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舍不得

省試批閱結果還沒出來, 舞弊之事未能解決, 貢院如今依舊是禦林軍把守, 閑人勿進。

這個時候正是風口浪尖上,八皇女若是無視貢院門口戒備的禦林軍,光明正大的把尋妻的阿阮送進去, 這若是落到有心人手裏, 又是一件送到手的把柄。

言官上下嘴皮子一碰, 嚴重了指不定又是個得了軍功回來就蔑視皇威的罪名。

既然封禹答應了要讓阿阮見着他妻主,自然不會把他往這兒一放, 讓他自己想辦法進去。

侍衛帶着阿阮繞了巷子走的是後門,那裏守衛松懈,進出的是往貢院裏送東西的雜人, 多個人進去也引不起多大的注意力。

“這是魏憫的夫郎, 千裏迢迢來尋妻,”侍衛下巴指着一旁的阿阮, 壓低聲音跟守門的兵役頭頭說道:“晉老同意的。”

兵役瞧了眼阿阮,臉上露出為難之色,同樣壓低聲音, “你是不知道, 自從前幾日出了考生被人帶走的事, 如今貢院裏查的越發的嚴,進出的人都是仔細查看,生怕再出意外。”

侍衛從懷裏掏出一塊銀錠子塞進兵役的手裏,“我這也是領了令的, 還請多幫忙行個方便。”

兵役掂了掂手裏的銀子,掙紮了一瞬,還是将錢揣懷裏,松了口,“進去是能進去,可他不能就這麽進去。”

對于阿阮來說只要能進去就行,根本不在乎怎麽進去。

侍衛得到兵役的保證之後,轉身對阿阮說道:“到這兒我任務也就完成了,之後的事聽她的安排就行。”

阿阮對侍衛再三感謝,侍衛走後,兵役對阿阮說道:“你且先等一會兒。”

此時臨近午時,出門買菜采購的廚子剛好推着板車回來,兵役伸手拉住她,說道:“給他弄個身份進去,最好能見得着——”

兵役話卡殼,不由得回頭問阿阮,“你妻主叫什麽來着?”

阿阮忙從袖子裏抽出封禹寫給他的紙條,上面筆鋒刀頭燕尾的寫着兩個大字——魏憫。

不是誰都能看得懂手語,為了方便,阿阮讓封禹把他妻主的名字寫下來。

“對,魏憫。”兵役擡手一拍廚子的肩膀,勾着她的脖子,低聲叮囑道:“這人是晉老打過招呼的,但裏面也有太女的人,不能做的太明顯,明白嗎?”

廚子點頭。

畢竟收了錢的,兵役像是想起什麽似得,又提了一句,“你們廚房管事不是被捉了嗎?這事若是做的好了……”她話說到一半,意味不明的說道:“你懂的。”

廚子眼睛頓時就是一亮,立馬哈腰谄笑,“懂懂懂,小人明白,大人您放心,這郎君進去小人定然會把他當成親爹來照顧。”

兵役嗤笑一聲,拍她肩膀讓她去辦事吧。

阿阮跟在廚子旁邊,進了竈房。

廚子想當管事,對阿阮格外的照顧。

竈房裏的夥婦見到有生人面孔,不由得打趣廚子,“呦,你這出去一趟怎麽帶了個男人進來?這誰呀這是?”

廚子含糊道:“人手不夠,我讓我夫郎家弟弟來幫忙,不行嗎?你們哪兒來的那麽多話,快去幹活幹活。”

說着将人轟走了。

竈房裏除了管事被抓之外,還抓了好幾個廚子夥夫以及給舉人們送飯的雜役,如今這裏的确缺人手。

廚子不想別人跟自己争管事之職,就給阿阮瞎編了一個身份。

阿阮被廚子分到給舉人送飯,在午飯做好之後,挎着食盒挨個往考舍裏送去。

如今的考舍房門外面多了扇鐵栅欄門,除此之外,考舍裏東西一應俱全,除了不能出去,倒是沒委屈這群舉人。

廚子已經打聽清楚了,偷偷摸摸的告訴阿阮,“我已經替你打探好了,中午考舍門口的換防兵役大概有一刻鐘的空擋時間,我會想辦法讓你給你妻主自己送飯,但你要是看到有兵役就要馬上離開,知道嗎?”

