細碎的符文。

他的指尖從少女纖細的腳踝,到雪玉般的腳背,圓潤可愛的腳趾……碎屑極小,要很仔細才行,他慢慢的撫摸着,慢慢的就覺得,怎麽、怎麽的……

怎是如此的……玲珑小巧……

甚至不足被他握住一掌……只堪堪搭在他的掌心……

忽然。

抵在掌心中的腳趾蜷了起來。

封霖心裏一突,但已經來不及了,他擡起頭,便見端坐在巨石上的少女,不知何時,居然清醒了。

念念覺得,她可能是在做夢。

不然的話,為什麽她會走在一個……風光秀美卻陌生的,山道上,且手、腳都不受自己的控制,機械的往前走着。

周圍一片奇花異草,底下的石階,則是以白玉鋪就。平心而論,撇開她目前的詭異狀态,這條山道兩側的風景,真是異常的秀美,比她前世見過的什麽5A、特5A景區要美得多。

是的,念念是個重生之人。

她上一世的記憶大多模糊不清,連自己是怎麽死的都忘了,只偶爾浮現一些細節,随着年齡的增長,這些多出來的記憶,最終串聯成線索,讓她知曉了自己已是兩世為人。

而這一世,念念所投生的這個世界,是一個修仙世界,名叫玄天大界。說不上是全民修真,但也差不遠了,再怎麽偏遠的地方,也都知道世上有仙人,得仙人看中,拜入宗門,就能長生不老。

三天之前,念念便是通過修仙門派的測靈會,被測出靈根,得以拜入了據說是上五宗之一的天霄宗。

念念還沉浸在将要踏入仙途的各種複雜情緒之中呢,就被趕着流程一樣,跟親友告別、登上飛逍船,短短幾日,就從凡俗,來到了天霄宗的山門。

而後登天梯、過問心門……等都折騰完了,念念與其他十幾個同樣從凡俗中收來的弟子一起,被領入了一座名叫毓秀峰的山峰。

這裏是天霄宗為他們這些未來弟子準備的,再等幾日,他們這批弟子,會去參加一個叫擇苗會的儀式,按照靈根資質分入各峰,至此,她才算正式成了上五宗·天霄宗的弟子。

所以……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念念臉色‘平靜’,事實上,她連改變表情都做不到,整個人猶如提線木偶,機械的行走着。

被領入毓秀峰之後,天霄宗便下發了一些物品,其中有記錄着修仙界各種常識的手冊,念念左右睡不着,想着快些了解常識也好,便挑了燈,讀起了這些手冊。

她才看完個序章呢,翻書頁的時候,小小的、小小的打個哈欠……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一睜眼、一閉眼的功夫,她就突然從毓秀峰的室內,身處于漆黑曠野山道!

這是什麽恐怖故事,更恐怖的是念念都快走了兩個小時了,腿都酸得沒了知覺,這山路還似沒有盡頭!

輕柔的山風迎面拂來,給念念帶來些涼意,她的額上已滿是細汗,從最初的驚恐,到現在念念心中已經麻木了……

她已經入了天霄宗山門,從凡俗來到了神怪詭異層出不窮的修仙界,無論她現在是在做夢,還是真的被操控,亦或其他情況,都不是她一個凡人能反抗得了的。

念念現在就想知道,這山路究竟要将她‘帶’到哪裏、

她已經發現了,這條看似沒有盡頭的‘路’,實際上,每隔一段時間,周圍的景致,都會悄然變幻,仿佛是接力一般,将她往某個目的地送過去。

而現在,隐隐約約的,念念感到地勢在拉高,她無法控制身體,也就不能擡頭,只能靠雙腿,感知着越來越陡峭的階梯。

她在向上攀爬。

“——”

忽地,念念耳中聽見了某些聲音。

這聲音十分的細微,随着地勢的越發陡峭,漸漸清晰了起來,念念仔細分辨,半晌才聽出,這似乎是……

泉水聲?

這個念頭浮現的瞬間,耳邊的流泉之聲,忽然就清晰了起來,一泓清澈的波光,也被念念的餘光瞥見。

很快,随着她步步踏上石階,更多的景致,出現在念念的視野,她看見了遍地散亂的石塊、玉質一般的地板,疏攏的花木,以及泉水旁一塊巨大的、半埋于地下,形如卧榻般的巨石。

……和巨石上,正躺卧着的……男人?!

确實是個男人。

看起來二十上下,正側躺在巨石上,一手支撐着額頭,閉着眼睛,眉心微微的蹙起,似乎有什麽煩心之事。

男子像是剛剛沐浴完畢,只穿着一件長袍,不知是什麽質地,但胸襟微敞,長發也披散着,一縷發絲滑過他的臉頰,沒入他的衣襟之中。

忽地,他像是覺察了什麽,眼睫輕顫,下一秒,便見這巨石上的男子,如從幻夢中清醒,緩緩睜開了眼眸——

念念的意識只到這裏。

男子雙目睜開的瞬間,她只覺一股海潮般的威壓,撲面而來。而她就是巨浪之下的微塵,駭得心膽俱裂。

巨大的震駭之中,念念并沒有注意到,這男子睜眼之後,先是微怔然,像是正處于似夢非夢的枉然中,随後便擡起眼眸。

正看見了朝着山巅步步走來的念念。

四目相接的剎那,他的眸中,迸開極複雜的情緒,似驚似喜,似怒又似嘆,口中亦是低道:“你——”

你——

還沒拖長着尾音落完,念念已經腦中‘嗡——’地一聲,站着暈過去了……

下一秒,浩瀚的威壓便被全數收起。

收斂威壓,尤嫌不夠,男子渾身靈光微閃,已是使用了一個斂息訣,将渾身氣息被壓制得近乎于無。做完這一切,他才從巨石上起身,注視着長階盡頭的少女,一時之間,竟不知心底是何心情。

若是念念此刻還清醒着,恐怕要為她所處之地而感到震驚。

天霄宗立宗萬年,作為整個玄天大界的上五宗之一,其主宗所占之地,幾乎獨占了一州;

如此廣闊的領域內,光是大型靈脈,便有六條,這六條靈脈,除開最初立宗時便的那一條,其餘都是天霄宗在發跡過程中陸續搬來的。更有大量的中、小型靈脈,共同組成了一張密密的靈網,供給天霄宗弟子修行使用。

而這靈脈構建的網絡,越是靠近中央的六道靈脈交彙之地,靈氣便越純淨、豐沛;自然,這些福地,便‘分’給了天霄宗的各大峰主、道主等高層,及其眷屬們;

念念此刻所在的這座山峰,若對比地圖,便會發現,正處于整個天霄宗的核心區域,六道靈脈交彙的交點,放眼四域,除此峰孤仞直指天幕外,竟然沒有別的山峰,來分勻這堪稱頂級的靈脈供給。

這一切,只因此峰,名曰:闕金,乃當今玄天大界,屈指可數的合道道尊、極元道尊的居地!

“……”

月光清幽,淨心泉似浮着一層薄光,在微風中皺裂。

而這清清月輝之下,立于長階盡頭的少女,猶如從月中飄然而至的神女。

凝視着這仿若幻夢般的情景,一時之間,封霖竟沒有回神。

夜風将他散落的發絲吹起,拂過男子看似平靜的面容,各種情緒在他的眼中變幻,以至于若是被旁人看見,定要吃驚萬分——

封霖怎麽也沒想到,令他神思不屬、心神不寧……一直不由自主想到的少女,會在他寤寐的片刻功夫,如夢境中那般,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只不過卻昏迷了過去……在與封霖對視的時候,念念就被合道期大能的威壓震暈了。此刻正雙眼無神的立于長階盡頭。

雖是昏迷過去,但在封霖起身時,少女卻動了起來——

她雙眼無神,卻搖搖晃晃的擡起了手腳,跨上最後一截臺階,想要朝着封霖走去。

這樣‘行走’,想不跌倒都難。

“不可——”

封霖不由伸出手,他修為已至合道,無論多遠的距離,心念閃爍間便可抵達,可顧慮着長階上的少女不過一介凡人,封霖是赤足踏地,快步走來的。

但已然來不及。

只見少女身影微晃,如一個失去引線的木偶,眼看就要跌倒。

封霖再顧不得什麽,飛身上前,只聽一聲輕微的‘咚’,念念歪斜着,正好倒入了他的懷中。

若有外人在此,恐怕要為這一幕驚掉下巴。

天霄宗的合道大能,極元道尊;傳說中不近世間紛擾的萬壬劍主,會渾身僵硬,長發披散,擁着一名少女,不由自主的雙雙跌坐在玉階之上。

只靠一根腰帶系住的長袍,已然滑落了半邊,露出男子千錘百煉後近乎完美的身軀,而念念就一頭栽在這一半裸-露的臂膀之中。臉還正正好枕在胸口。

“……”

