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偷看
第1章:偷看
第1章:最後一次偷看
常歌靜靜的看着畫板上那副畫,沒有着色,只有山水樹木的輪廓,同樣的,畫上的那個人,也是只有輪廓。
常歌擡起手,伸出修長的食指,輕輕點了一下畫上人的額頭,然後鼻子,最後落在那微啓的唇上。他的手在微微發抖,心在胸腔裏快速的跳動;他的呼吸變得不穩,臉上現出痛苦的神色。
常歌輕輕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縮回手,然後慢慢睜開雙眼,又恢複了原來的模樣——冷冷清清。
門口響起了很輕的腳步聲,聲音一直延續到常歌的畫室。
“三少爺,早飯準備好了!”一位五十多歲,兩鬓微白,一臉慈祥的男子進門站定,溫柔的看着常歌。
“嗯!”聲音很低,眼睛卻依舊沒離開畫上的人。
“三少爺,這畫……有半年了吧?還不打算着色嗎?”來人小心的問。
“以後再說!文叔,準備早餐吧!我這就下去!”聲音依舊很低。
“是!三少爺!今天還出去嗎?外面飄起了雪花啊!”
“無事!”
寬敞的庭院裏,噴泉已停止了工作,湖面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花園裏的樹木藤草落光了葉子,在雪中靜默着。一輛黑色的騎士十五世開進院子,車停,下來一位二十多歲的高大青年。
常歌推開屋門走了出去,擡頭看了看天,無聲的嘆了口氣。
“三少爺!我拿點防雪用具,看這天像是要來場大雪!”青年一邊說一邊走向後備箱。
“大劉,不用了!雪不像雨那般惱人!”常歌淡淡的說。
大劉稍微停了下,然後從車後面轉到車的另一面,給常歌打開車門。
常歌看着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心情一如這灰蒙蒙的天。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昨天還是大晴天,今晨竟然悄無聲息的落起了雪花。那雪開始時還是試探着落,小心的飛,一頓早飯的工夫,便像熟悉了路況般,肆無忌憚的漫天飛舞起來。
“少爺,看電視嗎?”大劉輕聲問。
“不用!”
“大少爺剛才來過電話,問你明晚去不去老爺子的‘香山居’,明晚有個晚會!”大劉小心的問。
“不去了,告訴他們我去外地采風了。到了叫我,我再眯一會兒!”常歌懶懶的答着。
“好!你休息,我播放舒緩的音樂!”大劉輕聲說。
一會兒,舒緩輕慢的音樂便浸透到了車內的每個空間。
一個小時後,常歌被大劉喊醒,他戴上雪帽,大劉又給他準備了一雙皮手套,然後下車從後備箱裏取出畫具包。
常歌背起自己的畫具包,朝大劉擺了擺手,一人上了山。
他依舊選擇小溪旁邊高處的那塊青石,将畫具包放在旁邊,然後靜靜的站着,等着,看着下面蜿蜒的山路,山路上依舊沒人,常歌又把目光轉移到了山路盡頭的小溪上。
溪水流得很慢,一會兒被薄冰阻住,一會兒被枯枝敗葉攔下,但打個旋轉個彎又不緊不慢的向前流了。雪花依舊在飛舞,落進溪水裏的一晃便不見了。
窄窄的山路上終于見着那兩人了,一男一女,他們都穿着厚厚的羽絨服。女孩戴着帽子,圍着圍巾,戴着口罩,走在前面;男孩靜靜的跟在後面,時不時擡頭看女孩。
他們如往常一樣停在了青石之下。青石下面是一塊略高出地面的怪石,樣子極醜,但上面足夠站穩兩人。以前很多時候,男孩和女孩都是站在那塊醜石上,女孩将自己的背交給男孩,男孩輕輕擁着她,她把頭靠在男孩肩膀上,兩人說着悄悄話。
但上個周六,他們二人沒站在醜石上,平時愛吵愛鬧的女孩似乎不怎麽愛說話,平時少言的男孩反而小心翼翼的說,但女孩好像很不耐煩,他們只順着小溪走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常歌躲在高處的青石之後,覺得自己像個賊,偷聽一對小情人話的瘋狂的賊。可他沒辦法,他迷戀上了做賊,做一個偷聽的賊,做一個偷畫的賊。
很長時間下面沒有聲音,常歌都懷疑人是不是走了,正當他想從青石後走出來瞧瞧究竟時,底下突然傳來了聲音。
“小巍哥,我們分手吧!”聲音很低,不帶任何感情,但傳進常歌耳朵裏時,還是把常歌震了一下。
又是一陣沉默。
“小巍哥,我們只是談了半年的戀愛,不是結婚半年,是吧?”
“是!所以呢……”叫小巍的男孩終于開了口,但常歌聽着那聲音,心裏竟有一絲絲的疼。那沙啞的聲音裏,似乎帶着微顫。是沒想到,還是不甘心?
“所以,我提出分手,并不是什麽過火不過火的事。這兩周我沒怎麽理你,因為我想了很多,覺得我們在一起不會有好的結果,所以,還是分開吧!你很聰明,從這兩周我跟你相處時的點滴,就應該猜出了我的心思,所以,無須我多說。”
“為——什——麽?”那三個字是被拉長了問的,拉長的聲音裏帶上了微微的苦音。
女孩轉過臉,不看男孩,望着小溪,望着小溪上飛舞的雪花,聲音依舊淡淡的:“原因很簡單,我過夠了這樣的日子。我長得比她們差嗎?我的能力不如她們嗎?憑什麽她們用着幾千元的口紅,而我只能用幾十元的?憑什麽她們背着幾萬元的包,而我只能背幾百元的?憑什麽她們坐車去上班,而我只能騎電動車去上班?我不甘心!”