雖說人是晉老點過頭的,可奉旨處理貢院省試舞弊的人除去晉老外還有太女呢。

阿阮知道機會不易,急忙點頭表示明白。

兩架食盒,上頭放着菜,下面盛着白飯,跨在小臂上,格外的沉甸,壓的阿阮每一步都邁的艱難。

他一面想見妻主的心急切到恨不得跑過去,另一面又膽怯害怕起來,生怕看到妻主真如夢裏那般傷痕累累……

心在這一段短短的路上備受煎熬搓揉,直到走到一處考舍門前停住了腳。

阿阮還沒見着人,眼眶就不争氣的紅了,隔着一扇栅欄一扇房門無聲流淚。

只有一刻鐘,阿阮怕耽誤了兩人見面的時間,忙攥進袖子把眼淚擦掉,擡手穿過栅欄空隙去拍面前緊閉的房門。

他拍了兩下之後,熟悉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冷冷淡淡的聽不出情緒,“先放地上吧。”

阿阮一聽見魏憫的聲音,剛止住的眼淚瞬間又落了下來,心裏有股說不出的滋味,擔憂思念凝聚在一起,直到此刻聽到她的聲音,懸了一個多月的心才落了下來。

阿阮抽噎着又拍了兩下門。

“先放地上。”屋裏魏憫的語氣雖然比剛才帶了些許不耐煩,但還是沒發火。

阿阮低頭看了眼,栅欄門下的确有一個恰好能通過碗碟的洞。

可他是來見她的,又不是只為了送飯……

阿阮有些惱恨自己做為什麽是個啞巴,若是他能說話,妻主早就開門和他相見了。

阿阮抿着嘴唇,又擡手敲門。

魏憫身上有傷,多數時間都是躺在床上,實在沒什麽胃口吃飯,也不想起來去開門。

那天晉老闖進刑部大牢時,刑部尚書正準備把裝暈的她潑醒,在此之前,她還是受了刑,雖說沒傷及性命,可也要了她的小半條命,夠她躺上一段時間了。

之後皇上派奉禦過來給受刑的舉人治傷,用的也都是好藥,魏憫這才好受些,這兩日勉強能下床走動了。

魏憫側面朝裏躺在床上,聽着外面锲而不舍的敲門聲,不耐煩的皺起眉頭。

往日裏她都是讓人把飯放門口就行,怎麽今日不一樣了?仿佛她不開門,那敲門聲就不會停。

魏憫無奈嘆息一聲,妥協的下床穿鞋。她單手捂着胸口傷處,走的格外緩慢。

“我都說了放外面……”魏憫打開門,瞧見栅欄門外站着的淚流滿臉的人之後,頓時還沒說完的話就這麽卡在嗓子裏說不出來了。

魏憫下意識的松開捂胸口的手,上前一步抓住鐵欄,眼睛定定的看着阿阮,動了動嘴唇。

她有些摸不清自己是在做夢還是沒睡醒,怎麽一開門就看見她遠在青禾村的阿阮呢?

魏憫喉嚨緊了緊,試探性的朝阿阮伸出手。

阿阮忙擡手将臉上的眼淚抹掉,沖魏憫扯出一個笑,将自己的臉主動貼上她的掌心,溫順的蹭了蹭。

魏憫愣怔的站着,直到感受到手心裏溫熱的濕意,才意識到這不是做夢,而是阿阮真的來了。

“你……”

魏憫摩挲阿阮臉蛋的手指都在抖,出口聲音便是哽咽沙啞,兩只手從鐵欄裏伸出來捧住他憔悴消瘦的臉看。

魏憫有一肚子的話想問,又有許多事情想知道,可現在她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這麽傻愣愣的摸着阿阮滿是淚痕的臉。

從青禾村到京城,千裏迢迢的路程,他是怎麽走過來的?