封霖自入道以來,還未曾與任何一人,如此親近過。

他當然不是連一名凡人少女也支撐不住,只是當少女跌入懷中,她身軀的溫度,發絲上的水汽,細細的呼吸……

就是現在,他被靠着的那半邊身軀,也似是已經僵住。舉在半空中,想要将少女拂開的手,幾番起落,也沒能拂得下去。

今日是天霄宗十年一期的收徒大典。

為參悟劍中真意,封霖已有數百年不曾理會宗門事物,前些時日他偶觀桑花開落,心有所感,這一次宗門收徒,便遙遙以神念觀之,打算為宗門尋覓些良才美質。

良才沒有找到,卻是在登山的人群中,看見了念念。

只有極少的人知道,封霖并非純血的人族,他的祖上與魅妖通婚過,千萬年過去,這縷血脈淡薄得幾近于無,封霖踏入修行之道後,也從未因此而遇到什麽阻礙。

直到現在。

封霖看着念念一路踏山登門,為宗門尋覓精英的心思早沒影子了,直到念念踏過問心石,通過了宗門試煉,他才恍然回神,旋即發現自己竟心神浮動。

封霖號極元道尊,又被人尊稱一聲:萬壬劍主,到他這個境界,幾乎沒有什麽能夠撼動他的心神,但整個下午,封霖發現,他都在想着那個初入宗門的少女。

魅妖一族,皆有天命之人,這‘天命’并非是指魅妖會與此人成為天定的伴侶,而是指若此人出現,魅妖會完全無法抗拒的淪陷。

‘天命’,指無法抗拒之意。

起初封霖并沒有意識到這是他遇見了天命之人,只是為自己那無法控制的绮思而大感驚訝,也微有怒意——這怒意是對他自己的。

算至今日,封霖已有一千三百多歲,無論放在凡人界,還是修真界,都當得起一聲:老怪。

而他這個千歲老怪,今日,竟然……思慕起,一位剛剛拜入宗門,只有十多歲的少女?

這……

何等不知羞恥!

他對自己的‘龌龊’心思不齒,這才浸于寒鏡泉中,想淨心定神,誰知一睜眼,卻發現一直想着的少女,竟就在眼前。

念念所在的毓秀峰,在宗門最外圍,與封霖所在的闕金峰,有數百裏之遙,中間更有無數陣法阻擋。

封霖也清楚這一點,因此在看到念念的瞬間,他雖驚訝,但稍加思索,便明白了。

他封霖,泡着寒鏡泉,運轉着淨心訣,仍舊無法控制心中所思……合道道尊,與天道何其接近,往日他的一個心念,便有可能引動異象。在他無意識的思念之下,念念才會不由自主的被‘指引’着,朝他的所在而來了。

且這一路,是草木避讓,山峰挪移,陣法自動縮短距離,齊心協力,才能讓念念順利‘走’到闕金峰來。

清風微拂,雲破月出。

封霖掙紮良久,也沒能将念念拂出懷抱,他嘆息一聲,心中頗感複雜。

僵在半空的那只手,終是落下,卻是輕輕扶住了少女的肩膀。

封霖将念念環抱在臂彎裏,從長階上起身。

他身量極高挑,猶如修竹,卻并不顯得消瘦,此時衣襟滑落,長發披散,只用一手将念念環在懷中,猶如漫步于雲中之神。

封霖走到寒鏡泉旁,将念念放下,置于巨石之上。

這塊石頭其實是天隕石,有修補神魂的功效,性質溫和,念念被他的威壓震暈,天隕石可以幫她定神安魂。還有其他諸多好處。

而後,‘神’身軀傾頹,衣袍鋪開,半跪在了念念面前。

他身量高大,即便是半跪在地,也幾乎與念念的視線平齊,随後封霖低下頭,托起了少女的一只右腳。

滿是塵土與草屑。

即便是有着合道道尊的神念相引,念念也确實是實打實‘走’到闕金峰的……封霖輕輕一拂,少女鞋上的塵土便被吹去,煥然若新。

他正要放下手,半晌卻眉頭微蹙,伸手拈住了念念的……襪子。

封霖:“……”

封霖也不知自己現在是何心情。

想他乃一宗道尊,地位更在天霄宗主之上,放眼世間,也無幾個有資格與他并肩而立,可現在他卻在自己執掌的闕金峰上,寒鏡泉旁,親手脫去一位少女的鞋襪……

他心情複雜,手上動作卻不慢。

封霖的掌心有着經年練劍而成的繭,他斬開過山岳,也斬盡一城魔修,這雙手沾染無數鮮血,從來只握世間神劍,現在卻輕輕的捧着少女赤-裸的腳踝。

念念一路走來,陣法雖不阻攔她,但仍會有些許碎屑般的符紋,沾染在她的腳心。

并不會對她有多少影響,可終究是會不舒服的。

封霖現在就是在摘去這些細碎的符文。

他的指尖從少女纖細的腳踝,到雪玉般的腳背,圓潤可愛的腳趾……碎屑極小,要很仔細才行,他慢慢的撫摸着,慢慢的就覺得,怎麽、怎麽的……

怎是如此的……玲珑小巧……

甚至不足被他握住一掌……只堪堪搭在他的掌心……

忽然。

抵在掌心中的腳趾蜷了起來。

封霖心裏一突,但已經來不及了,他擡起頭,便見端坐在巨石上的少女,不知何時,居然清醒了。

念念覺得,她可能是在做夢。

不然的話,為什麽她會走在一個……風光秀美卻陌生的,山道上,且手、腳都不受自己的控制,機械的往前走着。

周圍一片奇花異草,底下的石階,則是以白玉鋪就。平心而論,撇開她目前的詭異狀态,這條山道兩側的風景,真是異常的秀美,比她前世見過的什麽5A、特5A景區要美得多。

是的,念念是個重生之人。

她上一世的記憶大多模糊不清,連自己是怎麽死的都忘了,只偶爾浮現一些細節,随着年齡的增長,這些多出來的記憶,最終串聯成線索,讓她知曉了自己已是兩世為人。

而這一世,念念所投生的這個世界,是一個修仙世界,名叫玄天大界。說不上是全民修真,但也差不遠了,再怎麽偏遠的地方,也都知道世上有仙人,得仙人看中,拜入宗門,就能長生不老。

三天之前,念念便是通過修仙門派的測靈會,被測出靈根,得以拜入了據說是上五宗之一的天霄宗。

念念還沉浸在将要踏入仙途的各種複雜情緒之中呢,就被趕着流程一樣,跟親友告別、登上飛逍船,短短幾日,就從凡俗,來到了天霄宗的山門。

而後登天梯、過問心門……等都折騰完了,念念與其他十幾個同樣從凡俗中收來的弟子一起,被領入了一座名叫毓秀峰的山峰。

這裏是天霄宗為他們這些未來弟子準備的,再等幾日,他們這批弟子,會去參加一個叫擇苗會的儀式,按照靈根資質分入各峰,至此,她才算正式成了上五宗·天霄宗的弟子。

所以……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念念臉色‘平靜’,事實上,她連改變表情都做不到,整個人猶如提線木偶,機械的行走着。

被領入毓秀峰之後,天霄宗便下發了一些物品,其中有記錄着修仙界各種常識的手冊,念念左右睡不着,想着快些了解常識也好,便挑了燈,讀起了這些手冊。

她才看完個序章呢,翻書頁的時候,小小的、小小的打個哈欠……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一睜眼、一閉眼的功夫,她就突然從毓秀峰的室內,身處于漆黑曠野山道!

這是什麽恐怖故事,更恐怖的是念念都快走了兩個小時了,腿都酸得沒了知覺,這山路還似沒有盡頭!

輕柔的山風迎面拂來,給念念帶來些涼意,她的額上已滿是細汗,從最初的驚恐,到現在念念心中已經麻木了……

她已經入了天霄宗山門,從凡俗來到了神怪詭異層出不窮的修仙界,無論她現在是在做夢,還是真的被操控,亦或其他情況,都不是她一個凡人能反抗得了的。

念念現在就想知道,這山路究竟要将她‘帶’到哪裏、

她已經發現了,這條看似沒有盡頭的‘路’,實際上,每隔一段時間,周圍的景致,都會悄然變幻,仿佛是接力一般,将她往某個目的地送過去。

而現在,隐隐約約的,念念感到地勢在拉高,她無法控制身體,也就不能擡頭,只能靠雙腿,感知着越來越陡峭的階梯。

她在向上攀爬。

“——”

忽地,念念耳中聽見了某些聲音。

這聲音十分的細微,随着地勢的越發陡峭,漸漸清晰了起來,念念仔細分辨,半晌才聽出,這似乎是……

泉水聲?