男孩:……
“蔡巍,你不必用那樣的眼神看我,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但我已打定主意,我不想跟着你過這種日子了,過這種可以一眼望到頭的日子,我受不了。跟着你省吃儉用,貸款買車買房,一輩子都在還貸。将來有了孩子,也不能上最好的學校,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他們又要步入我的後塵。這樣一眼看到頭的日子,我不想過。”
一聲長長的嘆息,是男孩的,嘆息之後,男孩依舊沒有說話。
常歌背靠在青石之上,擡頭望着天,灰蒙蒙的,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雪花無聲無息的落着,常歌覺得自己的臉上一會兒便涼絲絲的了,落在臉上的雪花,只一會兒便成了一滴滴的小水珠。
“蔡巍,你說句話啊!我本想在租屋裏跟你說的,但你昨天跟我說繼續我們的約定,周日還來鹧鸪山,我沒好意思拒絕,想着來這裏說明白也好,租屋的隔音效果太差,如果我們吵起來,總會不好的!”
又是一聲嘆息,嘆息過後,男孩終于能說幾句長話了。
“小嬌,我不會跟你吵,既然你覺得這樣的日子一眼望到頭,覺得沒有任何希望,我尊重你。小嬌,我們……應該是真的如書上所說,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吧!不能說牽手走過了二十二年,但走過了二十年不為過吧!我總以為,大學畢業後,我們一起工作,一起生活,然後一起走完一生,那是很自然的。我……我從未想過會有這麽一天,你一句一眼看到日子的盡頭,便将我們這二十年的情誼說盡了。”
毫無征兆的起了風,原本自在飄揚着的雪花,此刻變得紛亂起來,胡亂的飛着,撞着。常歌覺得自己的雙腳站麻木了,他很想站直了活動活動雙腳,卻不知為什麽,就是那樣死死的定在原地,後背貼在青石之上,一動不動。
又是一陣沉默,風雪中的三個人,視風雪為無物,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溪畔的兩位,不知上面青石後的第三位;聽着那兩位聲音的第三位,猜測不到他們的神情。
“回去吧!雪大了!”蔡巍很輕的聲音。
“小巍哥,你放心,我會給我媽打電話,告訴她是我的原因,不是你。讓我媽告訴嬸子,我們分手了,她也用不着拾掇房子了!回老家結婚,我想想都覺得可怕。蔡巍,我回去收拾東西,今天就搬走!”
“随你!你想怎麽樣都随你!但你今天搬走,你要住到哪裏?先找房子吧!找好房子後再搬!那樣省錢!”蔡巍看着蔡小嬌,真誠的說。
蔡小嬌苦笑一下,搖了搖頭:“蔡巍,你應該知道我早就有地方住了,這兩周我幾乎沒在租屋過夜,你又何必說如此呢?我知道你什麽意思,對!我是已經有人了,他家裏很富,對我很好,我要求的他都能滿足我!他給我買喜歡的衣服、化妝品、包,連眼都不眨一下,他也不用我陪他攢錢買房買車。我知道你會告訴我,這樣的人不可靠,他只是看上我的年輕,看上我的美貌,早晚有一天他會厭煩我。這些我都知道,但我願意,起碼在我最年輕的時候,在我最好看的時候,我能活得逍遙自在,而不用處處受約,不敢買這不敢買那。年輕女孩吃點青春飯也未嘗不可,我跟那位什麽姐姐有一樣的看法,‘寧肯坐在寶馬車裏哭,也不想坐在自行車上笑’。”
躲在青石後的常歌笑了,但也只是勾唇一笑。
蔡巍會發火嗎?他應該罵她,他對她那麽好,對她千依百順,對她所求無不應,換來的竟是薄情寡義。
但常歌錯了,蔡巍一如既往的沉靜溫柔,就如他自己所說,他不會吵,尤其不會跟自己深愛的女孩吵。
終于響起了腳步聲,急匆匆的腳步聲。
常歌動了雙腳,一動才發覺腿腳已麻,他小心的輕輕捶了幾下麻木的腿,然後悄悄探出了頭。
蔡小嬌走了,蔡巍還呆呆的立在原地,目不轉睛的盯着蔡小嬌的背影。
“蔡小嬌!自己小心點,要是他對你不好了,我在!租屋也在!”
蔡巍溫柔的聲音被風雪卷着,一直送到了蔡小嬌的耳朵裏。蔡小嬌急剎車般停下了腳步,站住,卻沒回頭,在蔡巍看不見的那張漂亮的臉上,淚如雨下。
常歌又等了很長時間,長得他覺得是不是已經黃昏了,因為天太暗了。按說,下着如此大的雪,不該有如此暗的天,應該是帶亮的,可偏偏就是這樣的天。
蔡巍終于動了,他擡起腳,頂着漫山的狂雪,木偶般向山下走去。
常歌從青石後閃出來,看着風雪中那個孤獨的背影,無奈的嘆了口氣,掏出手機給大劉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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