這一路上到底吃了多少苦又該遭了多少罪……

魏憫覺得自己不敢去想,也不敢去問,就想這麽捧着他的臉看着,怎麽看都看不夠。

阿阮眼睛也仔細的瞧着魏憫,見她臉色蒼白,又聞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藥味,就知道夢裏的事情八成是真的。

阿阮手覆蓋在魏憫貼着他臉的手背上,心疼的無聲抽咽,把臉埋在她掌心裏。

阿阮想問問魏憫傷着了哪裏,想問她受了什麽樣的刑,可他又覺得自己比劃出來太慢了,太慢了……

魏憫眼尾微紅,眼裏染了層濕意,卻是笑着摸了摸阿阮的臉,柔聲道:“不哭了。”

阿阮由魏憫給他擦眼淚,餘光瞥見地上的食盒,立馬想起自己只有一刻鐘的時間。

阿阮忙從魏憫手裏退出來,蹲下将食盒打開,端起盛着米飯的碗,拿起筷子挑選清淡沒有油腥味的青菜給她撥到碗裏,站起來遞到她的手上。

阿阮心細,更何況剛才魏憫開門時他眼睛就一眨不眨的看着,自然注意到她的動作,哪怕她下意識的怕他擔心放下了手,他還是看見了。

妻主從胸前到肚子上恐怕有傷,這才不願意出來蹲下來拿飯。

阿阮将碗遞給魏憫,比劃道:

——吃點清淡的。

魏憫心又熱又疼,垂眸看着碗裏的青菜,嗯了一聲。

魏憫知道阿阮怕是想了辦法才能進來送飯,也知道換防的時間不長,便一手端着碗,一手将阿阮眼尾的淚痕抹幹淨,放緩聲音跟他說道:“省試結果這兩日也該出來的,最快今天,最遲後天,到時候我就能出去了。

我省試之前在杏花巷子裏租了個住處,屋主正好出遠門,要三月份才回來,好心收我一半錢讓我住到殿試結束,說權當謝我給她看家了。

現在我跟你說具體的地址,再把鑰匙給你,你去那邊等我。貢院裏人多眼雜,你不能常來。”

魏憫進屋,将碗放在桌子上,從包袱裏翻出鑰匙遞給阿阮,手指輕輕摩挲着他發黑的眼底,心裏難受的五味陳雜。

“到那兒好好休息,我沒事你別擔心。”

阿阮将鑰匙貼身收起來,聽話的點頭。

聽見院子裏隐約有整齊的走動聲,阿阮便知道換防的兵役來了。

阿阮低頭将食盒收拾好,咬唇望了眼魏憫,轉身走了。

“阿阮!”

阿阮才轉身,魏憫手就攥緊面前的鐵欄喊了他一聲,見他回頭,魏憫手指又攥緊了些,眼睛不舍的看着他,喉嚨發緊,嘴唇動了動,好半響兒才勉強扯出笑,道:“讓我親一下再走,想死我了。”

阿阮臉上一紅,卻是左右看了看,見還沒來人,快走兩步又回到門前。

魏憫雙手捧着阿阮的臉,親的不是他的唇,而是額頭。

溫熱的唇貼在額頭上,久久不舍得分開。

阿阮眼眶發熱心裏揪疼。妻主不是想親他了,而是舍不得他走。

魏憫拇指摩挲着阿阮的臉,唇從他額頭上離開,叮囑道:“照顧好自己,我過兩日就去找你。”

阿阮這才離開。他前腳離開,後腳換防的兵役就到了。

魏憫扒在鐵欄門上,遙遙望着阿阮遠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把門關上。

她在牢裏受刑時,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必須咬牙挺過去。她若是死了,阿阮可怎麽辦?

他才十六歲,她怎舍得讓他這麽早就當個寡夫!

魏憫拌着青菜将碗裏的米飯吃完,坐在桌子旁,手摸着胸口處的鞭痕,不知道想到什麽,手指慢慢攥緊成拳,眼底一片陰翳之色。

她今日所受之苦,他日定會加倍還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魏憫:我想阿阮,想醬醬釀釀的那種想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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