這個念頭浮現的瞬間,耳邊的流泉之聲,忽然就清晰了起來,一泓清澈的波光,也被念念的餘光瞥見。

很快,随着她步步踏上石階,更多的景致,出現在念念的視野,她看見了遍地散亂的石塊、玉質一般的地板,疏攏的花木,以及泉水旁一塊巨大的、半埋于地下,形如卧榻般的巨石。

……和巨石上,正躺卧着的……男人?!

确實是個男人。

看起來二十上下,正側躺在巨石上,一手支撐着額頭,閉着眼睛,眉心微微的蹙起,似乎有什麽煩心之事。

男子像是剛剛沐浴完畢,只穿着一件長袍,不知是什麽質地,但胸襟微敞,長發也披散着,一縷發絲滑過他的臉頰,沒入他的衣襟之中。

忽地,他像是覺察了什麽,眼睫輕顫,下一秒,便見這巨石上的男子,如從幻夢中清醒,緩緩睜開了眼眸——

念念的意識只到這裏。

男子雙目睜開的瞬間,她只覺一股海潮般的威壓,撲面而來。而她就是巨浪之下的微塵,駭得心膽俱裂。

巨大的震駭之中,念念并沒有注意到,這男子睜眼之後,先是微怔然,像是正處于似夢非夢的枉然中,随後便擡起眼眸。

正看見了朝着山巅步步走來的念念。

四目相接的剎那,他的眸中,迸開極複雜的情緒,似驚似喜,似怒又似嘆,口中亦是低道:“你——”

你——

還沒拖長着尾音落完,念念已經腦中‘嗡——’地一聲,站着暈過去了……

下一秒,浩瀚的威壓便被全數收起。

收斂威壓,尤嫌不夠,男子渾身靈光微閃,已是使用了一個斂息訣,将渾身氣息被壓制得近乎于無。做完這一切,他才從巨石上起身,注視着長階盡頭的少女,一時之間,竟不知心底是何心情。

若是念念此刻還清醒着,恐怕要為她所處之地而感到震驚。

天霄宗立宗萬年,作為整個玄天大界的上五宗之一,其主宗所占之地,幾乎獨占了一州;

如此廣闊的領域內,光是大型靈脈,便有六條,這六條靈脈,除開最初立宗時便的那一條,其餘都是天霄宗在發跡過程中陸續搬來的。更有大量的中、小型靈脈,共同組成了一張密密的靈網,供給天霄宗弟子修行使用。

而這靈脈構建的網絡,越是靠近中央的六道靈脈交彙之地,靈氣便越純淨、豐沛;自然,這些福地,便‘分’給了天霄宗的各大峰主、道主等高層,及其眷屬們;

念念此刻所在的這座山峰,若對比地圖,便會發現,正處于整個天霄宗的核心區域,六道靈脈交彙的交點,放眼四域,除此峰孤仞直指天幕外,竟然沒有別的山峰,來分勻這堪稱頂級的靈脈供給。

這一切,只因此峰,名曰:闕金,乃當今玄天大界,屈指可數的合道道尊、極元道尊的居地!

“……”

月光清幽,淨心泉似浮着一層薄光,在微風中皺裂。

而這清清月輝之下,立于長階盡頭的少女,猶如從月中飄然而至的神女。

凝視着這仿若幻夢般的情景,一時之間,封霖竟沒有回神。

夜風将他散落的發絲吹起,拂過男子看似平靜的面容,各種情緒在他的眼中變幻,以至于若是被旁人看見,定要吃驚萬分——

封霖怎麽也沒想到,令他神思不屬、心神不寧……一直不由自主想到的少女,會在他寤寐的片刻功夫,如夢境中那般,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只不過卻昏迷了過去……在與封霖對視的時候,念念就被合道期大能的威壓震暈了。此刻正雙眼無神的立于長階盡頭。

雖是昏迷過去,但在封霖起身時,少女卻動了起來——

她雙眼無神,卻搖搖晃晃的擡起了手腳,跨上最後一截臺階,想要朝着封霖走去。

這樣‘行走’,想不跌倒都難。

“不可——”

封霖不由伸出手,他修為已至合道,無論多遠的距離,心念閃爍間便可抵達,可顧慮着長階上的少女不過一介凡人,封霖是赤足踏地,快步走來的。

但已然來不及。

只見少女身影微晃,如一個失去引線的木偶,眼看就要跌倒。

封霖再顧不得什麽,飛身上前,只聽一聲輕微的‘咚’,念念歪斜着,正好倒入了他的懷中。

若有外人在此,恐怕要為這一幕驚掉下巴。

天霄宗的合道大能,極元道尊;傳說中不近世間紛擾的萬壬劍主,會渾身僵硬,長發披散,擁着一名少女,不由自主的雙雙跌坐在玉階之上。

只靠一根腰帶系住的長袍,已然滑落了半邊,露出男子千錘百煉後近乎完美的身軀,而念念就一頭栽在這一半裸-露的臂膀之中。臉還正正好枕在胸口。

“……”

封霖自入道以來,還未曾與任何一人,如此親近過。

他當然不是連一名凡人少女也支撐不住,只是當少女跌入懷中,她身軀的溫度,發絲上的水汽,細細的呼吸……

就是現在,他被靠着的那半邊身軀,也似是已經僵住。舉在半空中,想要将少女拂開的手,幾番起落,也沒能拂得下去。

今日是天霄宗十年一期的收徒大典。

為參悟劍中真意,封霖已有數百年不曾理會宗門事物,前些時日他偶觀桑花開落,心有所感,這一次宗門收徒,便遙遙以神念觀之,打算為宗門尋覓些良才美質。

良才沒有找到,卻是在登山的人群中,看見了念念。

只有極少的人知道,封霖并非純血的人族,他的祖上與魅妖通婚過,千萬年過去,這縷血脈淡薄得幾近于無,封霖踏入修行之道後,也從未因此而遇到什麽阻礙。

直到現在。

封霖看着念念一路踏山登門,為宗門尋覓精英的心思早沒影子了,直到念念踏過問心石,通過了宗門試煉,他才恍然回神,旋即發現自己竟心神浮動。

封霖號極元道尊,又被人尊稱一聲:萬壬劍主,到他這個境界,幾乎沒有什麽能夠撼動他的心神,但整個下午,封霖發現,他都在想着那個初入宗門的少女。

魅妖一族,皆有天命之人,這‘天命’并非是指魅妖會與此人成為天定的伴侶,而是指若此人出現,魅妖會完全無法抗拒的淪陷。

‘天命’,指無法抗拒之意。

起初封霖并沒有意識到這是他遇見了天命之人,只是為自己那無法控制的绮思而大感驚訝,也微有怒意——這怒意是對他自己的。

算至今日,封霖已有一千三百多歲,無論放在凡人界,還是修真界,都當得起一聲:老怪。

而他這個千歲老怪,今日,竟然……思慕起,一位剛剛拜入宗門,只有十多歲的少女?

這……

何等不知羞恥!

他對自己的‘龌龊’心思不齒,這才浸于寒鏡泉中,想淨心定神,誰知一睜眼,卻發現一直想着的少女,竟就在眼前。

念念所在的毓秀峰,在宗門最外圍,與封霖所在的闕金峰,有數百裏之遙,中間更有無數陣法阻擋。

封霖也清楚這一點,因此在看到念念的瞬間,他雖驚訝,但稍加思索,便明白了。

他封霖,泡着寒鏡泉,運轉着淨心訣,仍舊無法控制心中所思……合道道尊,與天道何其接近,往日他的一個心念,便有可能引動異象。在他無意識的思念之下,念念才會不由自主的被‘指引’着,朝他的所在而來了。

且這一路,是草木避讓,山峰挪移,陣法自動縮短距離,齊心協力,才能讓念念順利‘走’到闕金峰來。

清風微拂,雲破月出。

封霖掙紮良久,也沒能将念念拂出懷抱,他嘆息一聲,心中頗感複雜。

僵在半空的那只手,終是落下,卻是輕輕扶住了少女的肩膀。

封霖将念念環抱在臂彎裏,從長階上起身。

他身量極高挑,猶如修竹,卻并不顯得消瘦,此時衣襟滑落,長發披散,只用一手将念念環在懷中,猶如漫步于雲中之神。

封霖走到寒鏡泉旁,将念念放下,置于巨石之上。

這塊石頭其實是天隕石,有修補神魂的功效,性質溫和,念念被他的威壓震暈,天隕石可以幫她定神安魂。還有其他諸多好處。

而後,‘神’身軀傾頹,衣袍鋪開,半跪在了念念面前。

他身量高大,即便是半跪在地,也幾乎與念念的視線平齊,随後封霖低下頭,托起了少女的一只右腳。

滿是塵土與草屑。

即便是有着合道道尊的神念相引,念念也确實是實打實‘走’到闕金峰的……封霖輕輕一拂,少女鞋上的塵土便被吹去,煥然若新。

他正要放下手,半晌卻眉頭微蹙,伸手拈住了念念的……襪子。

封霖:“……”

封霖也不知自己現在是何心情。

想他乃一宗道尊,地位更在天霄宗主之上,放眼世間,也無幾個有資格與他并肩而立,可現在他卻在自己執掌的闕金峰上,寒鏡泉旁,親手脫去一位少女的鞋襪……

他心情複雜,手上動作卻不慢。

封霖的掌心有着經年練劍而成的繭,他斬開過山岳,也斬盡一城魔修,這雙手沾染無數鮮血,從來只握世間神劍,現在卻輕輕的捧着少女赤-裸的腳踝。

念念一路走來,陣法雖不阻攔她,但仍會有些許碎屑般的符紋,沾染在她的腳心。

并不會對她有多少影響,可終究是會不舒服的。

封霖現在就是在摘去這些細碎的符文。

他的指尖從少女纖細的腳踝,到雪玉般的腳背,圓潤可愛的腳趾……碎屑極小,要很仔細才行,他慢慢的撫摸着,慢慢的就覺得,怎麽、怎麽的……

怎是如此的……玲珑小巧……

甚至不足被他握住一掌……只堪堪搭在他的掌心……

忽然。

抵在掌心中的腳趾蜷了起來。

封霖心裏一突,但已經來不及了,他擡起頭,便見端坐在巨石上的少女,不知何時,居然清醒了。

念念覺得,她可能是在做夢。

不然的話,為什麽她會走在一個……風光秀美卻陌生的,山道上,且手、腳都不受自己的控制,機械的往前走着。

周圍一片奇花異草,底下的石階,則是以白玉鋪就。平心而論,撇開她目前的詭異狀态,這條山道兩側的風景,真是異常的秀美,比她前世見過的什麽5A、特5A景區要美得多。

是的,念念是個重生之人。

她上一世的記憶大多模糊不清,連自己是怎麽死的都忘了,只偶爾浮現一些細節,随着年齡的增長,這些多出來的記憶,最終串聯成線索,讓她知曉了自己已是兩世為人。

而這一世,念念所投生的這個世界,是一個修仙世界,名叫玄天大界。說不上是全民修真,但也差不遠了,再怎麽偏遠的地方,也都知道世上有仙人,得仙人看中,拜入宗門,就能長生不老。

三天之前,念念便是通過修仙門派的測靈會,被測出靈根,得以拜入了據說是上五宗之一的天霄宗。

念念還沉浸在将要踏入仙途的各種複雜情緒之中呢,就被趕着流程一樣,跟親友告別、登上飛逍船,短短幾日,就從凡俗,來到了天霄宗的山門。

而後登天梯、過問心門……等都折騰完了,念念與其他十幾個同樣從凡俗中收來的弟子一起,被領入了一座名叫毓秀峰的山峰。

這裏是天霄宗為他們這些未來弟子準備的,再等幾日,他們這批弟子,會去參加一個叫擇苗會的儀式,按照靈根資質分入各峰,至此,她才算正式成了上五宗·天霄宗的弟子。

所以……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念念臉色‘平靜’,事實上,她連改變表情都做不到,整個人猶如提線木偶,機械的行走着。

被領入毓秀峰之後,天霄宗便下發了一些物品,其中有記錄着修仙界各種常識的手冊,念念左右睡不着,想着快些了解常識也好,便挑了燈,讀起了這些手冊。

她才看完個序章呢,翻書頁的時候,小小的、小小的打個哈欠……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一睜眼、一閉眼的功夫,她就突然從毓秀峰的室內,身處于漆黑曠野山道!

這是什麽恐怖故事,更恐怖的是念念都快走了兩個小時了,腿都酸得沒了知覺,這山路還似沒有盡頭!

輕柔的山風迎面拂來,給念念帶來些涼意,她的額上已滿是細汗,從最初的驚恐,到現在念念心中已經麻木了……

她已經入了天霄宗山門,從凡俗來到了神怪詭異層出不窮的修仙界,無論她現在是在做夢,還是真的被操控,亦或其他情況,都不是她一個凡人能反抗得了的。

念念現在就想知道,這山路究竟要将她‘帶’到哪裏、

她已經發現了,這條看似沒有盡頭的‘路’,實際上,每隔一段時間,周圍的景致,都會悄然變幻,仿佛是接力一般,将她往某個目的地送過去。

而現在,隐隐約約的,念念感到地勢在拉高,她無法控制身體,也就不能擡頭,只能靠雙腿,感知着越來越陡峭的階梯。

她在向上攀爬。

“——”

忽地,念念耳中聽見了某些聲音。

這聲音十分的細微,随着地勢的越發陡峭,漸漸清晰了起來,念念仔細分辨,半晌才聽出,這似乎是……

泉水聲?

這個念頭浮現的瞬間,耳邊的流泉之聲,忽然就清晰了起來,一泓清澈的波光,也被念念的餘光瞥見。

很快,随着她步步踏上石階,更多的景致,出現在念念的視野,她看見了遍地散亂的石塊、玉質一般的地板,疏攏的花木,以及泉水旁一塊巨大的、半埋于地下,形如卧榻般的巨石。

……和巨石上,正躺卧着的……男人?!

确實是個男人。

看起來二十上下,正側躺在巨石上,一手支撐着額頭,閉着眼睛,眉心微微的蹙起,似乎有什麽煩心之事。

男子像是剛剛沐浴完畢,只穿着一件長袍,不知是什麽質地,但胸襟微敞,長發也披散着,一縷發絲滑過他的臉頰,沒入他的衣襟之中。

忽地,他像是覺察了什麽,眼睫輕顫,下一秒,便見這巨石上的男子,如從幻夢中清醒,緩緩睜開了眼眸——

念念的意識只到這裏。

男子雙目睜開的瞬間,她只覺一股海潮般的威壓,撲面而來。而她就是巨浪之下的微塵,駭得心膽俱裂。

巨大的震駭之中,念念并沒有注意到,這男子睜眼之後,先是微怔然,像是正處于似夢非夢的枉然中,随後便擡起眼眸。

正看見了朝着山巅步步走來的念念。

四目相接的剎那,他的眸中,迸開極複雜的情緒,似驚似喜,似怒又似嘆,口中亦是低道:“你——”

你——

還沒拖長着尾音落完,念念已經腦中‘嗡——’地一聲,站着暈過去了……

下一秒,浩瀚的威壓便被全數收起。

收斂威壓,尤嫌不夠,男子渾身靈光微閃,已是使用了一個斂息訣,将渾身氣息被壓制得近乎于無。做完這一切,他才從巨石上起身,注視着長階盡頭的少女,一時之間,竟不知心底是何心情。

若是念念此刻還清醒着,恐怕要為她所處之地而感到震驚。

天霄宗立宗萬年,作為整個玄天大界的上五宗之一,其主宗所占之地,幾乎獨占了一州;

如此廣闊的領域內,光是大型靈脈,便有六條,這六條靈脈,除開最初立宗時便的那一條,其餘都是天霄宗在發跡過程中陸續搬來的。更有大量的中、小型靈脈,共同組成了一張密密的靈網,供給天霄宗弟子修行使用。

而這靈脈構建的網絡,越是靠近中央的六道靈脈交彙之地,靈氣便越純淨、豐沛;自然,這些福地,便‘分’給了天霄宗的各大峰主、道主等高層,及其眷屬們;

念念此刻所在的這座山峰,若對比地圖,便會發現,正處于整個天霄宗的核心區域,六道靈脈交彙的交點,放眼四域,除此峰孤仞直指天幕外,竟然沒有別的山峰,來分勻這堪稱頂級的靈脈供給。

這一切,只因此峰,名曰:闕金,乃當今玄天大界,屈指可數的合道道尊、極元道尊的居地!

“……”

月光清幽,淨心泉似浮着一層薄光,在微風中皺裂。

而這清清月輝之下,立于長階盡頭的少女,猶如從月中飄然而至的神女。

凝視着這仿若幻夢般的情景,一時之間,封霖竟沒有回神。

夜風将他散落的發絲吹起,拂過男子看似平靜的面容,各種情緒在他的眼中變幻,以至于若是被旁人看見,定要吃驚萬分——

封霖怎麽也沒想到,令他神思不屬、心神不寧……一直不由自主想到的少女,會在他寤寐的片刻功夫,如夢境中那般,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只不過卻昏迷了過去……在與封霖對視的時候,念念就被合道期大能的威壓震暈了。此刻正雙眼無神的立于長階盡頭。

雖是昏迷過去,但在封霖起身時,少女卻動了起來——

她雙眼無神,卻搖搖晃晃的擡起了手腳,跨上最後一截臺階,想要朝着封霖走去。

這樣‘行走’,想不跌倒都難。

“不可——”

封霖不由伸出手,他修為已至合道,無論多遠的距離,心念閃爍間便可抵達,可顧慮着長階上的少女不過一介凡人,封霖是赤足踏地,快步走來的。

但已然來不及。

只見少女身影微晃,如一個失去引線的木偶,眼看就要跌倒。

封霖再顧不得什麽,飛身上前,只聽一聲輕微的‘咚’,念念歪斜着,正好倒入了他的懷中。

若有外人在此,恐怕要為這一幕驚掉下巴。

天霄宗的合道大能,極元道尊;傳說中不近世間紛擾的萬壬劍主,會渾身僵硬,長發披散,擁着一名少女,不由自主的雙雙跌坐在玉階之上。

只靠一根腰帶系住的長袍,已然滑落了半邊,露出男子千錘百煉後近乎完美的身軀,而念念就一頭栽在這一半裸-露的臂膀之中。臉還正正好枕在胸口。

“……”

封霖自入道以來,還未曾與任何一人,如此親近過。

他當然不是連一名凡人少女也支撐不住,只是當少女跌入懷中,她身軀的溫度,發絲上的水汽,細細的呼吸……

就是現在,他被靠着的那半邊身軀,也似是已經僵住。舉在半空中,想要将少女拂開的手,幾番起落,也沒能拂得下去。

今日是天霄宗十年一期的收徒大典。

為參悟劍中真意,封霖已有數百年不曾理會宗門事物,前些時日他偶觀桑花開落,心有所感,這一次宗門收徒,便遙遙以神念觀之,打算為宗門尋覓些良才美質。

良才沒有找到,卻是在登山的人群中,看見了念念。

只有極少的人知道,封霖并非純血的人族,他的祖上與魅妖通婚過,千萬年過去,這縷血脈淡薄得幾近于無,封霖踏入修行之道後,也從未因此而遇到什麽阻礙。

直到現在。

封霖看着念念一路踏山登門,為宗門尋覓精英的心思早沒影子了,直到念念踏過問心石,通過了宗門試煉,他才恍然回神,旋即發現自己竟心神浮動。

封霖號極元道尊,又被人尊稱一聲:萬壬劍主,到他這個境界,幾乎沒有什麽能夠撼動他的心神,但整個下午,封霖發現,他都在想着那個初入宗門的少女。

魅妖一族,皆有天命之人,這‘天命’并非是指魅妖會與此人成為天定的伴侶,而是指若此人出現,魅妖會完全無法抗拒的淪陷。

‘天命’,指無法抗拒之意。

起初封霖并沒有意識到這是他遇見了天命之人,只是為自己那無法控制的绮思而大感驚訝,也微有怒意——這怒意是對他自己的。

算至今日,封霖已有一千三百多歲,無論放在凡人界,還是修真界,都當得起一聲:老怪。

而他這個千歲老怪,今日,竟然……思慕起,一位剛剛拜入宗門,只有十多歲的少女?

這……

何等不知羞恥!

他對自己的‘龌龊’心思不齒,這才浸于寒鏡泉中,想淨心定神,誰知一睜眼,卻發現一直想着的少女,竟就在眼前。

念念所在的毓秀峰,在宗門最外圍,與封霖所在的闕金峰,有數百裏之遙,中間更有無數陣法阻擋。

封霖也清楚這一點,因此在看到念念的瞬間,他雖驚訝,但稍加思索,便明白了。

他封霖,泡着寒鏡泉,運轉着淨心訣,仍舊無法控制心中所思……合道道尊,與天道何其接近,往日他的一個心念,便有可能引動異象。在他無意識的思念之下,念念才會不由自主的被‘指引’着,朝他的所在而來了。

且這一路,是草木避讓,山峰挪移,陣法自動縮短距離,齊心協力,才能讓念念順利‘走’到闕金峰來。

清風微拂,雲破月出。

封霖掙紮良久,也沒能将念念拂出懷抱,他嘆息一聲,心中頗感複雜。

僵在半空的那只手,終是落下,卻是輕輕扶住了少女的肩膀。

封霖将念念環抱在臂彎裏,從長階上起身。

他身量極高挑,猶如修竹,卻并不顯得消瘦,此時衣襟滑落,長發披散,只用一手将念念環在懷中,猶如漫步于雲中之神。

封霖走到寒鏡泉旁,将念念放下,置于巨石之上。

這塊石頭其實是天隕石,有修補神魂的功效,性質溫和,念念被他的威壓震暈,天隕石可以幫她定神安魂。還有其他諸多好處。

而後,‘神’身軀傾頹,衣袍鋪開,半跪在了念念面前。

他身量高大,即便是半跪在地,也幾乎與念念的視線平齊,随後封霖低下頭,托起了少女的一只右腳。

滿是塵土與草屑。

即便是有着合道道尊的神念相引,念念也确實是實打實‘走’到闕金峰的……封霖輕輕一拂,少女鞋上的塵土便被吹去,煥然若新。

他正要放下手,半晌卻眉頭微蹙,伸手拈住了念念的……襪子。

封霖:“……”

封霖也不知自己現在是何心情。

想他乃一宗道尊,地位更在天霄宗主之上,放眼世間,也無幾個有資格與他并肩而立,可現在他卻在自己執掌的闕金峰上,寒鏡泉旁,親手脫去一位少女的鞋襪……

他心情複雜,手上動作卻不慢。

封霖的掌心有着經年練劍而成的繭,他斬開過山岳,也斬盡一城魔修,這雙手沾染無數鮮血,從來只握世間神劍,現在卻輕輕的捧着少女赤-裸的腳踝。

念念一路走來,陣法雖不阻攔她,但仍會有些許碎屑般的符紋,沾染在她的腳心。

并不會對她有多少影響,可終究是會不舒服的。

封霖現在就是在摘去這些細碎的符文。

他的指尖從少女纖細的腳踝,到雪玉般的腳背,圓潤可愛的腳趾……碎屑極小,要很仔細才行,他慢慢的撫摸着,慢慢的就覺得,怎麽、怎麽的……

怎是如此的……玲珑小巧……

甚至不足被他握住一掌……只堪堪搭在他的掌心……

忽然。

抵在掌心中的腳趾蜷了起來。

封霖心裏一突,但已經來不及了,他擡起頭,便見端坐在巨石上的少女,不知何時,居然清醒了。

念念覺得,她可能是在做夢。

不然的話,為什麽她會走在一個……風光秀美卻陌生的,山道上,且手、腳都不受自己的控制,機械的往前走着。

周圍一片奇花異草,底下的石階,則是以白玉鋪就。平心而論,撇開她目前的詭異狀态,這條山道兩側的風景,真是異常的秀美,比她前世見過的什麽5A、特5A景區要美得多。

是的,念念是個重生之人。

她上一世的記憶大多模糊不清,連自己是怎麽死的都忘了,只偶爾浮現一些細節,随着年齡的增長,這些多出來的記憶,最終串聯成線索,讓她知曉了自己已是兩世為人。

而這一世,念念所投生的這個世界,是一個修仙世界,名叫玄天大界。說不上是全民修真,但也差不遠了,再怎麽偏遠的地方,也都知道世上有仙人,得仙人看中,拜入宗門,就能長生不老。

三天之前,念念便是通過修仙門派的測靈會,被測出靈根,得以拜入了據說是上五宗之一的天霄宗。

念念還沉浸在将要踏入仙途的各種複雜情緒之中呢,就被趕着流程一樣,跟親友告別、登上飛逍船,短短幾日,就從凡俗,來到了天霄宗的山門。

而後登天梯、過問心門……等都折騰完了,念念與其他十幾個同樣從凡俗中收來的弟子一起,被領入了一座名叫毓秀峰的山峰。

這裏是天霄宗為他們這些未來弟子準備的,再等幾日,他們這批弟子,會去參加一個叫擇苗會的儀式,按照靈根資質分入各峰,至此,她才算正式成了上五宗·天霄宗的弟子。

所以……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念念臉色‘平靜’,事實上,她連改變表情都做不到,整個人猶如提線木偶,機械的行走着。

被領入毓秀峰之後,天霄宗便下發了一些物品,其中有記錄着修仙界各種常識的手冊,念念左右睡不着,想着快些了解常識也好,便挑了燈,讀起了這些手冊。

她才看完個序章呢,翻書頁的時候,小小的、小小的打個哈欠……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一睜眼、一閉眼的功夫,她就突然從毓秀峰的室內,身處于漆黑曠野山道!

這是什麽恐怖故事,更恐怖的是念念都快走了兩個小時了,腿都酸得沒了知覺,這山路還似沒有盡頭!

輕柔的山風迎面拂來,給念念帶來些涼意,她的額上已滿是細汗,從最初的驚恐,到現在念念心中已經麻木了……

她已經入了天霄宗山門,從凡俗來到了神怪詭異層出不窮的修仙界,無論她現在是在做夢,還是真的被操控,亦或其他情況,都不是她一個凡人能反抗得了的。

念念現在就想知道,這山路究竟要将她‘帶’到哪裏、

她已經發現了,這條看似沒有盡頭的‘路’,實際上,每隔一段時間,周圍的景致,都會悄然變幻,仿佛是接力一般,将她往某個目的地送過去。

而現在,隐隐約約的,念念感到地勢在拉高,她無法控制身體,也就不能擡頭,只能靠雙腿,感知着越來越陡峭的階梯。

她在向上攀爬。

“——”

忽地,念念耳中聽見了某些聲音。

這聲音十分的細微,随着地勢的越發陡峭,漸漸清晰了起來,念念仔細分辨,半晌才聽出,這似乎是……

泉水聲?

這個念頭浮現的瞬間,耳邊的流泉之聲,忽然就清晰了起來,一泓清澈的波光,也被念念的餘光瞥見。

很快,随着她步步踏上石階,更多的景致,出現在念念的視野,她看見了遍地散亂的石塊、玉質一般的地板,疏攏的花木,以及泉水旁一塊巨大的、半埋于地下,形如卧榻般的巨石。

……和巨石上,正躺卧着的……男人?!

确實是個男人。

看起來二十上下,正側躺在巨石上,一手支撐着額頭,閉着眼睛,眉心微微的蹙起,似乎有什麽煩心之事。

男子像是剛剛沐浴完畢,只穿着一件長袍,不知是什麽質地,但胸襟微敞,長發也披散着,一縷發絲滑過他的臉頰,沒入他的衣襟之中。

忽地,他像是覺察了什麽,眼睫輕顫,下一秒,便見這巨石上的男子,如從幻夢中清醒,緩緩睜開了眼眸——

念念的意識只到這裏。

男子雙目睜開的瞬間,她只覺一股海潮般的威壓,撲面而來。而她就是巨浪之下的微塵,駭得心膽俱裂。

巨大的震駭之中,念念并沒有注意到,這男子睜眼之後,先是微怔然,像是正處于似夢非夢的枉然中,随後便擡起眼眸。

正看見了朝着山巅步步走來的念念。

四目相接的剎那,他的眸中,迸開極複雜的情緒,似驚似喜,似怒又似嘆,口中亦是低道:“你——”

你——

還沒拖長着尾音落完,念念已經腦中‘嗡——’地一聲,站着暈過去了……

下一秒,浩瀚的威壓便被全數收起。

收斂威壓,尤嫌不夠,男子渾身靈光微閃,已是使用了一個斂息訣,将渾身氣息被壓制得近乎于無。做完這一切,他才從巨石上起身,注視着長階盡頭的少女,一時之間,竟不知心底是何心情。

若是念念此刻還清醒着,恐怕要為她所處之地而感到震驚。

天霄宗立宗萬年,作為整個玄天大界的上五宗之一,其主宗所占之地,幾乎獨占了一州;

如此廣闊的領域內,光是大型靈脈,便有六條,這六條靈脈,除開最初立宗時便的那一條,其餘都是天霄宗在發跡過程中陸續搬來的。更有大量的中、小型靈脈,共同組成了一張密密的靈網,供給天霄宗弟子修行使用。

而這靈脈構建的網絡,越是靠近中央的六道靈脈交彙之地,靈氣便越純淨、豐沛;自然,這些福地,便‘分’給了天霄宗的各大峰主、道主等高層,及其眷屬們;

念念此刻所在的這座山峰,若對比地圖,便會發現,正處于整個天霄宗的核心區域,六道靈脈交彙的交點,放眼四域,除此峰孤仞直指天幕外,竟然沒有別的山峰,來分勻這堪稱頂級的靈脈供給。

這一切,只因此峰,名曰:闕金,乃當今玄天大界,屈指可數的合道道尊、極元道尊的居地!

“……”

月光清幽,淨心泉似浮着一層薄光,在微風中皺裂。

而這清清月輝之下,立于長階盡頭的少女,猶如從月中飄然而至的神女。

凝視着這仿若幻夢般的情景,一時之間,封霖竟沒有回神。

夜風将他散落的發絲吹起,拂過男子看似平靜的面容,各種情緒在他的眼中變幻,以至于若是被旁人看見,定要吃驚萬分——

封霖怎麽也沒想到,令他神思不屬、心神不寧……一直不由自主想到的少女,會在他寤寐的片刻功夫,如夢境中那般,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只不過卻昏迷了過去……在與封霖對視的時候,念念就被合道期大能的威壓震暈了。此刻正雙眼無神的立于長階盡頭。

雖是昏迷過去,但在封霖起身時,少女卻動了起來——

她雙眼無神,卻搖搖晃晃的擡起了手腳,跨上最後一截臺階,想要朝着封霖走去。

這樣‘行走’,想不跌倒都難。

“不可——”

封霖不由伸出手,他修為已至合道,無論多遠的距離,心念閃爍間便可抵達,可顧慮着長階上的少女不過一介凡人,封霖是赤足踏地,快步走來的。

但已然來不及。

只見少女身影微晃,如一個失去引線的木偶,眼看就要跌倒。

封霖再顧不得什麽,飛身上前,只聽一聲輕微的‘咚’,念念歪斜着,正好倒入了他的懷中。

若有外人在此,恐怕要為這一幕驚掉下巴。

天霄宗的合道大能,極元道尊;傳說中不近世間紛擾的萬壬劍主,會渾身僵硬,長發披散,擁着一名少女,不由自主的雙雙跌坐在玉階之上。

只靠一根腰帶系住的長袍,已然滑落了半邊,露出男子千錘百煉後近乎完美的身軀,而念念就一頭栽在這一半裸-露的臂膀之中。臉還正正好枕在胸口。

“……”

封霖自入道以來,還未曾與任何一人,如此親近過。

他當然不是連一名凡人少女也支撐不住,只是當少女跌入懷中,她身軀的溫度,發絲上的水汽,細細的呼吸……

就是現在,他被靠着的那半邊身軀,也似是已經僵住。舉在半空中,想要将少女拂開的手,幾番起落,也沒能拂得下去。

今日是天霄宗十年一期的收徒大典。

為參悟劍中真意,封霖已有數百年不曾理會宗門事物,前些時日他偶觀桑花開落,心有所感,這一次宗門收徒,便遙遙以神念觀之,打算為宗門尋覓些良才美質。

良才沒有找到,卻是在登山的人群中,看見了念念。

只有極少的人知道,封霖并非純血的人族,他的祖上與魅妖通婚過,千萬年過去,這縷血脈淡薄得幾近于無,封霖踏入修行之道後,也從未因此而遇到什麽阻礙。

直到現在。

封霖看着念念一路踏山登門,為宗門尋覓精英的心思早沒影子了,直到念念踏過問心石,通過了宗門試煉,他才恍然回神,旋即發現自己竟心神浮動。

封霖號極元道尊,又被人尊稱一聲:萬壬劍主,到他這個境界,幾乎沒有什麽能夠撼動他的心神,但整個下午,封霖發現,他都在想着那個初入宗門的少女。

魅妖一族,皆有天命之人,這‘天命’并非是指魅妖會與此人成為天定的伴侶,而是指若此人出現,魅妖會完全無法抗拒的淪陷。

‘天命’,指無法抗拒之意。

起初封霖并沒有意識到這是他遇見了天命之人,只是為自己那無法控制的绮思而大感驚訝,也微有怒意——這怒意是對他自己的。

算至今日,封霖已有一千三百多歲,無論放在凡人界,還是修真界,都當得起一聲:老怪。

而他這個千歲老怪,今日,竟然……思慕起,一位剛剛拜入宗門,只有十多歲的少女?

這……

何等不知羞恥!

他對自己的‘龌龊’心思不齒,這才浸于寒鏡泉中,想淨心定神,誰知一睜眼,卻發現一直想着的少女,竟就在眼前。

念念所在的毓秀峰,在宗門最外圍,與封霖所在的闕金峰,有數百裏之遙,中間更有無數陣法阻擋。

封霖也清楚這一點,因此在看到念念的瞬間,他雖驚訝,但稍加思索,便明白了。

他封霖,泡着寒鏡泉,運轉着淨心訣,仍舊無法控制心中所思……合道道尊,與天道何其接近,往日他的一個心念,便有可能引動異象。在他無意識的思念之下,念念才會不由自主的被‘指引’着,朝他的所在而來了。

且這一路,是草木避讓,山峰挪移,陣法自動縮短距離,齊心協力,才能讓念念順利‘走’到闕金峰來。

清風微拂,雲破月出。

封霖掙紮良久,也沒能将念念拂出懷抱,他嘆息一聲,心中頗感複雜。

僵在半空的那只手,終是落下,卻是輕輕扶住了少女的肩膀。

封霖将念念環抱在臂彎裏,從長階上起身。

他身量極高挑,猶如修竹,卻并不顯得消瘦,此時衣襟滑落,長發披散,只用一手将念念環在懷中,猶如漫步于雲中之神。

封霖走到寒鏡泉旁,将念念放下,置于巨石之上。

這塊石頭其實是天隕石,有修補神魂的功效,性質溫和,念念被他的威壓震暈,天隕石可以幫她定神安魂。還有其他諸多好處。

而後,‘神’身軀傾頹,衣袍鋪開,半跪在了念念面前。

他身量高大,即便是半跪在地,也幾乎與念念的視線平齊,随後封霖低下頭,托起了少女的一只右腳。

滿是塵土與草屑。

即便是有着合道道尊的神念相引,念念也确實是實打實‘走’到闕金峰的……封霖輕輕一拂,少女鞋上的塵土便被吹去,煥然若新。

他正要放下手,半晌卻眉頭微蹙,伸手拈住了念念的……襪子。

封霖:“……”

封霖也不知自己現在是何心情。

想他乃一宗道尊,地位更在天霄宗主之上,放眼世間,也無幾個有資格與他并肩而立,可現在他卻在自己執掌的闕金峰上,寒鏡泉旁,親手脫去一位少女的鞋襪……

他心情複雜,手上動作卻不慢。

封霖的掌心有着經年練劍而成的繭,他斬開過山岳,也斬盡一城魔修,這雙手沾染無數鮮血,從來只握世間神劍,現在卻輕輕的捧着少女赤-裸的腳踝。

念念一路走來,陣法雖不阻攔她,但仍會有些許碎屑般的符紋,沾染在她的腳心。

并不會對她有多少影響,可終究是會不舒服的。

封霖現在就是在摘去這些細碎的符文。

他的指尖從少女纖細的腳踝,到雪玉般的腳背,圓潤可愛的腳趾……碎屑極小,要很仔細才行,他慢慢的撫摸着,慢慢的就覺得,怎麽、怎麽的……

怎是如此的……玲珑小巧……

甚至不足被他握住一掌……只堪堪搭在他的掌心……

忽然。

抵在掌心中的腳趾蜷了起來。

封霖心裏一突,但已經來不及了,他擡起頭,便見端坐在巨石上的少女,不知何時,居然清醒了。

念念覺得,她可能是在做夢。

不然的話,為什麽她會走在一個……風光秀美卻陌生的,山道上,且手、腳都不受自己的控制,機械的往前走着。

周圍一片奇花異草,底下的石階,則是以白玉鋪就。平心而論,撇開她目前的詭異狀态,這條山道兩側的風景,真是異常的秀美,比她前世見過的什麽5A、特5A景區要美得多。

是的,念念是個重生之人。

她上一世的記憶大多模糊不清,連自己是怎麽死的都忘了,只偶爾浮現一些細節,随着年齡的增長,這些多出來的記憶,最終串聯成線索,讓她知曉了自己已是兩世為人。

而這一世,念念所投生的這個世界,是一個修仙世界,名叫玄天大界。說不上是全民修真,但也差不遠了,再怎麽偏遠的地方,也都知道世上有仙人,得仙人看中,拜入宗門,就能長生不老。

三天之前,念念便是通過修仙門派的測靈會,被測出靈根,得以拜入了據說是上五宗之一的天霄宗。

念念還沉浸在将要踏入仙途的各種複雜情緒之中呢,就被趕着流程一樣,跟親友告別、登上飛逍船,短短幾日,就從凡俗,來到了天霄宗的山門。

而後登天梯、過問心門……等都折騰完了,念念與其他十幾個同樣從凡俗中收來的弟子一起,被領入了一座名叫毓秀峰的山峰。

這裏是天霄宗為他們這些未來弟子準備的,再等幾日,他們這批弟子,會去參加一個叫擇苗會的儀式,按照靈根資質分入各峰,至此,她才算正式成了上五宗·天霄宗的弟子。

所以……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念念臉色‘平靜’,事實上,她連改變表情都做不到,整個人猶如提線木偶,機械的行走着。

被領入毓秀峰之後,天霄宗便下發了一些物品,其中有記錄着修仙界各種常識的手冊,念念左右睡不着,想着快些了解常識也好,便挑了燈,讀起了這些手冊。

她才看完個序章呢,翻書頁的時候,小小的、小小的打個哈欠……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一睜眼、一閉眼的功夫,她就突然從毓秀峰的室內,身處于漆黑曠野山道!

這是什麽恐怖故事,更恐怖的是念念都快走了兩個小時了,腿都酸得沒了知覺,這山路還似沒有盡頭!

輕柔的山風迎面拂來,給念念帶來些涼意,她的額上已滿是細汗,從最初的驚恐,到現在念念心中已經麻木了……

她已經入了天霄宗山門,從凡俗來到了神怪詭異層出不窮的修仙界,無論她現在是在做夢,還是真的被操控,亦或其他情況,都不是她一個凡人能反抗得了的。

念念現在就想知道,這山路究竟要将她‘帶’到哪裏、

她已經發現了,這條看似沒有盡頭的‘路’,實際上,每隔一段時間,周圍的景致,都會悄然變幻,仿佛是接力一般,将她往某個目的地送過去。

而現在,隐隐約約的,念念感到地勢在拉高,她無法控制身體,也就不能擡頭,只能靠雙腿,感知着越來越陡峭的階梯。

她在向上攀爬。

“——”

忽地,念念耳中聽見了某些聲音。

這聲音十分的細微,随着地勢的越發陡峭,漸漸清晰了起來,念念仔細分辨,半晌才聽出,這似乎是……

泉水聲?

這個念頭浮現的瞬間,耳邊的流泉之聲,忽然就清晰了起來,一泓清澈的波光,也被念念的餘光瞥見。

很快,随着她步步踏上石階,更多的景致,出現在念念的視野,她看見了遍地散亂的石塊、玉質一般的地板,疏攏的花木,以及泉水旁一塊巨大的、半埋于地下,形如卧榻般的巨石。

……和巨石上,正躺卧着的……男人?!

确實是個男人。

看起來二十上下,正側躺在巨石上,一手支撐着額頭,閉着眼睛,眉心微微的蹙起,似乎有什麽煩心之事。

男子像是剛剛沐浴完畢,只穿着一件長袍,不知是什麽質地,但胸襟微敞,長發也披散着,一縷發絲滑過他的臉頰,沒入他的衣襟之中。

忽地,他像是覺察了什麽,眼睫輕顫,下一秒,便見這巨石上的男子,如從幻夢中清醒,緩緩睜開了眼眸——

念念的意識只到這裏。

男子雙目睜開的瞬間,她只覺一股海潮般的威壓,撲面而來。而她就是巨浪之下的微塵,駭得心膽俱裂。

巨大的震駭之中,念念并沒有注意到,這男子睜眼之後,先是微怔然,像是正處于似夢非夢的枉然中,随後便擡起眼眸。

正看見了朝着山巅步步走來的念念。

四目相接的剎那,他的眸中,迸開極複雜的情緒,似驚似喜,似怒又似嘆,口中亦是低道:“你——”

你——

還沒拖長着尾音落完,念念已經腦中‘嗡——’地一聲,站着暈過去了……

下一秒,浩瀚的威壓便被全數收起。

收斂威壓,尤嫌不夠,男子渾身靈光微閃,已是使用了一個斂息訣,将渾身氣息被壓制得近乎于無。做完這一切,他才從巨石上起身,注視着長階盡頭的少女,一時之間,竟不知心底是何心情。

若是念念此刻還清醒着,恐怕要為她所處之地而感到震驚。

天霄宗立宗萬年,作為整個玄天大界的上五宗之一,其主宗所占之地,幾乎獨占了一州;

如此廣闊的領域內,光是大型靈脈,便有六條,這六條靈脈,除開最初立宗時便的那一條,其餘都是天霄宗在發跡過程中陸續搬來的。更有大量的中、小型靈脈,共同組成了一張密密的靈網,供給天霄宗弟子修行使用。

而這靈脈構建的網絡,越是靠近中央的六道靈脈交彙之地,靈氣便越純淨、豐沛;自然,這些福地,便‘分’給了天霄宗的各大峰主、道主等高層,及其眷屬們;

念念此刻所在的這座山峰,若對比地圖,便會發現,正處于整個天霄宗的核心區域,六道靈脈交彙的交點,放眼四域,除此峰孤仞直指天幕外,竟然沒有別的山峰,來分勻這堪稱頂級的靈脈供給。

這一切,只因此峰,名曰:闕金,乃當今玄天大界,屈指可數的合道道尊、極元道尊的居地!

“……”

月光清幽,淨心泉似浮着一層薄光,在微風中皺裂。

而這清清月輝之下,立于長階盡頭的少女,猶如從月中飄然而至的神女。

凝視着這仿若幻夢般的情景,一時之間,封霖竟沒有回神。

夜風将他散落的發絲吹起,拂過男子看似平靜的面容,各種情緒在他的眼中變幻,以至于若是被旁人看見,定要吃驚萬分——

封霖怎麽也沒想到,令他神思不屬、心神不寧……一直不由自主想到的少女,會在他寤寐的片刻功夫,如夢境中那般,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只不過卻昏迷了過去……在與封霖對視的時候,念念就被合道期大能的威壓震暈了。此刻正雙眼無神的立于長階盡頭。

雖是昏迷過去,但在封霖起身時,少女卻動了起來——

她雙眼無神,卻搖搖晃晃的擡起了手腳,跨上最後一截臺階,想要朝着封霖走去。

這樣‘行走’,想不跌倒都難。

“不可——”

封霖不由伸出手,他修為已至合道,無論多遠的距離,心念閃爍間便可抵達,可顧慮着長階上的少女不過一介凡人,封霖是赤足踏地,快步走來的。

但已然來不及。

只見少女身影微晃,如一個失去引線的木偶,眼看就要跌倒。

封霖再顧不得什麽,飛身上前,只聽一聲輕微的‘咚’,念念歪斜着,正好倒入了他的懷中。

若有外人在此,恐怕要為這一幕驚掉下巴。

天霄宗的合道大能,極元道尊;傳說中不近世間紛擾的萬壬劍主,會渾身僵硬,長發披散,擁着一名少女,不由自主的雙雙跌坐在玉階之上。

只靠一根腰帶系住的長袍,已然滑落了半邊,露出男子千錘百煉後近乎完美的身軀,而念念就一頭栽在這一半裸-露的臂膀之中。臉還正正好枕在胸口。

“……”

封霖自入道以來,還未曾與任何一人,如此親近過。

他當然不是連一名凡人少女也支撐不住,只是當少女跌入懷中,她身軀的溫度,發絲上的水汽,細細的呼吸……

就是現在,他被靠着的那半邊身軀,也似是已經僵住。舉在半空中,想要将少女拂開的手,幾番起落,也沒能拂得下去。

今日是天霄宗十年一期的收徒大典。

為參悟劍中真意,封霖已有數百年不曾理會宗門事物,前些時日他偶觀桑花開落,心有所感,這一次宗門收徒,便遙遙以神念觀之,打算為宗門尋覓些良才美質。

良才沒有找到,卻是在登山的人群中,看見了念念。

只有極少的人知道,封霖并非純血的人族,他的祖上與魅妖通婚過,千萬年過去,這縷血脈淡薄得幾近于無,封霖踏入修行之道後,也從未因此而遇到什麽阻礙。

直到現在。

封霖看着念念一路踏山登門,為宗門尋覓精英的心思早沒影子了,直到念念踏過問心石,通過了宗門試煉,他才恍然回神,旋即發現自己竟心神浮動。

封霖號極元道尊,又被人尊稱一聲:萬壬劍主,到他這個境界,幾乎沒有什麽能夠撼動他的心神,但整個下午,封霖發現,他都在想着那個初入宗門的少女。

魅妖一族,皆有天命之人,這‘天命’并非是指魅妖會與此人成為天定的伴侶,而是指若此人出現,魅妖會完全無法抗拒的淪陷。

‘天命’,指無法抗拒之意。

起初封霖并沒有意識到這是他遇見了天命之人,只是為自己那無法控制的绮思而大感驚訝,也微有怒意——這怒意是對他自己的。

算至今日,封霖已有一千三百多歲,無論放在凡人界,還是修真界,都當得起一聲:老怪。

而他這個千歲老怪,今日,竟然……思慕起,一位剛剛拜入宗門,只有十多歲的少女?

這……

何等不知羞恥!

他對自己的‘龌龊’心思不齒,這才浸于寒鏡泉中,想淨心定神,誰知一睜眼,卻發現一直想着的少女,竟就在眼前。

念念所在的毓秀峰,在宗門最外圍,與封霖所在的闕金峰,有數百裏之遙,中間更有無數陣法阻擋。

封霖也清楚這一點,因此在看到念念的瞬間,他雖驚訝,但稍加思索,便明白了。

他封霖,泡着寒鏡泉,運轉着淨心訣,仍舊無法控制心中所思……合道道尊,與天道何其接近,往日他的一個心念,便有可能引動異象。在他無意識的思念之下,念念才會不由自主的被‘指引’着,朝他的所在而來了。

且這一路,是草木避讓,山峰挪移,陣法自動縮短距離,齊心協力,才能讓念念順利‘走’到闕金峰來。

清風微拂,雲破月出。

封霖掙紮良久,也沒能将念念拂出懷抱,他嘆息一聲,心中頗感複雜。

僵在半空的那只手,終是落下,卻是輕輕扶住了少女的肩膀。

封霖将念念環抱在臂彎裏,從長階上起身。

他身量極高挑,猶如修竹,卻并不顯得消瘦,此時衣襟滑落,長發披散,只用一手将念念環在懷中,猶如漫步于雲中之神。

封霖走到寒鏡泉旁,将念念放下,置于巨石之上。

這塊石頭其實是天隕石,有修補神魂的功效,性質溫和,念念被他的威壓震暈,天隕石可以幫她定神安魂。還有其他諸多好處。

而後,‘神’身軀傾頹,衣袍鋪開,半跪在了念念面前。

他身量高大,即便是半跪在地,也幾乎與念念的視線平齊,随後封霖低下頭,托起了少女的一只右腳。

滿是塵土與草屑。

即便是有着合道道尊的神念相引,念念也确實是實打實‘走’到闕金峰的……封霖輕輕一拂,少女鞋上的塵土便被吹去,煥然若新。

他正要放下手,半晌卻眉頭微蹙,伸手拈住了念念的……襪子。

封霖:“……”

封霖也不知自己現在是何心情。

想他乃一宗道尊,地位更在天霄宗主之上,放眼世間,也無幾個有資格與他并肩而立,可現在他卻在自己執掌的闕金峰上,寒鏡泉旁,親手脫去一位少女的鞋襪……

他心情複雜,手上動作卻不慢。

封霖的掌心有着經年練劍而成的繭,他斬開過山岳,也斬盡一城魔修,這雙手沾染無數鮮血,從來只握世間神劍,現在卻輕輕的捧着少女赤-裸的腳踝。

念念一路走來,陣法雖不阻攔她,但仍會有些許碎屑般的符紋,沾染在她的腳心。

并不會對她有多少影響,可終究是會不舒服的。

封霖現在就是在摘去這些細碎的符文。

他的指尖從少女纖細的腳踝,到雪玉般的腳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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